他面色沉凝如水，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脚下是光滑如镜，但却坚硬如铁的万年寒冰，稍有不慎便可能滑入道旁深不见底的冰裂隙之中。
他将千灵严严实实地护在怀中，用宽阔的脊背和手臂为她抵御了绝大部分的冲击。
神力光罩绝大部分的厚度都凝聚在她所在的方向。
即便如此，那无孔不入的极致寒意和蚀骨风特有的侵蚀力，依旧让被保护得最好的千灵瑟瑟发抖。
她忽然有些后悔了。
自己妖力微弱, 硬要跟着还得陆无辞分出不少心力去保护, 实在是扯了后腿。
她将自己缩成最小的一团，小脑袋深深埋进他冰冷的衣襟里，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陆无辞能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小身体的颤抖和冰凉。
他低下头, 下颌几乎能碰到她毛茸茸的, 此时已经结了一层白霜的耳朵尖。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环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更紧，试图用自己残存的体温和更厚实的神光驱散她的寒冷与恐惧。
同时, 他将神力运转到极致，不顾经脉传来的隐隐胀痛，艰难地在这片死亡风暴中开辟出一条通路。
他的心神高度集中，如同绷紧的弓弦。
但他却能够冷静地计算着神力的消耗速度与穿越这片风带所需的距离，意识到情况比预想的更严峻。
臂伤处传来的酸痛被刻意忽略，怀中那细微的颤抖却清晰地传递到他心底，带来一种陌生的而焦灼的情绪。
他绝不能在此倒下。
对于千灵来说，每走一步都让她感到害怕，她能听到神力护罩不堪重负的波动，能感受到陆无辞身体因不断运转神力而传来的紧绷。
这都让她害怕得想哭，却又死死忍住。
后悔早已无用，无论如何都无法回头。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信任他，将自己完全交付给他，并用自己微小的存在提醒他，他并非独自一人。
她甚至极为小心地尝试运转那少得可怜的妖力，妄想能替他分担一丝一毫，哪怕只是杯水车薪。
途中，他们遭遇了数次险情。
一次是脚下的冰桥突然断裂，陆无辞险险借力跃至对岸，碎石坠入深渊久久不闻回响。
一次是数只由风煞汇聚而成的无形妖魔，它们无声无息，却能直接穿透部分神光，攻击神魂。
陆无辞凭借超乎常人的灵觉提前预警，以指尖逼出的神力金芒将其惊退，但眉心也因此刺痛良久。
每一次危机，他都下意识地将千灵护得更紧，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最后的盾牌。
千灵的心每次都提到了嗓子眼，她能感受到他瞬间爆发的力量和在危机来临前所做出的精准判断，也能感受到他为了保护她而承受的冲击。这让她心中的依赖与某种难以言喻的情感愈发深厚。
不知在黑暗中挣扎前行了多久，仿佛有一百年那么漫长。
陆无辞的神力储备已消耗过半，脸色苍白如雪，呼吸间都带上了白茫茫的寒气。
前方的灰白色混沌，终于明显地淡了下去，可见范围扩大了不少，天然恶劣的环境所带来的冲击也开始减轻了。
虽然这股令人非常不适的风依旧猛烈，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制力明显减弱了少许。
紧接着，一点点微弱的，不同于混沌灰白的柔和白光，如同微弱的星光般，穿透重重迷雾，隐约闪耀，出现在正前方。
陆无辞精神猛地一振，几乎是榨取着经脉中最后的力量，催动神光，向着那点微光奋力冲去。
越靠近，光线越亮，风势也明显减弱。
周围的冰壁逐渐显现出轮廓，不再是翻滚的混沌。
终于！
他猛地一步踏出！
仿佛穿过了一道无形的界限，身后是依旧咆哮嘶吼的死亡风墙，身前却是一片相对平静的巨大冰谷！
狂风在此处开始骤减，变为了凛冽但可承受的寒风，天空虽然还是灰蒙蒙的，却能看清云层和远处巍峨山脉的巨大阴影。
空气中依旧寒冷彻骨，灵气稀薄，但那股无时无刻不在消磨灵力，侵蚀神魂的蚀骨煞气，几乎消失了。
陆无辞踉跄一步，才稳住身形。
他第一时间低头查看怀中的千灵。
小家伙似乎也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小心翼翼地从他衣襟里探出半个脑袋，水汪汪的眼眸里还残留着未散的惊恐，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不再疯狂咆哮的新世界。
他们，似乎真的撑过去了。
撑过了这偏令人闻风丧胆的冰渊。
而且，他们都还活着。
她试探性地吸了一口气，虽然依旧冰冷，却不再让肺腑刺痛。
“嗷呜？嗷……呜？”（我们……竟然，真的过来了！？）她发出带着颤抖而不确定的呜咽声。
似乎是不敢相信。
“嗯，我们快到了。”陆无辞的声音因过度消耗和寒冷而异常沙哑，似乎听懂了千灵模糊的嗷呜声。
他缓缓放松了一直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和几乎枯竭的神力，护体光罩变得黯淡稀薄。
在环境变得舒适不少之后，极度的疲惫感才开始如潮水般涌上，他靠着旁边一座晶莹剔透的冰石，缓缓坐了下来，取出云湛交给他的丹药服下，闭目调息。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似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千灵则从他怀里跳出来，落在厚厚的粉雪地上，冷得打了个哆嗦，甩了甩蓬松的狐毛，但很快适应。
仓山的寒冷对比这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她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如同天地界限般的恐怖风墙，又看了看正在艰难恢复的陆无辞，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他浓浓的心疼。
她没有像之前在青云门那样，跑去玩雪和刨冰，而是安静地守在他身边，绕着他走了一圈，用小鼻子轻轻碰了碰他垂落在地，但依旧紧握的手背，冰凉冰凉的。
她想了想，然后小心翼翼地趴伏下来，将自己毛茸茸，又暖呼呼的身体紧贴在他冰凉的手边，试图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体温去温暖他。
想以前那样。
陆无辞在调息中感受到手背传来的柔软暖意，眼睫微颤，却没有睁开眼，只是那紧抿着的，有些苍白的唇角，似乎让人无法捕捉地柔和了一瞬。
千灵并没有注意到。
眼前的冰谷广阔，四处林立着奇形怪状，璀璨剔透的冰雕与冰石，地面是没过脚踝的纯净粉雪，一些散发着幽幽蓝光或莹莹白光的苔藓与冰晶点缀其间，提供着微弱的光源，让这里显得既荒凉又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瑰丽。
极远处，一座看起来无比庞大，隐约可见的通体黝黑，在千灵看来如同狰狞巨剑般直插灰白色的天穹的雪峰，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那就是……旭极峰！
它比从远处看起来更加巍峨，也更加险恶，峰体笼罩在永不消散的暴风雪漩涡之中，仿佛拒绝着一切生命的靠近。
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脚下。
然而，眼前所经历的一切，似乎可以说只是开胃菜罢了，而真正的挑战，或许才刚刚开始。
休息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陆无辞不断调息体内的神力，终于是恢复了些许气力，虽然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已重新凝聚起锐利的光。
他站起身，目光投向那座伫立在前沿，连接着天与地的恐怖雪峰。
千灵见陆无辞起身，也立刻站起来，快速抖落身上的雪粒。
也随着他仰头望着那高耸入云、令人望而生畏的巨峰，冰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敬畏和忧虑。
灼焰花，真的能在那种地方生长吗？
就在这时，陆无辞的目光忽然凝住，落在了不远处一面光滑如镜的冰壁之上。
冰壁因为内部蕴含的特殊矿物质和角度的关系，清晰地倒映出远处的旭极峰。
然而，在那倒影的峰腰某处，本该是肆虐风雪的地方，此刻却隐约透出一片极不正常，正扭曲的暗红色阴影！
那阴影如同一片触目惊心的伤口，粘附在雄伟的雪峰之上，散发出一种与周遭冰雪世界格格不入的而又令人不安的邪异气息。
陆无辞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绝不是灼焰花该有的炽热纯阳之气……
那分明更像是……浓郁到化不开的魔气。
第33章 山脚的对峙 冰谷的寒风卷着细碎雪粒，……
冰谷的寒风卷着细碎雪粒, 打在千灵毛茸茸的耳朵上，那边凝聚着的默契太明显，千灵的目光死死望向在冰壁倒影里那片暗红阴影上。
“嗷呜！” 千灵猛地抬头, 对着陆无辞发出急促的警示。
小爪子指向旭极峰方向, 尾巴竖了起来, 绷得笔直。
陆无辞早已握紧指尖，淡金色神力在掌心若隐若现。
他顺着千灵的指引望去, 那片暗红阴影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散, 由远及近。
转瞬之间, 便有几道黑影从旭极峰的山腰中窜出，就已经稳稳落在冰谷另一侧的冰柱后, 动作极快，斗篷边缘扫过积雪, 只留下几道极浅的痕迹。
“出来吧。”陆无辞的声音冷冽，穿透呼啸的寒风。
“躲在暗处，算什么本事？”
话音一落，五道身披黑斗篷的身影从冰柱后缓步走出。
为首一人身形纤细，斗篷下露出的指尖涂着暗紫色指甲，手中把玩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铃铛。
诡异的是, 铃铛晃动间竟没有半分声响。
千灵虽然身为妖怪, 却一直很不喜欢这种鬼魅的气息，浑身毛发骤然炸起，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威胁嘶吼。
她在这人身上, 感受到了比黑袍妖怪更强烈的恶意, 还有一种熟悉的……属于幻境的波动。
千灵骤然明白过来。
是了！
冰窟里那片虚假的竹林，那些勾起她五百年自卑的话语，还有陆无辞 “抛弃” 她的幻象……
根本不是蚀骨风引发的心魔, 是人为！
是眼前这妖物搞的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