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睁眼时,她躺在班宁的膝盖上,已是清晨,光线温和,海风静谧地吹拂着。
这里是他们镇上的海崖附近的大树下,这棵青木孤独地耸立在这里,不知道活了有多久。
附近丛生嶙峋的石块,实际上那些都是墓碑,大多失去了刻上的姓名,无人修理,像石块一样堆了满地。
洛温感到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半干了,她应该已经在这里躺了很久。
当她抬起眼看向班宁时,班宁却不看她。
“这里的风一直都很舒服,以前我一直都很喜欢到这里来呆上一下午。”
她知道,她曾经跟上一路蹒跚的班宁。他会来到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一个人呆上一个上午又或是一个下午,没有人会来打扰他。
但很快,洛温的手十分平静,缓慢地伸进他的胸腔里,紧紧握住了他的心脏。
心脏正在鼓动,班宁也发出吃痛的闷哼。
这是最近她习惯的杀人手法,不是拧断脖子,就是捏爆心脏。
但现在他们离太近了,不知为何洛温不想被他的鲜血溅一脸。
她的犹豫给了班宁机会继续开口,他的声音已经带上忍着疼痛的沙哑:
“你要怎么才会原谅我呢,姐姐?只有死亡吗?”
洛温翠绿的眼睛早已因为连日的杀戮而冰冷,她并不说话,其下的意思十分明显。
眼前的人究竟是谁呢?
她混沌的大脑思考着。
总不可能是她印象里那个永远乖巧可爱的班宁吧?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恶魔,那么,就应该被消灭——
“是的,只有死亡。”
班宁闻言露出惨淡的微笑,他在洛温不解的目光中颤抖着将洛温的脑袋移开,起身,来到海崖边。
风吹起他额头的白发,双眼猩红,但一错不错地看着缓慢向他走来的洛温,仿佛想要就这么一直看着她,将她的身影牢牢记在心里。
“动手吧——”
他最亲爱的人。
下一刻,鲜血迸溅,他的身体向后坠落进大海,被浪花吞噬,不见踪影。
洛温歪了歪脑袋,看着那巨大的浪花吞没他的身躯,垂下眼睛转身,却在班宁原本的位置发现了一条缎带。
它系在树枝上,蓝色的缎带在渐渐升起的晨光中随风飘摇,仿佛也想追随着什么人而离去。
许久的后来,洛温想,那时候班宁每日说要出门时,每每来到这里,他在想什么。
从来没跟上班宁一同前来的茱莉安并没有在意过。
而她自己更是一次也没有深究。
他有被谁坚定地爱着吗?
似乎……没有这样的人。
洛温闭上力竭的双眼。
# 第四卷:普利亚德
第68章 小鸟
后来的事飞快地闪回在洛温的脑中。
那天她踉踉跄跄走回去后,已是傍晚。
她躺倒在教堂里,一道苍老的身影从黄昏里走了出来,告诉她——
“王都的圣里乡大教堂或许还能让她得到解救。”
他们将那篇在海崖处荒芜的墓园整理了一番,尤利西斯决定在墓园驻守。
那颗孤独高大的青木静谧地立在海风中,好像可以代表永恒一般的宁静,它的枝叶铺天盖地、伸展开来,却有一段已经枯萎。
尤利西斯说,那棵树的年龄少说也有几百年,那节枯木也许就是它自我更新的印记。
此时洛温才后知后觉,那就是他们找寻已久的诅咒传播的媒介——未知缘由而枯萎的青木。
这并不是第一次人类找到诅咒的媒介,但人们从未找到过诅咒的源头——就连布什莱尔所带领的队伍都没有找到。
如果他们找到并且销毁了,诅咒根本不会继续发生。
——
回忆里,菲尔丁的声音渐渐淡去,夜晚的军队驻扎地,昏暗的帐内,兰斯特疲惫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略显苍老的眼睛。
“她恐怕很难自己清醒过来……”
随行的大牧师德林声音很轻,对他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洛温昏睡过去的第八天,而在她的床前,兰斯特除了处理公文,一直呆在这里。
闻言的兰斯特也只是轻轻点头,一双蓝色的眸子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下晦暗不明,但德林依旧能看到他眼底的青黑。
他犹豫着想要开口,但话音哽到喉头,还是迟疑了。
关上屋门前,他的身影顿住,背对着兰斯特道:
“长官,你得清楚——她不可能和我们一起了。在治好她之后,怎么让她离开……您得好好想想。”
帐外,值守在门两侧的士兵面上的神色严峻。
德林并不熟悉他们的面孔——军团中都知晓,这些士兵是来自王都的陛下所安插在兰斯特身边的,只在此时才暴露出身份来。
他叹了一口气,离开了。
远在王都的国王,是个不折不扣的——独裁者。
国王并不信任兰斯特。
整个王都,都没有人信任他。
而他如果要继续前进,就一定需要得到国王的支持——否则连途径补给的城市的大门都敲不开。
这群人只是一个显眼的信号,无声表达着国王对这间过于逾矩的事的态度,他无法接受一个象征着光芒的圣光骑士团的副官、哪怕只是曾经的副官是一只魅,并且依旧停留在队伍中。
屋内,兰斯特的喉头微动,目光落到昏睡不醒的洛温脸上。
那张脸在平静时候,透出一点让人心生向往的平和气息。
最近几日,望着这样一张平静的脸,兰斯特仿佛回到了从前他们刚刚从王都出发的日子。
在那些十分困顿的夜晚,洛温困得不行,眼皮即将耷拉下去,却又被她强硬地抬起来。
她会快速眨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
但很快,她的整个脑袋就会不自觉下落,歪到她的手肘上,再啪地落到桌上。
她不会被自己惊醒。
兰斯特会抱她回到她的房间,让她好好休息。
他不是个很体贴的人,至少他身边的人从没有过类似的评价。
但他想要再体贴一点。
他想要一个足够平静的未来。
无论是自己的、帝国人民的,还是眼前这样一只昏睡不醒,仿佛印证着灾难降临的魅。
请好起来吧,好起来吧……
可德林的话回荡起,打破了他的一切幻想。
他忍不住轻轻合上眼睛,身体向后仰去,疲惫地闭上眼睛。
在他不再看向的方向,洛温的手指微颤。
翌日清晨,忘记自己第几次在这里睡着的兰斯特睁开了眼睛,一道声音响在头顶。
“兰斯特,你醒了?”
那道声音十分平静,没有悲伤也没有喜悦,甚至十分轻快。
洛温。
他抬起头,对上属于洛温的那双翠绿的双眼正俯视着他。
生机勃勃的颜色,染上晨光,亮得不可思议。
似乎是察觉的自己的发愣,洛温的声调拔高了一点,试图唤回他的注意力:
“我醒过来,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兰斯特……长官?”
兰斯特直起身,目光微颤,试探着问:
“你还记得最近发生的事吗?”
洛温挑眉,露出一个理所当然的笑容,道:
“这正是我想和你说的呢——我们一直在寻找的诅咒之源,有线索了。”
兰斯特被她奇怪的态度弄得一头雾水,但又无法避免被她所说的内容吸引住。
“诅咒之源的媒介,就是青木。”
洛温的声音暗下去,仿佛融进了遥远且未知的光线。
“但不是普通的青木,而是未知缘由而枯萎的青木。”
她将自己在青木村的遭遇一一道来,除去与班宁的大多数对话。
兰斯特道:
“梅林说的‘雪狼岭’,我曾经见过。”
那时候他还在北境,在绵延不断的战场中突然有一队人马出现,帮助他们军队脱离了险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