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要逃了!
兰斯特高声喊道:
“拦住他!”
可惜班宁并不像那些智力不高的魔兽,面对群攻,他捂住正在飞速愈合的伤口,躲过飞来的箭矢、刀与剑,将阻拦他的士兵们挥退。
带着几分踉跄,他跳到树上,与只能呆立在原地的洛温遥相对视,露出她所熟悉的、堪称甜美无害的笑容,嘴巴微动,似乎说了一句什么,随后消失在树林深处。
「姐姐,下次见。」
洛温的身体还在因为这阵剧痛而战栗着,她大喘着气,只能目送着班宁离开……
地上积蓄的一滩血水,她的面容倒映在那滩血水中,她的眉头紧皱着;她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的伤口上正不受控制地开始黏连,如同面团要揉在一起般,她的身体开始修复自己。
啊,真是……
自己这副模样,真是狼狈啊。
她抬起手,已经退回正常人类的手臂上皮肤仿佛烧焦一般,却鼓动着、新鲜的血液供给着营养,新生的娇嫩皮肤很快挤去了表面的黑色,她的手臂恢复如初。
明明是自己早已习惯的场景,此刻她却觉得呼吸困难起来。
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到底是什么东西?
无人可以回答她的话。
在伯爵的酒庄内,酒窖前的土地上,夜风安静地、一如往常地吹拂。
洛温慢慢地站直身体,却依旧背对着身后的骑士团众人。
躺倒在地的伊沃咳出血来也要发出一声嗤笑,打破了这一片如死的静:
“哈哈哈……都是……一群……疯子……诅咒!
这就是诅咒!你们那算什么该死的诅咒?
——达里乌斯家族永远都无法得到真爱……”
他混乱的发言让一旁陷入静默中的士兵们终于清醒过来,上前将他的双手用木铐锁住,同时将从他嘴中吐出的布重新塞回去。
看着那身已经被鲜红浸染的背影,兰斯特的心脏在发着颤,只觉得万分熟悉,他张开嘴想要说话,却只能发出简短的气音,迟迟没有下文。
洛温转过身,与在夜色中面色沉重的兰斯特对视,面上一如既往没有其他表情。
她的声音出奇的冷静:
“兰斯特……长官,你并不惊讶。”
她垂在身侧的手依旧发着颤,目光似死水一般静谧,她站在那里,如同那个夜晚一般,他们对视、试探。
洛温:“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长官?”
她也想起了那个夜晚,只是这一次不同,那时候仅仅只有他们二人,那交谈叫人愉快——那是兰斯特一人,仅作为兰斯特一人与她的对话。
但如今却不同,兰斯特身后站着的那些士兵们,他们浩浩汤汤,兰斯特已不再是能再直率开口说出挽留的人。
他不再是他一个人。
洛温深吸一口气,用另一只没有受伤的手安抚着那只残留剧痛、仍在颤抖的手,开始选择继续开口:
“是埃尔文……对吗?”
兰斯特在洛温纯净的双眼中点了点头。
洛温握紧双拳,又放松。
“那么,兰斯特长官……不,兰斯特·诺瑟骑士……您应该早就知道了我的选择——”
洛温的目光中满是决绝。
在此刻,洛温的选择已然表明了她的信念,无可更改。
兰斯特的喉头哽咽,试图开口,但这一刻,他突然感受到那无形的沉重压在他的身上,他意识到自己身后的那些士兵,意识到此时他们站在自己的身后,而洛温只剩下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他们的对面。
他已无法开口说出任何挽留。
洛温不会接受,无论是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还是圣光骑士团的副官,她不会允许自己再次开口挽留——她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他的双拳紧握,与洛温那双带上哀愁的翠绿双眼对上,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无法更改的——离别。
她太强大、太聪慧,兰斯特却突然想起了不久前他们在烛火前一起讨论的,有关王都里那只名叫柯塔的魅。
在资料里柯塔的自然年龄是二十一岁。
但是当他们接触时,柯塔却已经是一个看起来年龄高达八十岁的老者。
他早已行动不便、目光浑浊、手指发颤。
那时候洛温开玩笑说道:
“我可不能接受一觉醒来变得七老八十。”
柯塔杀了十一人,心中的罪孽已经积累深重。
那么在埃尔文离别的那个夜晚,洛温嘴里的过去中,她究竟杀过多少人呢?
从她第一次斩杀魅起,他清楚地意识到,眼前的人并不是第一次动手杀人。
她的眼中完全没有恐惧,手并不抖,事后也不会反胃到呕吐。
她到底受过多少伤?流过多少眼泪?
那答案会不会是——不计其数?
那时候洛温翠绿色的眼眸中还闪烁着点点光芒,像从灰烬中重新冒出嫩芽的小草。
而此刻,洛温的目光中满是哀伤,变作了一地死灰。
她是否早已知道,自己早已无可救药的事实。
圣典仪式,她在场吗?
兰斯特的手无力地松开,心中升起漫天的怅惘。
风中的血腥味挥之不去,落在众人的心头仿佛一层极厚的幕布,将空气压缩、心跳压实。
她不再看向兰斯特,而是转向地上不省人事的菲尔丁。
他似乎也并不想要停留……
第40章 畸恋
菲尔丁悠悠转醒,发现自己躺在地上面朝天空。
天空阴云密布,仿佛一场大雨即将来袭,沉重的压迫感让他无法呼吸。
是阴天。
但处在早晨或是傍晚,他无法分辨。
突然,一个脑袋出现在他的视线内,是洛温正俯身看他,而这时,身边的一切都安静极了。一股十分香甜的味道突然在口中弥漫开来,他竭力遏制住吞咽的动作。
视线里,洛温那翠绿色的双眼也逐渐扭曲、变得猩红,她的声音随之响起:
“菲尔丁,你要跟我一起走吗?你待在这里,活不下去。
你受的伤太严重,如果不吃人的话,一定会死。”
菲尔丁即使十分难受,却依旧笑出来,他道:
“那我一定会死。”
“不,你不会,只要你跟我离开。”
“为什么跟你离开?”
“因为……你也不想再呆在这里了,不是吗?”
他的双眼瞪大,猛然从梦中惊醒。
清晨的阳光落在树梢上,而他躺在潮湿的草地上,挂在小草上的露水将他的衣角浸湿。
身边传来一道声音:
“你终于醒了。”
洛温半蹲着,以与梦中相似的角度俯视着他。
菲尔丁这才想起,距离那天晚上已经过去了足足三天。
*
那夜,他从昏睡中苏醒时,嘴边还残留着十分腥甜的味道。
他对自己还活着这件事感到不可置信。
当他睁开眼时,世界的一切声音仿佛隔着一层雾,声音也好、眼前的画面也好,他极力想要辨认。
洛温的声音响起:
“他必须得到补给,只有人的血肉才行。”
“……魔兽……”
兰斯特的声音依稀响起,距离稍远,他听不真切。
“不行,这样的伤势,我很清楚,魔兽的血肉中蕴藏的生机不足以唤醒他,他会一直沉睡,他需要我。”
躺在地上的菲尔丁感到自己生命的流逝,只觉得前所未有的宁静。
他依稀知道身边有很多人,大概是士兵们,还有兰斯特以及洛温。
好像一切都维持着他昏迷前的场景,又好像有什么已经改变。
他无从分辨,甚至连洛温在说的他也无法理解。
他为什么会变成魅呢?而洛温为什么早就是魅呢?
为什么一切都要发生?让人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