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视线牢牢锁定的并不是舞厅中心的卡梅尔,而是与她一同站在舞厅中的另一道身影。
可似乎出乎他的意料,副官小姐只是抬起手臂,挡住那如同雨水一般降落的圣水,丝毫没受影响……
他捏紧了拳头,退回到黑暗中。
洛温松了口气。
这次她有所防备,提前打开了防护。
而卡梅尔却没有那么幸运了,圣水接触到皮肤后带来剧烈的灼烧感,那种仿佛根植骨髓的疼痛让她发出一声近乎兽类的尖叫。
她美丽的面庞上接触到圣水的面积十分大,很快她的面孔就变得犹如恶鬼,很快失去力气瘫倒在地。
伊沃依旧站在高台上,语气平静:
“洛温副官,十分感激您出手相助,那么接下来,这只魅,我们就带走了。”
此刻的洛温身上遍布水珠,头发也被浸湿。
她的目光沉静,抬头看向伊沃转身离去的背影,不发一言。
在众士兵身后,被围堵住的通道之一处,兰斯特抬起左手,压住自己仍在发着抖的右臂,面色阴沉地等待那群守卫四散。
他快步走来,伸手抓住了洛温的胳膊。
“你没事吧?”
洛温转过身,与他所想的不同,她翠绿的眼中只有一点好奇。
“当然,你为什么这么紧张,那只魅根本没有攻击我的意思。”
兰斯特:“……也是。”
舞厅中央的尸体与鲜血很快就被清理干净,音乐照常继续演奏,在伯爵的再三保证下,这场宴会才维持住了表面的平静。
洛温与兰斯特坐在角落里,拒绝了周围其他人的邀请。
与对兰斯特的表态不同,她并非没事,此刻被自己紧捏的手还在微微发着抖。
那是圣水。
那位名叫卡梅尔的魅被这圣水灼伤,皮肤溃烂的画面不断闪回在视线中,直至侵占整个大脑。
她本该也变成那副模样……
她们是同类。
兰斯特的声音响起,夹杂着四周嘈杂的宴会厅的声响,因此他贴近了洛温耳边:
“虽然不是我们所为,但我们的目的的确达到了——
警戒森严了很多,从宴会厅外的巡检士兵数量来看,伯爵往这边增派了不少士兵。
如你所想,这是一个很好的时机……”
洛温耳朵微痒,仰头看向兰斯特,这才发现此刻自己近乎靠在兰斯特宽阔的胸膛前。
她用眼神示意他靠太近了,终于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接道:
“在他伯爵正式进入晚间会议之前,我们就可以要求进行圣水普查了。”
兰斯特并不后退,道:
“是的。”
有了之前的骚乱,伯爵根本没办法拒绝。他们的士兵一旦涌入,伯爵只能选择往重要的地方增派人手。
因此,他们得分头行动,一方向伯爵施压逼迫他按捺不住行动,一方密切关注城堡内动向,找准那个“重要的地方”也就不难了。
洛温四处看了看,人影交错,的确得贴近交谈,于是收了远离兰斯特的心思,凑过去继续道:
“那按计划行事。不过,菲尔丁人呢?”
兰斯特也随着她的视线看向四周,对上一双双或迷惑或揶揄的眼睛,却没发现那道本该在格蕾丝身旁休息的身影。
“有一会儿没看到他了。”
——
在宴会厅外的花园里,已经被一片黑暗笼罩。
菲尔丁躲在一颗大树的阴影里,就连月光都难以企及。
刚刚他清醒过来后,强装镇定,支走了一直陪伴在他身边的格蕾丝。
他再也控制不住,剧烈地喘息,胸腔中仿佛又一股岩浆正在沸腾,蒸腾出的热浪快要将他的脑子烧废。
父亲的脸浮现在他的眼前——
“你简直就是个废物。”
“你哥哥比你优秀太多。”
“你好好看看弗洛兹家族的功绩!现在的你,有能力撑起这一切的荣誉吗?”
那张脸上并无多少表情,面部中只有隐隐的皱纹在随着他的话语扭曲,他却清晰地感知到父亲的失望。
在父亲眼里,那一句句都是既定的事实。
可惜,他还记得……
在他更年幼时,一切并不是这样。
那时候父亲的脸上总是带着微笑,牵着他的手,拾级而上,来到极少开放的家中最高层。
摆满了油画的走廊中,父亲给他讲述弗洛兹家族的光辉历史。
他们停在属于他父亲的挂画前,父亲慈爱的声音响起:
“你也会成为这些画中的一员,肩负起我们传承的荣誉。”
可是那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
菲尔丁头痛欲裂。
幼时,他的剑术天赋十分不错,从刚开始练剑时就经常得到称赞,无论是教导他的骑士,还是他严苛的父亲,只是从某一天开始,那称赞就消失了。
“这次你做得不错,但……”
说话间,父亲的眼睛瞥向一旁,那个个头更高的男孩。
但,他的那位“弟弟”,更加优秀,更加聪慧,更加……
寂静的夜晚,母亲的哭声歇斯底里。
父亲压低声音,却依旧止不住咆哮。
“够了!我的确有错在先。但这件事,没有商量……你知道,对于弗洛兹家族而言,这就是最好的选择!”
“选择?那不过是你一个人的独断!我的儿子才是名正言顺的伯爵继承者,那个下贱农女的孩子——”
话音断掉,父亲出了门,与在房门口的他对视上。
他的眼中并无情绪,只是道:“我希望你清楚,你本该叫他哥哥,菲尔丁。”
「更加……适合作为弗洛兹家族的继承人。」
从那之后,母亲闭门不出,终日郁郁寡欢,而他则成了半个弃子。
直到兰斯特在王都的突然出现,才让他结束了灰色的世界,父亲的眼中才重新出现他的身影。
但同时,他也十分清楚。
一旦他背离了家族,一旦他不能再背负那份荣誉——他将被彻底抛弃,彻底遗忘。
“咳咳咳……”
黑色的纹路仿佛潜藏在血管之下,随着血液流动到全身。
他的脑中充满了那些灰暗的记忆,在冰冷的月光下他依旧感到仿佛正被炙烤着,他忍不住喃喃自语:
“不能、我不能被诅咒……”
“你为什么不能被诅咒?”
一道玩味的声音在月色下响起。
第35章 圣典
一道身影从树影中走出,不知他在这里藏了有多久,又观察菲尔丁有多久。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仿佛是在安抚人一般:
“你为什么不能变成魅?你在害怕什么、抗拒什么?
你是在害怕你的父亲不会救你?
还是在害怕,你的父亲根本不会让你活着回到王都,更别提什么‘圣典仪式’……
哈哈哈哈哈……”
等笑够了,他才深吸了一口气,缓和激动起伏的胸腔,继续说道,依旧是最开始温声软语的模样:
“根本没有人在乎你是否是魅……
更不如说,变成魅才更好不是吗?
你可以脱离家族荣誉对你的束缚,就像在森林中自由愉快飞行的小鸟——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没有羁绊、没有恐惧,只有愤怒……一望无际的愤怒。
哦……还有欢愉,都会等待着你。”
菲尔丁:“你究竟是谁?”
——
不过多时,城堡里,一个少有光线落入的角落。
浅蓝色长发的管家默默靠近正随着音乐打着节拍的白发青年,并没有刻意隐藏脚步声。
青年的目光锁定着舞池旁正交谈着的一对男女,喉咙里愉快地哼着一段柔美的小调,嘴角勾出一个愉悦的弧度,目光却透着死亡的冰冷。
终于他转过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