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特那双蔚蓝色的双眼倒映着对面惨白的青年,问道:
“早在六个月前,我曾经过这里,那时的伯爵好像还不是您。”
伊沃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回答道:
“如果我没记错,您大概说的是北境军队的凯旋途径我们科尔辛……您说的没错,就在你们经过不久,四个月前,我的父亲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之后再也没有醒过来。
这几个月,我一直以代理伯爵的身份行事,直到前一阵子才从王都得到了回应,拿到了正式的认可。”
兰斯特将手放在胸前微微鞠躬,“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您的伤心事。”
伊沃的声音里带上了一点颤抖:
“没关系,你们一路从王都赶来,没有听说过其中迭代,也是情有可原。”
等兰斯特抬起头,那名年轻的伯爵长长的睫毛垂下,眼中的哀伤浓郁得几乎成为水汽,即将滴落下来。
这种情绪如此真实,让几人一瞬间愣怔不已。
等出了伯爵府,洛温带领士兵们留在在城区中,如伯爵所愿采买着物资。
城市中,石头铺就的平整街道,店铺整齐,品类齐全。当众人路过时,那些居民们脸上的笑容不似作伪,那都是发自真心的幸福才能拥有的笑容。
洛温抿紧嘴唇,不发一言,内心的想法不住动摇——
这样一个干净整洁,无外忧内患的城市,那个已经死去的魅所说的一定是真的吗?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
那么眼前的这片繁华安宁的景象,却也不是假的。
士兵高兴的声音传来:“长官!老板说要给我们折扣!”
洛温收回思绪,快步走进店里,迎上老板幸福洋溢的面庞,喉头哽了哽。
士兵还在继续说着:“他们说是伯爵下达的要求,让他们热情好客……”
洛温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老板还在微笑着,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她思索片刻,也露出一个适宜的笑来。
——
夜晚降临,洛温突然从被子里坐起身来,双目炯炯有神,她掀开被子下床,却踟蹰在门前。
静默三秒后,又耷拉着脚步返回床边,脸向下猛地瘫倒在床上。
“咚咚咚——”
敲门声将她从瘫倒的状态中惊醒,起身去开了门。
迎面的是兰斯特居高临下的无表情面孔,只是他很快眨了眨眼睛,试探着伸手又收回,说到:
“洛温,你的头发有点乱。”
看着他越来越靠近的指尖,洛温不知怎的升起一点期待,直到他收回手说出那句话,才收回神思,小小惊呼一声。
“啊……”
洛温赶忙伸出手打理自己的长发,将它用手指理顺,一边向屋内走去,找到那条蓝色的缎带重新绑好发尾,一时之间将兰斯特留在身后的门外。
她并未回头,自然也无法发觉兰斯特并没有像从前一般站在走廊上等待,而是站在门口,一直注视着她。
兰斯特在夜晚找她并不为其他的事,正是他们的又一次讨论开始了。等他们一起来到专门用于商讨的房间时,菲尔丁已经抱着手臂皱着眉头,等在屋内许久了。
他似乎积攒了许久的愤懑,率先开了口,声音中流露出难得的焦躁将两人镇住:
“他们的做法太过于极端了!”
兰斯特的眉头微不可查一皱,声音平稳开口:
“但你也清楚,我们也无法制止。
国王给我们的任务只有寻找并销毁诅咒之源,我们没有任何权利去任何一个地方改变他们的执行。
我们甚至无法批判他们的做法正确与否——对于普通居民们来说,这种处理的速度和彻底的清除反而会是更好的选择。”
兰斯特的话音一转,解释的话语是下压的缓和。
“你的急躁不无道理,但现在我们得把握住更重要的事,我们之后得以清查的名义进行一次全城的圣水排查——这是我们明面上的行动。”
菲尔丁眼中的急躁勉强压下,他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声音放缓:
“抱歉长官,我今天不知为什么情绪变得很急躁……”
见他愿意调整过来,兰斯特轻拍他的肩,继续说道:
“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需要确认,之前那个魅所说的科尔辛背后的黑暗,究竟是否真实存在。”
洛温终于开了口:
“这也是我所疑问的。如果按照白天伯爵所说的,遇见魅便格杀勿论,那与那只魅的遗言可是完全相悖的。”
她抬起头,面对着靠近窗户的两人,窗边的烛光被一阵风搅动,众人都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就连洛温也放任自己的声音在昏黄的光线中摇曳:
“但依我所见,那两人都不像是在说谎……”
一只手推开了窗,一道坚毅的女声打断了一室凝重的氛围:
“不……有人说谎了。”
窗子被她的手大力打开,窗外的风灌了进来,让众人一时之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翻了进来,拍着手里不存在的灰尘,女骑士大剌剌暴露在众人视线里,毫不在意菲尔丁于瞬间抽出的剑直指她的咽喉。
“我说谎了,准确来说,是伯爵说谎了。”
洛温仔细观察着骑士眼底的情绪,与兰斯特对视一眼,确认之后,抬手压下菲尔丁的剑柄,沉声问道:
“什么意思?”
女骑士腰间的长剑一直都稳当地别在身侧,但从一开始就没有拔剑的打算,此刻依旧只是抱着双臂,声调平稳中夹杂着几缕隐隐的艰涩:
“我是说,伯爵他根本就没有做到对魅格杀勿论……”
说着,她的声音里带上沉重的哀思:
“我怀疑,伯爵的母亲变成了魅。”
第31章 暗室
茶水顺着杯壁往下,很快晕开一片香气。
倒茶的士兵怒目瞪了女骑士一眼,愤愤不平地离开了,她进来时敲晕了他的战友。
菲尔丁无奈笑笑,示意莫甘娜继续说。
莫甘娜点头,指尖触碰着茶杯,但并没有喝的打算。
即使那头洛温已经牛嚼牡丹地喝下一整杯。
莫甘娜:
“在他作为代理伯爵的第一天,就提出以‘格杀勿论’的方式来消除城中的魅。
一开始我也以为他是个不折不扣的铁血执行者,但就在三个月前,他的母亲对外称生了重病,不再见人。
但我对此一直心存怀疑。
伯爵的母亲一直以来身体健康,在她告病的前一天我曾见过她,那时候她还十分正常,完全看不出‘不能下床’的模样。
我想,如果不是卧病,那一定是有人需要她装病。
她会与谁起冲突?
我思来想去得不到结果,她为待人和善,和老伯爵是一对传出佳话的恩爱夫妻,不会与他人轻易起争执。”
莫甘娜断断续续说着,茶杯里氤氲的热气消散了。
“直到那天晚上,我在途径暗道时听见了一个女人哭泣的声音……”
那声音很遥远,几乎让莫甘娜以为是错觉,但她心里怀揣这件事太久,几乎在一瞬间就有了可怕的联想,于是掩人耳目,顺着那道声音找了过去。
在城堡深处的一间暗室里传来一阵阵细小的窸窣声响,随后是一个女人疲惫至极的啜泣。
莫甘娜:“她好像……已经被诅咒污染了。”
菲尔丁:“你确定?”
莫甘娜的眉头紧皱,“我不能完全确定……但是我推开门,看到的是睡着的老伯爵夫人。她四肢都被锁链限制着行动。满地都是鲜血还有血肉的残渣,看不出是什么动物的血肉。”
对此回答,三人沉默。
难道伯爵将自己的母亲也转化成了魅?
真是丧心病狂……
而面前的莫甘娜早已不见最初的淡然,她放下茶杯,手指紧紧抓着膝头的衣服。
从知道圣光骑士团会途经这里的那天起,她就在心中暗暗祈祷。
因为他们的到来会是伯爵的福音——作为驱逐诅咒、带来光明的圣光骑士团,他们可以拯救伯爵的母亲。
但在今天他们会面的一整个白天,她站在伊沃的身后,却没有从他的一举一动窥探到他有丝毫想要向骑士团寻求帮助的想法。
在又一壶茶的时间里,她将自己剖析,将真心摆在屋内人的面前,像一个不害怕被辜负、被伤害的天真无邪的小孩。
在莫甘娜的口中,伊沃根本不可能选择开口求骑士团拯救他的母亲,他颁布那道极为严苛的律令才不久,上行下效实战开来,民间各种声音十分嘈杂尚不能平息。
他只不过是一个新上任的领主,他浅薄的声誉经不起一次“带头包庇”的风波,这会让家族在民间建立的信仰毁于一旦——那是达利乌斯整个家族都万分看重的东西,比他们的生命更加重要。
茶热了又冷,冷了又热,此时恰巧是冷的。
莫甘娜猛地喝下杯中茶,眼中的恳切闪烁:“我请求你们,帮助我……”
菲尔丁:“你希望我们能帮助你什么?”
莫甘娜的声音经过茶水的浸润依旧显得艰涩,带上了点哽咽:
“请你们协助调查老伯爵夫人究竟是不是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