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去的这条路上,他经过一道靠近花园的长廊。
其中一小片在这样的雪色里泛出点鲜嫩的绿意,一个浅灰色头发的少女蹲在地上,手掌覆盖在一朵花骨朵上,莹莹光芒汇聚在她的指尖,开出了花朵,她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和那多花一起绽开,那朵花停在一半,还未完全盛开就枯萎凋谢,落在了白雪之上。
兰斯特的脚步顿住,向那边走去。
黛西蹲在地上,望着那朵花皱着眉。
却听见一道在雪地里不断靠近的声音,兰斯特从长廊中走出。
“黛西小姐,感谢您的慷慨……”
黛西意识到他感谢的是什么,抬起头看向城堡上方,二楼的某个房间,那是母亲的书房,此刻那个叫做哈维斯的商人一定见到了母亲。
她摇摇头,并不做解释,只是看着眼前的这只枯萎的花,忍不住叹气。
“你在尝试让它开花?”
“是的。”
“也许你可以再尝试一下……”
黛西不明白为什么他还不走,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有些无奈。
也许大多数人对此的反应是很好奇吧……毕竟是极少数人才能接触到的牧师法术。
她的指尖重新凝聚莹白的光芒,细小的光点被另一朵花骨朵吸收,却也只开了一半就落了下来,变成冬日里的枯败颜色。
她的指尖僵住,睫毛颤抖起来。
“这是失误……”
兰斯特的声音响在头顶。
“这花园里的花都是你这样一朵一朵盛放的吗?”
这声音里没有惊奇,也没有轻视,黛西颓丧地抬起头,不太理解他的意思,但还是答应下来。
兰斯特环视着周遭的花朵,这一小片,花朵数量也很多了。
他尝试在指尖凝聚起刚刚感知到的那种力量,一团光芒出现在他的掌心,随后整个花园被一片细小的光点笼罩,均匀地落在每一朵花骨朵上,甚至落在黛西的身上。
一瞬间,黛西惊奇地发觉抽痛的大脑变得轻松起来,而四周仿佛被雪点覆盖的枯萎之冬在下一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上一层绿意。
在支架上盘踞着的干枯枝条舒展开,枝叶先旋转着重新围绕住木架,随后只会在极夏盛开的巨大花朵绽开;在她面前的这一小丛花朵也迅速抽出鲜嫩的细叶,花骨朵从枝叶的间隙冒出,细密的花朵盛开,有一瞬间蹭上了她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掌,充满绒绒的生命气息。
而她好像和这群植物一般一起生长了一番,浑身轻松。
黛西瞪大了眼睛,彻底失去声音。
兰斯特微微皱眉。
“抱歉,我只是模仿了一下……是不是给你带来麻烦了?”
黛西看着他僵硬摇头。
兰斯特看着四周的花,有些头疼,但还是说到:
“我能感知到,你的力量快要枯竭了,黛西,不要那么频繁使用牧师的法术。”
兰斯特往回走,等待在廊下的侍从已经彻底呆住了,忍不住喃喃。
“真是每看一次,都十分感叹……”
兰斯特:“之前还有人这么干过吗?”
有点年纪的侍从点头。
“大概是十多年前,那时候,克莉丝汀大人也曾经这么干过……那时候伯爵还和黛西这么大,见到这幅景象,闹着一直让克莉丝汀大人教导她。”
兰斯特扭头看去,黛西已经站起身,在雪中的花园里,背对着这里,看不清表情。
第89章 网
兰斯特刚返回军营不久,卡里进门通报。
“长官,伯爵通知,邀请我们一起前去普利亚德与斯林顿边界。”
兰斯特刚放下的剑还没有完全冷却的剑柄再次被握住。
“走。”
卡里摸不着头脑,但还是跟上,清点队伍去了。
*
普利亚德边境的雪林里,一道身影顶着夜色正在奔走,风雪愈疾。
多里安将腿从深厚的雪里拔了出来,暗骂一声,怀念起那头痴傻的狼,但也只能想了想,又继续往前走去。
眼前正是那丛他再熟悉不过的冰海。
在十多年前,他不住在冰海这头,而是那头,那片更为寒冷的国家,斯林顿。
十多年前,他拖上一条断腿,逃亡到赫利连卡;十多年后的今天,他居然还得往返这片噩梦般的森林。
他真的还能回去吗?
不、怎么能想这个问题?他一定会回去的,他也一定得回去,他的家族只剩下他这最后一个人,如果连他也死去,那雪国将彻底失去它的最后一个子民,他的父亲将会沉眠中哭泣,他将会死不安息。
他反复回头,但这里的风雪实在是太大了,他无法从那些黑暗中形成的各种古怪的形状中拼凑出一个人形。
在冰封的海岸线上,飞快出现一道黑色的身影,正在冰封的海面上疾驰。
两人会面。
整个裹在兜帽里的男人将兜帽扯下,满脸不耐烦,抬起头四处打量。
“这次没有那头蠢死的雪狼了吧?”
上次那头狼差点把他咬死。
多里安神色平静,像是在说什么与自己无关的物件:
“当然,你不是已经把它打残了吗,后来跟不上我,死在雪地里了。”
男人的表情扭曲一瞬,盯着眼前人,声音很低:
“……那就行。”
不远处突然从树顶上掉下一大团雪,砸落在地上,引起多里安的警觉,忍不住回头看去,却依旧什么也没发现。
“有人跟着你吗?”
多里安皱着眉。
“我不确定。”
男人抱着手臂,脚尖不耐地点着地面。
“你总是这么疑神疑鬼……先不说这个,我也只是来传达消息。祭司说,你没有完成她给你的任务,还妄想欺骗她……”
“什么意思?只是没有杀死那个什么骑士团的团长吗?”
“呵呵,和那个没关系,我听祭司大人的意思,是其他的事。你想想还有什么事?”
多里安紧皱着眉,思索着,手心开始沁出冷汗,喃喃道:
“……不可能。”
他并不常汇报任务的进度,这半个月也只是来了这么一次,上次传达的任务,分明是——
对科尔辛的传播。
黑袍男人抱着手臂,事不关己地瞥着神色骤变的多里安,补充道:
“我们境内发现一批枯萎的青木,是从一支游走在我们两国之间的商队手里拦截的,你说,这青木是从哪里来的?”
多里安抬起头,目光惶惑,丝毫看不出半点虚假,让黑袍男人一时忍不住退后一步,微微皱起眉。
“从……哪里来?”
“我只能说……祭司大人的原话是,我们不再需要你了。”
多里安颤抖着嗓子,想要抓住什么,黑袍男人再次向后退去,他伸出的手抓了个空。
“我不会再来这里了,祝你好运,多里安——如果还有机会我们能再见面……那真是太让人沮丧了,你永远也回不来。你也清楚,没有人欢迎你!”
黑袍男人向后退去,嘴里刻薄的语言还没有停止,一支箭矢擦着他的头颅飞过,还没等他稳定身型,一道迅捷的身影闪到他身边,抓向他的胸口。
“谁?多里安……”
他艰难抵挡着攻击,瞥向一旁浑浑噩噩的多里安,却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个矮小的身影,一头红色的长发,此刻正摘下手里的白骨面具,捏得粉碎,只是轻轻牵着多里安的衣角,多里安便已经僵硬地立在原地。
正在攻击他的两道身影抓住他片刻的走神,一阵剧痛之后,他感知不到自己的双手了,随后是自己的一只腿。
望着地上残肢,他猛地吐出一口鲜血,目眦欲裂,不顾腹部的贯穿伤口,向前爬去,只想距离那几只断肢更近一点。
班宁犹豫了一会,踩住他的肩膀,梅林将那三只残肢收拾收拾踢远了。
黑袍男人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喊,被终于跳下树的洛温塞了满嘴的雪。
多里安始终没有动作,仿佛一座雕像一般,双眼都僵直不敢眨动。
直到视野里,那个红色长发的小女孩发出了声音:
“多里安,凯利呢?”
他答不上来,选择沉默。
“多里安,我、为什么要、戴面具?”
“……”
“多里安,你究竟在做什么?我、不开心了。”
多里安嗫嚅着,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丝毫没有办法,肌肉像是被沿途的风雪彻底冻坏,已经完全丧失了微笑的能力一般。
“怎么突然对这些好奇了,露西娅,有人和你说了什么吗?”
梅林拍着脑袋上的积雪,回答了他的疑问。
“当然,多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