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不久前确认过自己的仪态没有问题，祁盛川都要开始怀疑自己的头顶是不是沾染了什么异物，不然为何会引得少女如此频频的打量。

　　但这种本应让他感觉到冒犯的目光，却并未让祁盛川生出多少恶感。

　　甚至恰恰相反，他望着不远处正襟危坐的，名为池初雁的面试候选人，心中反倒涌现出一种怪异的，如同是对着熟悉的家人朋友，甚至还要更为古怪一些的……亲近感。

　　他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这种老套的近乎于搭讪的说辞，在他心间一闪而过。

　　祁盛川的笔尖迟疑着，最终在候选人进行综合评分这一栏里，给出了他能给出的最高分。

　　……

　　池初雁克制住自己的视线，尽量不往那位面试官头上，和他一起同步呆呆盯着她的仓鼠打量。

　　可这实在是个具有挑战性的任务，那只雪白呆愣的仓鼠和不苟言笑的面试官之间的反差实在过大，他们的一举一动甚至还有种特殊的同步感。

　　面试官望着她，仓鼠也跟着呆呆望着她。

　　面试官低下头，仓鼠就开始努力洗脸。

　　这一大一小搭配在一起的画面，有种格外诡异的萌感。

　　池初雁只觉得如坐针毡，用尽了人生中最大的克制力，才能够控制住自己的面上不显现出什么奇怪的表情。

　　好不容易完成了三面，她如释重负地被领到了放映室，跟着同一批面试的人看了快两小时的集团内部文化宣传视频，才终于被带到食堂，吃上了堪比自助餐一样随意挑选的丰盛午餐，最后也成功拿到了心仪的周边大礼包。

　　虽然不是目前最热门的那一款周边，但池初雁刚拍了照片，放上二手买卖平台，就有买家格外干脆地光速拍下，相当于她今天这一场面试，不仅赚了一餐和路费，还多赚了几百块钱。

　　钱拿到了手里，池初雁对这场浪费时间的面试最后一点腹诽，也跟着烟消云散。

　　可面试的闹剧结束了，她人生这场闹剧还没有。

　　池初雁精挑细选，最终选了离家最近的一个精神科，做了几项简单检查，却没有发现什么大问题，医生给她下了一个可能是精神压力过大引起幻觉的结论，嘱咐她回家静养，之后如果再出现更严重的症状，再去其他科室进行检查。

　　精神压力过大引起的幻觉吗？

　　望着中年医生宽大发缝里，如同玩具铲车一般缓慢滚动的小块黑团，池初雁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选择了相信专业人士的判断。

　　算了，还是早点回家睡一觉吧，说不定第二天醒来，这些幻觉就跟着消失了。

　　回到家中，她恨不得立刻躺倒在床，却还是得硬撑着疲惫的身体进去洗漱。

　　卫生间氤氲的暖气模糊了她的视野，蒙上一层水雾的镜子照出了少女刚洗漱完的粉白面颊。

　　手机再度亮起，池初雁下意识接通。

　　“您好，我是神升集团分公司的人事……”

　　接到这个电话，池初雁的第一反应是，神升集团的人事这么有职业道德的吗？还会专门打电话通知面试失败的求职者。

　　“……恭喜您面试成功……”

　　池初雁冷静地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开始怀疑是自己的幻听症状加深了。

　　手机另一端，神升集团的人事继续通知着，她已经成功通过了面试后，之后需要参加体检，再提交完入职需要的资料，下个月一号就可以入职了。

　　看着邮箱和短信箱里发来的神升集团offer确认链接，池初雁还是有一点如在梦中的恍惚。

　　她真的面试成功了？

　　刚刚打来的真的不是诈骗电话吗？

　　但想一想自己银行卡中的余额，好像也没有太多担心诈骗集团针对她做局的必要。

　　池初雁深吸一口气，还是没有太多面试成功的实感。

　　不是，她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面试上神升这种顶级公司了？

　　和昨晚的打怪梦比起来，该不会现在发生的才是她做的一场美梦吧？

　　不对劲，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该不会这个offer里有还有什么坑吧？

　　在各个平台上猛的一搜索，池初雁终于发现了几个不小的坑。

　　比如说神升集团分公司的入职试用期设有一定的淘汰率，如果试用期间达不到部门的要求，哪怕是需要支付赔偿，公司也会将不符合规定的员工淘汰。

　　除此之外，集团也有一些大公司都有的毛病，比如说工作强度大，培训内容多，加班时间长，近期还发生过几桩员工猝死的新闻，只是集团给出的赔偿金异常丰厚，不仅家属没有什么意见，网上普遍也没有什么恶评，甚至还有不少评论羡慕新闻中猝死的当事人。

　　看着看着，池初雁原本因为入职成功而格外激动的心情，也慢慢平静了下来。

　　果然，十成十的好事也不会真落在她头上。

　　神升集团是个薪资高点的黑心公司，需要她拿命换钱，还不一定能让她度过试用期，这种种坑点加起来，让她面试成功这么玄幻的事情顿时显得合理多了。

　　算了，如果公司实在压榨人，大不了先干几个月再辞职好了。

　　反正能进神升集团，哪怕只是分公司，也是给她的简历镀了一层金，辞职以后找工作，应该也比现在更顺利一点。

　　池初雁心如止水地倒在了床上，心里没有入职的喜悦，只有牛马对于进入新拉磨点的疲惫。

　　累了，还是早点睡吧，梦里什么都有。

　　希望今晚还能做个打怪的解压梦。

　　…………

　　如果他经历的一切，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

　　米塞坦星，第九军团属下的军区医院，异种污染科室。

　　特制防护材料包围建设起的冰冷无污染病房，如同整齐有序的蜂巢排布错列着，比起病房更像是一处寂静肃清的监狱。

　　这里的安全防御网络比真正的监狱更加严密，监控也更加无孔不入，因为病房里的病人，无不是污染程度极高，随时可能变为异种的危险感染者。

　　然而纪霜年，以及他同队的队友，却打破了“污染值五十以下不得入院”的惯例，住进了重症病房。

　　因为他们所在小队被S级异种之源袭击，巡逻舰上更是能够检测出S级异源留下的污染痕迹，可是第九军团的数只队伍登入巡逻舰队后，却没有找到那只异种之源所在。

　　而昏迷过去的纪霜年以及他所在的队伍成员，被救援队伍带回驻地医院的污染科，进行重重检测，最终他们身上检测出的污染值，竟然普遍维持在个位数。

　　所有人中精神力等级最高的纪霜年，污染值更是低至零点。

　　污染值为零是什么概念？

　　即便是在首都星核心防区，特殊处理过无污染的手术室内，刚降生的新生儿，身上的污染值也不一定能维持在零点。

　　因为异种污染可能通过无数种渠道隐秘扩散，甚至能通过空气进行传播，即便有种种特制药剂可以降低污染值，帝国民众的平均污染数值也在不可避免地逐年升高。

　　帝国里许多异源研究领域的学者都做出过一个悲观的预测，按照现在污染值升高的趋势，数百年后，大部分没有精神体抵御污染能力的民众，即便不接触异源，都会在细微污染值的聚增下，变为真正的异种。

　　可是，纪霜年，一个在前线与异种交战多次，积累了数次战功的作战小队副队长，前不久还遭受了如此凶猛的S级异种之源攻击，他体内的污染值竟然还能维持在零点？！

　　如果不是经过了数日多轮的抽取血液，核查记忆与精神体的各种检测，许多感染科专家都要以为，这是某种新型异种之源传播出的“污染”了。

　　而在众多探视者，包括他的军校导师，曾经的训练战友，乃至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的小队成员的探访询问中，纪霜年一直将自己的心率跳动，乃至身体的各项数据都维持在一个正常波动范围，给出的答案也是一致的——

　　被异种之源袭击后，他就陷入了昏迷，完全不记得自己经历了什么，不清楚自己原本受创严重的精神体为何会毫发无损，更不清楚自己的污染值为何为零。

　　纪霜年的态度异常坦然，应该配合感染科完成的各项检测也没有半点推诿的迹象。

　　而纪霜年的说辞，也与他同一队伍的队友如出一辙。

　　如果不是他们的污染值过于诡异，而且到目前为止都没有找到那头入侵巡逻舰的异种之源的去向，军区医院以及第九军团早就按照惯例，让他们回归军团，继续完成原本分配的任务了。

　　不过即便多拖延了几日的时间，迟迟查不出他们身上的异样，加上纪霜年在内的所有小队队员，身上的污染值也在随着时间的流逝，也开始缓慢回升到正常范围，他们身上的研究价值也在开始消失，原本聚集在他们身上的诸多特殊关注也开始转移。

　　纪霜年他们今日还得到了正式通知，只要再平安度过三天的观察期，他们就能够重新回到原本的岗位上，得到真正的自由。

　　这是一件好事。

　　纪霜年站在病房特制的窗户面前，耀眼日光被严密的隔离防护网切割成无数块斑驳的光影，落在青年没有过多神态波动的俊秀冷漠面容上。

　　如果……他经历的一切，真的是一场梦就好了。

　　如果他能和他的队友一样，不记得自己经历的一切，不记得抱住自己精神体的，喊他乖狗狗的少女，不记得他是如何在一位异种之源怀中得到了怎样温柔的爱抚与关怀，就能毫无负罪感地离开病房，重新回到他愿意付出一切的军团之中了。

　　可是，他对他的战友，对信任他的所有人，撒了一个无可饶恕的谎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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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用期公开设淘汰率是违法的，小说里是架空平行世界设定，和现实世界可能有很多出入，小天使们不要太当真。

　　【小剧场】

　　小纪：我撒谎了，我该死。沉痛.jpg

　　见到小池后的小纪：……有些谎还是得撒。大狗朝主人摇尾巴.jpg

第7章 神域？

　　他隐瞒了一个披着人类少女外壳的异种之源的存在。

　　他成为了一个不折不扣的叛徒。

　　他违背了军校导师教授给他，他的父母家人以死亡告诉给他，每场血腥战斗后铭刻在他心中的，绝不能相信异种，更不能包庇异种的准则与誓言。

　　如果有一日，他隐瞒的异种之源在帝国中制造了污染惨案，每一个死在污染禁区中的民众，都是被他的谎言所害的无辜者。

　　在无数个时刻里，纪霜年都有一种想要将自己隐瞒的一切向所有人坦白而出的冲动。

　　“呜……呜……”

　　雪白的巨狼精神体如同是一个被赶出家门，无处可归的流浪狗一般，它低低呜嚎着，蹲坐在纪霜年脚边，盛满哀求意味的湛蓝眼瞳定定望向纪霜年。

　　两双湛蓝色泽的眼眸彼此对视着，一双如同天空般湛蓝清澈，另一双却如同压着阴沉沉乌云的海面般冰冷无情。

　　可纪霜年无比清晰地知晓，它们都归属于同一个人。

　　精神体是人体之外，完全被他掌控的又一具身体，等同于他身体的一部分，与他的手指，眼睛没有任何区别。

　　而当本体放松了对精神体一举一动的控制时，精神体就像是完全倒映着本体潜意识的一面镜子。

　　他没有理由能为他的精神体开脱——

　　是他的本能，他极力掩藏的自我，在恳求他自己。

　　不要将少女的存在暴露出去。

　　或许她并没有那么危险，或许她并不打算伤害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