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脑左上角贴有一张黄色的便签条,上面是一串坐标。
「31°4' N, 81°3' E」
如果这里和现实世界的地图能够对上的话,那坐标所在的位置大概在西部地区。
西方?
夏烛想起巨大天女的梦。
她将便签撕下来,贴进了笔记里。
电脑不知道还能不能使用,她尝试开机,发现虽然能打开,但是要输入密码。
不过既然这是她的房间,密码说不定跟她本人有关。
于是夏烛输进了自己的生日,果不其然,成功开机。也许梦境是跟随入梦者而变化的,例如这间书房,这台电脑的密码,隐隐都有她的影子。
就好像这里是平行时空的夏烛的家。
无论身份有何变化,她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她再一次锁屏电脑,然后输入了另一串日期。
电脑再次成功开机。
这是爷爷去世的日子。
这下她能确定,或许在风枫风眠的视角,也会有和他们本身十分相似的场景出现。也就是说这个房间因她的心意而变,密码根本不是唯一的,不管夏烛输入什么,都意味着她认为密码会是什么,那么一切都会跟随她的意志而变化。
只是到底怎么才能联系上彼此,她现在只希望这个世界只是看起来大,实际上也许都走不出这栋高楼。
电脑屏幕上干干净净,只有一个命名为“倒数日”的文件夹,点开来看,文件中只有一张图片。
是一张专业性极强的数据图,单从横纵轴,和中间那条有明显起伏的曲线并不能看出具体监测的是什么。
x轴的单位是纳米从0.3至2.5,Y轴写了吸收率(%)对数坐标,图中曲线有一个被标红的小峰值,一旁批注了“氦-3”。
虽然无法得知具体是什么,但夏烛猜测也许是某地的气象监测光谱图。
并且还是有异常的那种。
存在即合理,一张有异常的气象监测出现在电脑唯一的文件夹中一定在暗示什么。不管到底有没有用,夏烛还是用笔在那本笔记上大致临摹了一下这张图,写上一些关键的数据值。
电脑实在太重,不然她就一起给搬走了。
又在书房里转了一圈,右侧的墙上钉了很多云层观测和不同质地土壤的图片,除此之外还有一张诺大的写满藏语的唐卡风地图。
像是从旅游景区带回来的纪念品,左上角用汉字写有“神山圣湖欢迎您”的标语。
这个“夏烛”看来是一个地质气候学方面的爱好者,或者专业人员,不仅如此她的书房中还有很多各式各样的岩石标本。
她面对着墙壁,盯着这张质地上好绘图精美并不劣质的地图,思索了片刻,决定将它揭下来,和那本满满当当的笔记一起塞进她的双肩包中。
夏烛将看上去有用又便携的东西通通搜刮,犹豫了一下为书房拉开了窗帘,百层高楼的耀眼阳光重新回归这间充满古老气息的书房,没有吃完的饼干碟依旧摆放在垂着流苏的宫廷风小方凳上,似乎在等待不久后即将再次归家的主人。
又或者主人家其实根本没有离开,只是长期伏案工作腰酸背疼,转出房门随意溜达活动手脚去了。
夏烛站在门口最后望了一眼房间的全景,然后关上书房的门,背上双肩包离开了这间屋子。
她其实挺喜欢这个房子的,至少书房会成为她一天二十四小时,有二十小时都呆着的地方,等到以后,或许有这个能力,她也要照着同样的摆置为自己的安排一间书房。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和风枫她们汇合。
塔楼,广场,城市巨幕,这个地方果然和夏烛的梦一模一样。她不确定这座过分繁华的都市是原本就存在于真实世界的,还是魉凭空创造,便签上的坐标到底有什么含义,这个地方又离坐标所在地有多远呢。
站在人潮中,夏烛有种流浪汉的错觉,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该去哪里,亲人朋友都不在身边,可这座城市又这么的大。
并不如她想象的,地图只限定在了那栋高楼里。
她走了出去,就会立马失去方向,可是人群之中是不能停留的,夏烛被动地走到广场中。这里有一拨小型乐队正在演出,围观的群众很多,道路开始出现堵塞。
带着高礼帽的小提琴手在结束最后一个音节后做了一个幽默的谢幕动作,人群嬉笑起来,有人离开,有人加入,等待下一首曲目。
低着头看手机的年轻人不小心撞到了前方突然停住的男人,男人回头埋怨地盯了一眼,年轻人打着哈哈道歉,干脆走到一旁的绿化带,等着将这段消息发出再继续行走。阳光无比的灿烂,城市绿植违和地向上生长,虞美人在低处摇摆随风,小提琴的优雅弦乐在人群缝隙中流动,广场的地砖是中世纪的花色,古老的口香糖雨点一样散布,铁艺的路灯脚下积攒了不知名的黄褐色液体,以及一些烟屁股,不过这些都不影响它的繁华。
弦乐,流行乐,笑声,哭声,吵闹声,这里就像一个大型的演出,群演们各司其职,将都市的氛围烘出,繁华似锦从城市的边缘铺向天边。
夏烛有些无奈地停在原地,放眼望去全是攒动的人头,七条大街各自通向不知名的地方,她甚至无法做出走上其中一条的抉择。
旁边有家店铺的音响正在播放大促销的音乐,店员穿着可爱的玩偶服装在门口招揽顾客,有小孩被吸引上前,揪着她毛绒绒的尾巴不松手,一旁的家长赶忙阻止,拉扯间小孩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哭嚎,手里的小罐掉落在地,里面的水果硬糖全洒了出来,一颗晶莹的粉色糖果滚到夏烛脚边。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脚边的糖果,下意识追随视线往吵闹处看去。
欢快的音乐和小孩烦人的哭声同步进行,在高分贝的强力压制下,音乐断断续续的地出现扭曲变形,音响的内部结构似乎被小孩的声波给击碎,有些不堪重负。
绿化带旁的年轻男孩突然皱起眉头,他怀疑那边的音响故障影响了他手机的信号,一条发给女朋友的关键消息一直在对话框中打转,手机顶部的信号栏只有一个大大的叉,他举起手机原地转了转,显然这个动作已经不管用了。
人群之中陆续发出疑问的声音,问号带着一丝诡异的氛围在空中打了个卷,店门口的音乐终于坚持不住,发出无比刺耳的尖啸。
躁动,不满。
夏烛也捂上了耳朵。
那声音穿透力太强,她的耳膜都有些受损,脑子里痒痒的,像是某部分器官和音响产生了共振。只能低着头晕乎乎地盯着地上那些早就长在地砖里的口香糖,那块地砖勉强能看出一些昔日的辉煌,如果被水冲洗一下,如果阳光灿烂一些,还是能分辨出它艳丽的玫瑰红和精妙的花枝雕刻。
如果阳光灿烂一些的话。
可是她明明记得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的,为什么现在的地面看上去似乎躲在阴影里,好像有某种东西遮住了头顶的太阳。
乌云?是快下雨了吗?天气真是说变就变。
她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
“那是什么!?”
有人在人群中惊呼,夏烛回过神来,发现整个世界都比刚才暗淡了很多,像是小时候一个暴雨将至的夏日午后,时间似乎被瞬间从正午调到了黄昏。
所有的人都停在了原地,他们齐齐仰头望着天,夏烛也顺着众人的视线向身后看去。
浓稠的病态的黄褐色气体流动成漩涡的模样,带着一圈破冰船驶过后的碎冰状星骸,那近在咫尺的瑰丽光环似乎就横亘在瞳孔之上,古老而神圣的纹理是宇宙爆发时的星火,又像一只来自深渊的巨眼从时空的破洞中偷偷窥视了人类一眼。
那是一颗巨大的土星。
就在头顶上方,在都市的钢铁森林之间。带着沉稳的宇宙力量和背景中一整个天幕显化的群星闪烁,无声无息悄然靠近了这颗蓝色的星球。
巨大。
夏烛学了那么多年,此时此刻却找不出任何一个形容词,来描述眼前的一切。
她只能感受到人类无法承受的威严之力正凌驾于头顶之上,如此宏大,对比自身又是如此的渺小。
可是她的内心却升起一种无法言说的兴奋。
不止是她,身边的人,这个星球上的所有人类,他们的脸上都出现了一种微妙的表情,既是恐惧,也是一种极致的愉悦。
自然之力总能让文明诧异于前,这一切已然超出这个种群千百年来长久不变的日常经验,短暂的恐惧之后人类心灵深处的对抗精神就会被唤醒。
这是一种崇高感。
就像人往往喜爱突如其来狂风骤雨的极端天气,通常在一个无聊的午后,头顶的风扇还在吱吱呀呀地转动,下一秒世界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窗帘在狂风中飞舞,雨丝乱打在皮肤,躁动不安中听不见除风雨以外的任何声音。就像撕开了某种铁的秩序,将你从不变的日常中拉脱出来,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征服和对抗的欲望。
此时此刻,我们都拥有同一个名字,作为人类而存在,作为人类而对立。
第36章 自由之地(三)
“月亮……?那是月亮吗?”
沉默中有人率先开口,夏烛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见了天边的三轮月亮。
她还没有见过如此清晰的月亮,就算乡下的夜空再怎么晴朗,距离带来的朦胧感总是让明月保持着神秘。
这三轮月亮清晰度却十分高,就好像它们只是近在咫尺的三颗琉璃珠子,而不是亿万光年外的星体,给人一种只要伸手就能触碰的错觉。
夜幕低垂,所有的光芒来自群星,像是黑天鹅绒中盛放的珠宝钻石,天地一线处亮起奇异的桔红色光芒,就像一场熊熊烈火在远方燃烧,月亮下方划过一颗颗银色的流星,晶莹的雨幕在黑夜中织就。
世界失去了原本平和的秩序,一切都显得瑰丽绚烂而又诡异。
巨大的天体静谧地靠近蓝星,却没有任何动作,似乎只是静静地注视,又或者是整个地球在瞬息之间向宇宙深处移动,快到引力和大气层还来不及反应,快到人类还没有意识到将会面临什么。
有人举起手机,想要拍摄眼前的一幕,有人牵紧身边人的手,沉醉在这场壮丽的宇宙变迁之中。当所有人都以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将继续美丽且宁静下去,一颗流星突然改变了方向,穿过大气层周身燃起火焰以极快的速度朝人群冲来,带着气浪砸向拥有哥特式尖顶的塔楼,伴随着巨大的响声,这座经年为城市报时的建筑物在烟雾和烈火中顷刻化作废墟。
人群尖叫,逃窜,汽车不论价格地碰撞在一起,原本最安全的城市中心,密集的建筑群此刻却变成了摇摇欲坠的危机。被按下暂停键的世界就此恢复,安宁不再。
一颗,两颗,数不清的火流星从天幕坠落,气势汹汹扫平一切差异像是一场对人类的大清扫。无论是还在滚动播放的玻璃巨幕还是引以为傲的摩天大楼,又或者花坛中生机勃勃的虞美人,没有任何东西能在这场灭绝之中被眷顾。
夏烛被掉落在近前的一颗火流星带来的热浪给掀翻在地,她从震撼中清醒,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空气中充斥着一种刺鼻的硫磺味,烟尘毫无遮挡地钻进鼻腔,她不再回头,跟随人群朝某个方向奔跑。
忽然之间,穿过慌乱逃窜的人群,她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表情有些懵的少年,穿着粉色围裙正从一家快餐店大门走出,他似乎没有足够多的时间接受眼前的一切,手上甚至还托着一叠外送披萨。
像是受到了某种感应,风眠朝着夏烛的位置看过来,两人隔着混乱的大街遥遥对视了一眼。
夏烛拨开人群,横向冲过马路,注意火流星的同时还得躲避失灵的车辆。
她看见风眠朝她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两人冲进快餐店。
“这到底怎么回事?”风眠不知道是不是刚醒来,他看上去似乎在埋怨这次梦境来势汹汹未免有些太倒霉,但脚下的动作没有停住,左手稳稳托着披萨盒右手紧紧牵着夏烛。
“我也不太确定。”
两人穿过散乱着桌椅板凳的餐厅大堂,径直通过后厨,从餐厅的后门冲了出去。
“拿着!”风眠将手里的一叠披萨扔给了夏烛,“战备粮食!”他还细心解释道。
夏烛没有犹豫反手塞进了双肩包中。
“这把开局说差但也还好。”他从围裙兜中掏出一把车钥匙,“不管怎么说我们有交通工具了。”
就在夏烛以为他们将拥有四面有所遮挡的逃生道具的时候,风眠biu~biu按响了垃圾桶旁边的一辆小电动。
两人无声对视了一秒。
“也不赖。”
他跨上电动车,发动就位,夏烛坐到了他身后,双手紧紧抓住风眠的衣摆。
无数火流星在身后坠落,天幕低垂,烟尘四起。
风眠回过头问夏烛,“所以我们该往哪里逃?”这个世界看起来很大。
夏烛只思考了一秒,眼神坚定地看向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