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好事吗?”
“你看。”维斯顿直接点击快速翻到最后一页,指尖划过日期:“10月7日他还维持着近乎标准的身体指标,10月8日舒张压就已经完全消失,也就是说,受试的两名人类全部在最后一天毫无预兆地暴死了,这场实验其实是失败的。”
舒凝妙默默地盯着终端的屏幕沉思。
“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这种操作都已经违反了研究规范。”维斯顿眯了眯眼:“……所以我粗略认为这是被庇涅禁止的原因?”
“不对。”舒凝妙靠近终端屏幕,突然出声。
“哪里不对?”维斯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其他生物没死?但特殊保护条款只限于人类。”
“不是。”她出声道:“是日期。”
舒凝妙伸出指尖,轻轻摩挲着最后一页记录的日期,对于实验来说,时间是最无法作假、无法省略的一环。
“最后一位受试人……死亡的日期。”
维斯顿盯着报告上的日期,读出来:“381年10月8日。”
未历347年,平邑基地出事。
艾德文娜留下的那些信件都表明兰息同年在平邑失踪,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
“347年,兰息就已经失踪了。”舒凝妙的心脏剧烈地跳起来。
记忆像这些数字激起的尘埃,一粒粒地从脑海里浮动。
“你怎么知道他什么时候失踪的?”维斯顿立刻察觉到重点:“不奇怪,他失踪可能是假的,或许是为了逃避伦理审查。”
“你是笨蛋吗。”舒凝妙靠近他,抬手按住他两边脸挤压:“他和艾德文娜是同期,他活到381年都一百多岁了!”
维斯顿苍白的脸颊迅速浮起血色,掰开她的手,用力抓住她手腕:“那就是有人在冒充他,总不可能是他插着尿管顺利避开了所有海防潜入了基地。”
“不是的。”舒凝妙笃定。
她看到这个数据时,第一反应也是微生千衡篡改过,但日期后负责人的签名和她在照片、画像上见到的一模一样,出自兰息的笔迹:“我见过他的签名,这就是他的签名。”
维斯顿脸色平复了一些,冷静道:“你宁愿相信一个活了一百多岁的超人老头飞天遁海记下了这些数据,也不愿意相信世上有第二个和你一样无聊到潜入这个废弃基地的人。”
舒凝妙没有回他。
微生千衡借助孙宇呈的身体,也只是组织研究人员继续兰息的实验,说明微生千衡可能根本就不懂这些研究,更遑论亲力亲为,执着于观察实验对象、签下名字的只有可能兰息本人。
兰息很有可能还活着,至少活到了381年之后。
他为什么要重返伽勃基地观测曾经的受试者,记下这些数据,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如果兰息还活着,微生千衡知道吗?
微生千衡比她先一步出现在伽勃的基地里,如果他看到了这些资料,没道理看不出端倪。
他们之间有过联系吗?
她不知道。
兰息的立场。
她也全然不知。
舒凝妙的唇紧紧闭上,维斯顿看她头脑纷杂到空白的样子,轻轻推了下她的脑袋。
维斯顿瞥了眼窗外:“下午茶时间结束了。”
舒凝妙下意识迈开腿。
维斯顿叫住她。
“如果你坚持认为这位『兰息』还活着。”维斯顿抱手而立,他不知道她为什么担心,但知道她在为什么而担心:“也不用太担心,他已经平静安稳地渡过了数百年的岁月,为什么要在此时此刻打破它?”
他的话一瞬间点醒了她,那些纷乱的念头暂时消失。
摁下电梯,舒凝妙突然回头。
“谢谢。”
维斯顿看着她,思绪不由自主地飘散开来,舒凝妙对他说过很多次谢谢,或戏谑或敷衍。
他看着她,从学院走向更高的地方,和初见时已经面目皆非,她的傲慢、她的自我被磨成了更精细、更隐秘的品格,他倒觉得她永远颐指气使、永远不识人间的样子也不错。
他比她更早知道,成长的尽头是疲惫和麻木。
电梯内。
舒凝妙面无表情地盯着电梯的屏幕,手指蜷紧,原本应该向下的电梯忽然改变往上,直直向最高层运行。
她不知道原来联合大厦的电梯还有优先级,其他楼层偏偏还有权限不能中途离开——不管是谁,她现在都不想碰见。
电梯停在行使者休息室的楼层,叮的一声打开大门。
难怪……优先级别这么高。
她站在角落低着头抱臂,瞥见地板上投下的高大影子。
对方的目光久久落在她身上,讶异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舒凝妙抬起头,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头耀眼的金发,打着发胶,如同一头傲然挺立的狮子。
她看了看勒克斯,又看了看楼层。
是这层没错。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几乎不带一丝情绪:“你已经成为行使者了吗?”
勒克斯那张阳刚之气十足的英俊脸庞此刻竟然显得有些心虚,还想开个玩笑缓和气氛:“怎么这么快就不叫我老师了。”
舒凝妙没说话。
“你原本想去哪一层的?”勒克斯看着电梯的屏幕,回首望了一下舒凝妙,解释道:“我还不是行使者,预备役、预备役,不过应该快了。”
是快了,等因妥里的那些行使者死了,就能空出位子让他晋升。
舒凝妙仍旧不开口,电梯里死一般的寂静。
勒克斯头埋得很低,放在电梯上的手握得很紧,一点点滑下来:“你在怪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电梯中回荡,与那时他对林生义的豪言壮语交织重叠。
他说林生义和他的父亲都是贩卖战争的胆小鬼,投机倒把的油滑商人。
他说他是英雄时代出身的孩子,为了成为英雄、为了加入行使者可以付出生命。
一阵凝固般的寂静后,舒凝妙的声音堪称轻柔:“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和你的父亲,没有区别。”
第155章 漆身吞炭(4)
沉默半晌,勒克斯勉强笑了两声。
舒凝妙侧身掠过他,走出电梯。
时间掐得刚刚好,同事陆灵果然刚结束下午茶回到办公室,抬头问她去哪了。
她自然地在陆灵对面坐下:“本来想去一楼吃点东西的,没想到被行使者叫的电梯带上去了。”
“哦。”陆灵丝毫没有t怀疑:“现在楼上还有行使者吗。”
“当然有,不然我们的安全怎么办?”孙重青把新来的资料拍在桌子上,淡淡道:“不过似乎因为人手不够,从下级调了不少人过来,现在负责防卫的也不都是行使者。”
女人想了想,吩咐他们:“最近不安全,如果住得远,可以早些下班,不用跟我报告。”
等顶头上司走了,陆灵才把头探过来跟她说小话。
“保护我们——应该只是为了保护代表吧,我上次碰见他,他身边的人多得简直要把我挤到茶水间去。”陆灵侧着头,手指比枪对着自己的太阳穴轻轻咻了一声:“现在有好多人抗议让他下台,他应该很怕自己……”
舒凝妙手肘撑在桌上:“你是什么时候碰见他的?”
“哎~没想到你会对凑热闹感兴趣啊。”陆灵随口说道:“只要议会开会他都会过来,所以有很多人想碰碰运气。我那天下午看见他,也想跟他合影来着,但连脸都没看到就是了。”
舒凝妙说:“这样啊。”
联合大厦周边地价昂贵,一般人很难负担租住的费用,陆灵说自己来回通勤要四五个小时。
因此领导发话后他们也不客气,办公室里的人很快走空。
舒凝妙成了最后一个离开的人——她住得近,而且作为实习生,很“乐意”加班。
如此以来数天,她表现得仿佛一名真正的,普通且上进的实习学生。
“不敢”抱怨自己比普通员工更繁琐更无趣的工作,对同事的帮忙请求从不拒绝,兢兢业业地完成每一项任务,仿佛想要给所有人留下好印象似的,永远最后一个离开办公室。
她能力拔尖甚至连别的部门都有所耳闻。
维斯顿怀疑她的积极表现是干什么坏事的前摇,要憋个大的,却又推断不出她的想法。
毕竟她做事确实不敷衍,之前被强迫着帮他改试卷也没出过纰漏。
如果放在以前,舒凝妙老老实实任由庸碌的同事把所有事推到她头上,他会觉得其中一定有鬼。
但现在这个时候,他就当她是为了现实忍气吞声吧。
鉴于她的前科,维斯顿还是冷着脸反复对她耳提面命:“托你的福,研究中心现在所有的通风管道都通了电网。你最好不要试图在联合大厦再来一次,像虫子一样被电死。”
事实上,她也真的什么也没做。
上班、上班、上班。
上学还有休息日,上班却没有完全休息的时候,哪怕是法定的休息日,办公室的老人也经常口吻温和地拜托她来值班,任务完成得越快,她得到的任务就越多。
但是正合她意。
她整个人的心思都放在如今的战况上,根本没心思休息,她想接近卢西科莱,观察卢西科莱,就必须长时间待在联合大厦内。
一旦离开联合大厦,她就不会有丝毫接近被严密保护着的现任代表的可能。
不断地接受更多的工作、被前辈推脱值班的任务,她才能理所当然地延长下班的时间,更久地待在联合大厦。
但是正如陆灵所说,她即便在大厦内偶遇卢西科莱,也不一定能在众目睽睽下近身,更别提套近乎。
如果想从他身上获取什么信息,身为议员的维斯顿做起来显然会比她方便得多。
这也是维斯顿上来就质问她“是不是不相信我”的原因。
她想接近卢西科莱,并不是想和他套近乎,也不是想从他口中得知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