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凝妙额角浮现出淡碧青筋,顺手抓起手旁的苹果朝他砸过去,苹果穿过他的身体,狠狠砸在墙壁上,骨碌骨碌重新滚到床脚边。
没、用——
“微生千衡。”她眼皮跳得一阵心烦意乱:“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这样的“幻觉”已经不是第一次。
比接踵而来的灾难更让她心烦的是,她开始频频看见微生千衡出现在她眼前。
幽灵一般,无所不在,没有实体,第一次看见的时候,她怀疑过这是幻觉——只存在于她脑海里的幻觉,因为眼前的人只有她一个人能看见。
紧接着,她就否认了这个猜想,因为微生千衡开始跟她对话。
与此同时,她开始时不时重复陌生的梦境,梦里出现的所有人都喊她“微生千衡”。
一个最让她不想承认的推测浮现在她的脑海——彼此相同的弦流在融合,在令她和微生千衡的意识产生连接。
她与微生千衡彼此对抗的同时,弦也将他们彻底绑在了一起。
然而现在,她需要面对的麻烦已经不止他一个。
在医疗所里她有很多时间思考。
无论复盘多少次,她必须承认,伽勃无论有没有微生千衡结局都不会有所改变。
庇涅要一场战争,这场战争即使不发生在今天,也会发生在明天。
微生千衡朝她走过来,弯腰想要拿起那颗苹果,手指却穿过实体。
他低着头,动作仿佛静止了:“弦让我们联系得更加紧密了,你能窥伺我的记忆,我也能探知你的生活,这很公平,是不是?”
“我对你烂死的记忆没有一点兴趣。”舒凝妙依旧毫不留情地刺痛他。
微生千衡抬起脸,神色如常地看着她:“所有事物都会腐烂,除了你和我。”
舒凝妙捂住胳膊,肌肤浮出一片鸡皮疙瘩。
一阵不知道从何而来的风穿过敞开的窗户,将病房里的窗帘吹起,原本站着微生千衡的地方空无一人。
男人的声音像一阵风,眨眼消散在空气里,不留痕迹。
她汲着鞋下床,想将窗户重新关上。
风呼啸着吹过她耳朵,在很高的空中打着圈,卷起一片叶子,柔软地停留在她的额头,带着点阳光的暖意。
有一只手移开那片叶子。
霄绛抓着叶柄,倚坐在窗台上,在叶片后瞧她:“你每次看到我的表情,都好像很不想见到我似的。”
舒凝妙的目光终于移开:“我以为是别人。”
“这里是十九楼。”霄绛望着推开的窗户:“还有别人?”
“你也知道是十九楼。”舒凝妙脸上神色松懈了一些,恹恹地啪嗒着拖鞋往回走,撑手坐在病床上:“怎么不走正门?”
“被登记了,那群人又要说我不做正事,省得麻烦。”
霄绛观察她的表情,舒凝妙还是老样子,霄绛看不出别的情绪,只觉得她脸色比平常白,眼下也有片萎靡的淡青色。
女人想拍拍她的头,手转了个弯敲了下自己,突兀地来了一句:“对不起。”
舒凝妙没想过她会突然冒出句道歉,闻言顿了两秒:“对不起?”
“要怎么说呢?”霄绛抓抓长发,从窗台上跳下来:“我不应该听那个死金毛的……”
舒凝妙侧过脸,半晌,摇了摇头。
“我挺自私的,对吧,我那时候明明猜到了,却拦着你不让你多想。”霄绛三步并两步跨到她面前,抓住她肩膀,认真又严肃地盯着她:“但我真的不知道他们会做得这么离谱,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什么都不听了……”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舒凝妙的指尖正悬在她张合的唇瓣前。
“那你要怎么回庇涅?”
舒凝妙俯身压低声音,沉静的眸光冰冷砭骨,直直望进她瞳孔深处。
女孩的指腹轻轻压在她唇角边,示意她别再说话,声音低得仿佛t泡影,如烟雾般消散:“别再说这种话了。”
霄绛唇瓣颤了颤,紧绷抿成一条线。
“如果我是你,我会优先保全自己。”
舒凝妙撤回身子,半靠在床边,眼神平静而坦然,一贯如此坚定:“我们是朋友,我也希望你能安然无恙地脱身。”
霄绛两手插兜站在原地,撇过头,一动不动。
舒凝妙偏过头,撑着脸看过来:“你该走了,等会医生还要查房。”
议会现在正是紧张的时候,如果不是这家医疗所距离联合大厦不远,霄绛都很难溜过来。
霄绛反应过来,打开窗户,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扭过头喊她:“有事来找我,舒长延现在不在,我会照顾你的。”
舒凝妙呛得咳了两声,仰头想了一会儿,说道:“对了,再过两天我就能出院了,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事?”霄绛挥挥手,想都不想应下。
“我想去联合大厦实习。”舒凝妙眼睫垂落,声音沉而慢,仿佛每说一句话的时候都在思索什么:“想请你作为我的申请人。”
霄绛眉毛皱起来:“现在?你确定现在要去联合大厦实习?”
舒凝妙毫不避讳地直视她的双眸。
“你干什么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现在去联合大厦实习又不会给你加学分。”两人对视片刻,霄绛率先挪开目光,眉间逐渐聚拢。
“对了。”霄绛想了半天,生硬地转移话题:“他们跟你说过没?你申请重点家属的身份,可以离开主都去避险。”
“庇涅的事是庇涅的事,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霄绛将手覆在她手上:“你走吧,去找个漂亮的地方,好好休息一段时间,等你哥回来。”
从伽勃回来后,她的脑海里除了求生的本能,几乎是迷茫的。
疗养给了她喘息的时间,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破局的办法。
逃避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她可以逃到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却改变不了半点现在发生的事,舒长延还没有回来,她必须回到庇涅,她必须做些什么,为了掌握主动权,也为了不再让舒长延重复上一次的颠沛流离。
作为在读的学生,若想进入联合大厦只能以实习生的身份,正好科尔努诺斯停课全面停课,为她提供了不出格的借口。
联合大厦作为庇涅的权力中枢,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获得实习机会并不容易。
但如果有在任的高层作为推荐人,事情就会变得简单得多,此外她被媒体报道的影响还在,她不介意利用自己能利用的所有东西。
舒凝妙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心,干燥的掌心上有很淡的疤,虎口覆着一层茧,这是她无数次训练留下的痕迹。
站在即将撞上冰山的巨船,闭上眼睛就可以不必看,但闭上眼阻止不了崩塌的船只,也阻止不了身体随着环境坠落。
从入学的前一天,她都在逼迫着自己直视残酷的事实——她有一天会死,所有人都会想要逃避,她也不例外。
如果接受不了所有发生的痛苦和无奈,就这样逃跑,她就永远也无法在前方找到命运的出路。
霄绛定定地看着她,晨光里舒凝妙垂目观鼻,眼睫轻轻一颤,身体绷得像一条弦。
“算了。”她蜷起指尖,手心是冷的:“我不走。”
第153章 漆身吞炭(2)
出院回家后,舒凝妙把去联合大厦实习的申请书打印了出来。
虽然申请书的链接就放在联合大厦的网站上,任何人都可以下载,但如果没有推荐人,这份申请书甚至进入不了筛选阶段。权力是流通之物,却只在固定的路线里流通。
各大院校停课,人心惶惶,想借此进入联合大厦的不止她一个人,她想和别人竞争这个机会,优异的成绩、拔群的表现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优势。
最重要的还是推荐人。
霄绛见劝不动她离开,答应下来帮她当申请人,霄绛虽然不会写庇涅文字,但还是歪歪扭扭地给她签了名。
一个推荐人还不够保险,因为把从实验基地拿出来的资料交给了维斯顿,这段时间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联系,以防被查到什么瓜葛。
怀璧其罪,她小心谨慎,也不想在这种事上横生枝节。
偌大的别墅内,空空荡荡,只坐着她一个人。
窗外的月光淡淡地融入室内,笼罩在她身上,舒凝妙坐在桌前,手压在桌面字迹端正隽秀的申请表上。
重新打开终端,清除掉这段时间其他人发来的寒暄,她划过一排的联系人,在羽路的名字前停下。
羽路得知她想去联合大厦实习,怔了怔,良久后才开口说道:“会很累。”
他停顿几秒,觉得脱口而出的话有些多余,转移话题,关心了几句,爽快签名,还顺便帮她写了一封推荐信,不愧是秘书出身,格式规范文本体面。
有了板上钉钉的推荐,舒凝妙整理好资料,将申请表发出去,不到一个工作日就收到了面试回复。
面试地点当然在国立联合大厦。
连着下了四五天的雨,这天难得晴天,衬得中枢庞大的金属建筑反射出玫瑰般绚丽的颜色,由于联合大厦的特殊构造。
晴天浩大时,周围看不见任何阴影。
她对联合大厦并不陌生,却是第一次以这样的身份走进去。
主要负责面试她的是一名年长的女性,不刻薄,也不和善,没有问什么刁钻的问题,舒凝妙的履历在简历上标注得很清楚,完美到挑不出什么错处,更何况实习生的工作都是些不重要的杂活,谁来做都一样。
“我的名字,孙重青,城市规划办公室的主任,欢迎你来学习。”女人轻淡点点头,眼神仿若实质一般落在她身上,打量片刻后,还是云淡风轻地提醒她:“不过要记住,在联合大厦,你的异能不会像在外面那样备受优待,好好做自己的事情。”
她有所察觉,这些部门以文员为主,战斗系异能者没有优势之处。
城市规划办公室属于发改部门,主要负责城市项目,需要归档大量记录资料,这些琐碎冗杂的活计,不出所料之后要让她负责。
她嘴角扬起微笑,脸上没有任何不满,对派下的活照单全收,礼数周全、人情练达,女人点点头,才领着她介绍给办公室的其他同事。
办公室里只坐着三个人,靠近门的是一位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她对面是一位比她年纪稍微大几岁的女生,坐在主控终端前没有回头的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女人。
因为还有外派工作,有一半的同事不在办公室,这才急需她这个新来的处理数据。
孙重青领着她简单介绍了一圈,随便给她安排了一个位置,成叠的数据立刻就砸在了她的桌子上。
这工作确实不算困难,只不过是机械性地整理庞杂的数据,对面的女生稍微提点了两句,她就能完全上手了。
她从容地开始从第一份开始录入。
手边的资料肉眼可见开始减少,她的视线又飘忽不定起来。
全景透明的玻璃窗外,金属幕墙反射的光线比直视日光还要强烈,像着了火似的,她敲击着键盘的手在半空中顿了顿。
视线穿过面前的台式终端,对面原本坐着的齐耳短发的姑娘不见人影,取而代之的是撑着胳膊看她的微生千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