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其他人斥责阿洛贝利亚在会议室抽烟,只是顾不上那么多,会议室里已经各自吵成一片,所有人的声音搅和成一团,谁也听不见谁的意见。
平时无形潜在的矛盾因为逼近的选择而变得具体可见,顿时尖锐无匹。
失踪的五名学生至今没有下落,期间任何搜寻都没能找到有效的线索。
五个学生算不上紧要,民众间的舆论,政府的信用危机也不是当务之急。
圆桌中心上空,环绕式的全景天幕播放着这几周以来被封存的、潘多拉泉眼下发生的监控影像。
不同的地点,相同的灾难。
七月十一日下午四点,三处潘多拉泉眼突然同时发生爆炸,一簇簇黏稠的火焰伴随着液体从深近四千米的地下喷溅。
站在脚手架上的二十一名勘测员被瞬间吞没,最后传递的画面只剩下在几秒内完全侵占镜头的白烟。
七月十二日下午五点,千塞区两处潘多拉泉眼发生爆炸。
……
爆炸的火光像是闪电一般映亮了半个天空,然而翻看新闻的民众并不知道,官方的报道背后隐藏着远超可控的局面。
对安逸已久的庇涅主都来说,这的确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没有规律、没有预兆,谁也无法预判下一处爆炸的会是哪个泉眼。
潘多拉的开采不能停止,每一个被炸毁的泉眼都实时影响着全球潘多拉的价格。
他们必须做出选择。
疏散人群、承担灾难带来的天价损失、搜寻普罗米修斯的余党……
以及——安抚普通人对异能者的恐慌。
泉眼深处无人生还,被波及的人散乱在泉眼周围,凄惨的叫声透着屏幕此起彼伏。
然而正中最大的屏幕上反复播放的,却是白烟散尽后再次燃起的火焰。
比任何自然形成的火焰都要恐怖、坚韧,无法浇灭的火焰聚拢在一起,在爆炸中聚拢着周围的碎石,发出恐怖的轰隆声。
暗红色的火焰气浪滚滚,逐渐形成人形,宛如一尊从大地上升起的雕塑,沉默地望着他们。
科尔努诺斯袭击后六个月,熟悉的身影再次降临在了庇涅上空,发出声音。
治安局内资料最少的罪犯,横空出世的普罗米修斯首领,如同幽鬼一般的火焰操控者,阿契尼。
他化身火焰时沉默而安静,开口却让所有人紧绷。
重复着上一次的要求,火焰的化身要求和议会谈谈,这次却没有被傲慢拒绝。
议会代表第一时间通过转播和他沟通。
“你的诉求是什么?”现在的议会代表其貌不扬,但他的优点也许是不会轻易惹怒任何一个人,说t话和气:“我们可以好好商量——有关潘多拉,还有被你们带走的孩子。”
“……不管怎样,我们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用于对话的郗金屏幕上,代表不着痕迹地瞥了眼桌子上的文稿,得到火焰中一声模糊的讽笑。
象征着幕后之人的火焰,因为笑声而颤动起来。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火焰里的声音,每一个字眼都仿佛带着血腥气。
“我给过你们机会了,就像你们的神明告知过你们要造一座方舟。”阿契尼的声音和脚下凄厉的叫声融合在一起,毛骨悚然:“但你们贪婪地抱着不值一提的财宝,不愿松手,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火焰会烧尽贪得无厌、为星球继续带来灾难的一切。”
那声音仿佛谶语,令所有人沉默。
以这样的爆炸频次,终有一天会让庇涅像个灌满汽油的炸弹,四分五裂。
但没有人能说出“停止开采潘多拉”的提议,没有能源的人类一样会被贫瘠的星球折磨致死。
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天灾,然而最大的人祸留下这段威胁,携同五名失踪学生一起,就这么仿佛凭空消失一般失去踪迹。
拍桌声越来越大,言语冲突就要升级成肢体冲突。
站在治安局局长身后的青年微微蹙眉,眉心显出一道不易察觉的褶皱。
正装显得他愈发端正严肃,神情庄重。
他单手操控着便携处理终端,上面如同刷屏一般不断有消息顶上来。
哪怕开会,他也必须得替局长安排庇涅现在的治安布防。
最顶上的通话消息来自布置在医疗所附近的下属,自动挂断后,下属连着给他发了好几条消息。
确认起这名属下的值班位置,接连想起医疗所里住的人,羽路清楚下属有话不能直接发消息,俯身轻声对局长请示。
得到许可,羽路收起便携处理终端,走到会议室较为偏僻的角落重新连上通话。
“羽路主任。”刚接通没一秒,那边的话已经哄闹地传过来:“刚刚有些普通人游行抗议,在医疗所一楼打砸,现在基本已经被拘留,没有人员伤亡。”
“嗯。”羽路夹着终端,一边确认消息,靠在角落打开另一台便携处理器:“按照正常程序来,没有人受伤就行。”
医疗所虽然是保护重点,但这件事不算大,羽路正打算挂断通话,想起什么似的,状似无意问道:“她没事吧?”
“其实……”那边声音犹豫几秒,最后还是老实汇报道:“你送过来那个女孩,这段时间都没有出现过。”
羽路稍微站直了些身体,眉心褶皱更深:“舒凝妙?”
“对、对。”
“有几天了,怎么不报告?”青年揉了揉眉心:“不是说过医疗所要重点关注吗?”
“她没有离开。”那头传来翻看纸张的声音:“医疗所这边有登记,我守着门口,她不可能在我眼皮子底下离开,只是护士跟我说她一直待在那位全知者的病房……我不敢随意打扰。”
下属不想为了不确定的事惊扰到全知者,但还是尽职尽责地说道:“昨日我托护士询问过,全知者说那位舒小姐和她在一起,应该无须担心。”
想不到舒凝妙和阿尔西娅居然认识。
阿尔西娅,庇涅现存唯一的『全知』异能者。
有很多人都知道『全知者』的存在,但整个庇涅也没人能真正弄懂『全知』的用处。
但全知者必须为庇涅所用,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国立研究中心的人笃定少年天才的维斯顿会觉醒成为『全知者』,没想到最后觉醒成功的那个人却是维斯顿看上去随时会咽气的妹妹。
经过数年治疗,本来已经被医院宣布放弃的阿尔西娅觉醒后被庇涅政府接管,在大量天价药物下堪堪保住性命。
生命科学院的院长葛文德想要将百年难遇的全知者带回研究中心研究,但那时恰逢维斯顿当选议员,风头正盛,两相博弈之下,作为罕见的基因病患者,这个孩子只能一直待在医疗所里接受隐秘看护,当个吉祥物。
羽路同意把舒凝妙带去医疗所,本身就是因为阿尔西娅的存在。
少女没有对他说实话,但他对舒凝妙也并没有坦白所有实情,医疗所里有治安局的人看守,但没想到舒凝妙和这位全知者本身就认识。
他想起很久之前,舒凝妙曾经因为被普罗米修斯误认成全知者而追杀。
从那个时候就认识了吗?
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自以为找到舒凝妙之前被追杀的原因,羽路关掉终端,重新走回局长身后。
全知者哪怕不能像传言中那样无所不知,对于“正确”的感知也比普通人强得多,总不会为了舒凝妙撒谎骗他们。
相信舒凝妙此刻正和阿尔西娅安全地待在一起,他迅速将这件事放在脑后。
眼前严重的事态不容他想太多。
看羽路离席,刚刚争吵的议员把矛头转向他。
“你们治安局的人到底有什么用?——如果你们一开始就能解决普罗米修斯,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世人常以为身居高位者往往举无遗策、运筹帷幄,洞察先机好似圣人神人,但看眼前这一片狼藉,大多数人仍是凡人。
羽路镇定自若地打开处理器,指尖滑动:“迄今为止,治安局共抓捕普罗米修斯相关者219人,近七天以来就抓到了31人,这对局面似乎并没有什么帮助。”
他抬眼:“我很久以前就说过,这些飞蛾扑火的人,不过是被火迷惑的虫豸,阿契尼才是真正危险的人物。”
他数次强调过阿契尼的危险性,也提出过应对的方案,但仍旧陶醉在普罗米修斯前些年温和抗议中的“自然人”议员,还沾沾自喜地将普罗米修斯当成打压异能者地位的手段。
“全国这么多异能者都找不到一个人的位置?”议会代表将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背上,随便指向一个部门,表情严肃地指责:“你们有派出全部人手吗?”
“不不不。”应急管理部门的局长副手窘促开口:“我们不能派所有人去搜查……爆炸涉及范围广,救灾需要大量人手。”
羽路替局促的他接下话题:“嫌犯是异能者,普通人搜查也是浪费人力。”
代表蹙眉,没再责怪下去,羽路对面低着头的应急管理部副手表情却有些惊诧。
治安局一贯是大家推搡甩锅的打太极部门,他对羽路的感观一般,没想到这人在大事还挺硬气。
代表转头看向军部:“那就让异能者去解决异能者的事情。”
军部代表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手中温热的杯壁,话中不无讽刺:“听有些人的提案,我还以为行使者可有可无。”
“你什么意思?”有人不满道:“军部的经费每年都超支,削减也是应当的。”
“那你们自己做的蠢事,为什么要我们来收拾烂摊子?”军部代表支着半边脸,幽幽看过来:“处理也处理不干净,发现那五个小孩失踪时就应该清理掉所有消息,控制住那几个失心疯的父母,也不至于两头都焦头烂额,这就是你们治安局的手段。”
“他们有知情权。”军部把炮又往治安局点,羽路蹙眉。
“几个小孩算什么。”军部代表提高声音,气氛一下子变得紧绷起来。
她将终端甩到桌子上,接连发出巨大的碰撞声:“你看看现在的舆论!真是可笑,不过几个孩子,却能发酵出这么大的动乱,国家因你们而失去信任——你们这些废物必须负起责任。”
军部代表站起来时,身后两位军官齐齐露出胸前的徽章,暗红底的盾徽上是裂开的蛇纹,一把利剑横贯正中的天平,徽底绣着VENIENS,是行使者的标志。
一直不曾开口的治安局局长,此刻也双手扶桌站了起来:“支持潘多拉者、反对潘多拉者、异能者、未觉醒者,矛盾已久,没有这次也有下次,何来办事不力?”
“吵了半天,却没说到重点。”在一旁看戏的林生义却突然嗤笑:“学生事小,当前爆炸才是要紧事。”
“那名火系异能者已经发出预告,我们……”他环顾四周一圈,仿佛审视:“却没一人能想出办法?”
周围安静下来。
“听我说。”来自国立研究中心潘多拉院的议员推了推眼镜,率先打破沉默:“这个人的异能相当异常,首先,没办法从基因库中调取到完全匹配的资料,说t明他不在庇涅出生。”
“废话。”阿洛贝利亚已经被这永远毫无意义、互相推诿的会议弄烦了。
他极其大声地抽了口烟,烟圈往这人的方向飘过去:“我们难道不知道?”
研究员恼火地拍了下桌子,只能收回冗长的铺垫:“每个人体内的潘多拉是有限的,你们知道吗?也就是说,一个人——他一个人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些事,无论他的异能有多强大,都不可能!”
他一个一个指过显示爆炸现场的屏幕:“这些灾难不可能同时由一个人引发,人体内能流动的潘多拉是有极限的,异能的威力是有客观限制的。”
“潘多拉会自己调节、平衡人类的异能,这是潘多拉最神奇、美丽之处,我们应该先从这里查起,把这起作案定性为团体作案。”
众人反应平平。
只有军部代表冷笑出声,笑的却是国立研究中心的人太天真,还以为林生义说这话是真心实意想解决为题。
果然,林生义径直忽略他,慵懒地摊开双手:“正如他所说,但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阿契尼进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