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知道你没机会告诉别人。”
“怎么。”阿伦并不害怕,只是笑容淡了些许:“你难不成还想对我动手?”
少年手放在腰间,硬挺的制服勾勒出不属于人体的形状,看形状大小,应该是枪。
热武器已经足够震慑大多数未觉醒的普通人。
作为对他拔枪的反应,舒凝妙只是微微抬手,潘多拉压在枪口,很快锁住所有零件,连炸膛的机会都没有。
他之前看她还有相当一段距离,一眨眼却已经站在他面前,少女的眼型宛如甜杏,瞳仁却是宛如深黑的红,看不清情绪。
所以他看到的那一瞬间,注意到的只有自己背后顿生的冷意:“你是异能者……”
少年的声音戛然而止,舒凝妙的手从他后颈移开。
——对付一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说不上有难度,更何况她早就想好了怎么做。
舒凝妙没有做任何停留,反手提起他领口,将昏厥的少年拖到更浓密的草甸中。
拥挤的草植被拨开,又很快合拢覆盖住俩人身形。
仰颂教会不掺水分的绿化率在庇涅也是独树一帜的,教堂周围总有成片的花园和草甸,舒凝妙随口报出仰颂教会的名字,也是出于这里好脱身的想法。
她不清楚这里还有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但二次变装是必须的。
不为别的,她绝对不能和普罗米修斯扯上关系。
虽然她偷窃了国家重要资源,正被威胁世界的恐怖分子追杀,并且已经死过一次,但依旧坚信自己能回归平静的生活。
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想和恐怖组织扯上关系。
舒凝妙穿上他的制服外套,将自己的外套给他套上,跨坐在三轮摩托上,指尖挨个拨弄了一番表盘。
平时出入都有司机接送,不代表她没学过开车,三轮摩托她第一次见,但触类旁通,很快就上手。
她还从阿伦身上摸出一张证件,破烂卷边的卡纸被泛黄的胶套包裹着,上面写着阿伦的名字、终端号码和地址。
新地不存在ID证件,这应该是自卫队队员独有的身份证明,或许能应付查验,舒凝妙将这东西放进口袋里,将帽檐压得更低。
教堂区占地不小,有限时间内,她想要一个个找过去是不可能的。
刚刚在路上她已经在脑海里排除过一遍。
教会的教堂白天一般全部开放,信徒可以自由走动、出入,基本没有较为隐秘的空间。
而阿契尼并不是一个人躲藏,很可能和苏旎、艾瑞吉甚至其他几个失踪学生在一处。
舒凝妙也清楚阿契尼这人极为张扬,做事出格从不遮掩,这么久没引起骚乱,他们所处的地方一定没有闲杂人等出入,偏僻且不引人注目。
新地的教会迭代极快,大大小小说不出名字的教会在这里不停地兴建教堂,总有些边缘的小教堂被荒废,她打算先从这些已经废弃不用的教堂开始筛选。
至于被她打晕的少年,她下手不轻,大概还要三四个小时才醒过来,现在有了驾驶工具,这时间足够她搜寻一圈。
她启动摩托,松开刹车缓缓从草甸里溜出来,随即神情古怪地和另一个人迎面相撞。
何止古怪。
舒凝妙眉心一跳,看着先前安静的花丛里,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屈身的人影。
苍白的长袍包裹住身躯,这人站在花丛里,长垂的黑发松散地编成了辫子,半搭在胸前。
他垂着头,被黑色手套包裹的纤长手指提着洒水壶,微微弯腰将水珠抛在花草上。
好半晌,他才抬起头,撩起其中一枚花瓣上的水珠,抬头看她,似是在微笑。
微生千衡……怎么会在这里?
这种时候突然出现的人,不亚于恐怖片结尾突然窜出屏幕的恶鬼,饶是舒凝妙已经尽力保持冷静,仍然感到头皮发麻。
那熟悉的、仿佛没有一点光影可以反射的黑色瞳仁,定定地看着她,乃至笑意渐深,不可见底。
但舒凝妙知道,他肯定看见了全程。
舒凝妙连二十米开外的脚步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就这么几步路的距离,有个人在她背后注视着她,她却一无所知。
第一次见到这人时,她就没办法感知到他的气息,但此刻才深觉胆寒发竖。
舒凝妙和他对视了数十秒,他仿若无事般主动开口,说起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里种的是马蹄莲。”
他指尖拨弄,让花叶轻轻摇曳。
大片大片的乳白色花瓣翻卷着,簇拥在他周围,白得生气勃发,几乎有些吓人,他不说,舒凝妙还未曾注意到这里种的花是是何种摸样。
这颜色和微生千衡本人一般,苍白地掠夺人的视线。
他放下洒水壶,云淡风轻地掐断一根花茎,将那枚马蹄莲递给她:“送你。”
他丝毫不提刚刚的事,但显然已经认出了她是谁。
不问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也不问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微生千衡的眼里仿佛看不见其他事情,但他出现在这里,就足够诡异。
——她不能放微生千衡出去乱说。
这时候任何保证和威胁都是没用的,她对这人没有丝毫信任。
无论是治安局还是行使者方——这个时候被庇涅的人知道她在新地,对她十分不利。
然而她也不能像对待刚刚那个少年一样随意对微生千衡下手。
他们尚且认识不说,仰颂教会的体量比普罗米修斯更麻烦。
转念之间,她已经有了决断。
“上车,或者——”
舒凝妙没有接过他的花,比出的指尖压在脖颈上划出一道细长的压痕,暗含威胁:“你自己选。”
微生千衡收回手,风吹起他单薄的衣袍,长发也随着轻轻扬起,眉舒目展:“这是选择?”
他在一旁放好洒水壶,又将工具细致排列好,仿佛真的只是偶然出现在花圃里,又被她半是强迫地邀请。
舒凝妙神色凝重地等着他过来,骤然听见身后动静不对,正要回头看,却见一截瓷白的手臂从背后伸过来,迟疑了一下,虚虚环住她。
“……下去。”虽然这摩托的驾驶位是双人的,舒凝妙还是不能理解这位圣子大人的做法:“后面不是有位置吗?”
微生千t衡微微俯身,在她肩上偏头,顺着她说的方向看了看三轮后的车厢,笑容不改:“那里没有座位。”
没想到他还挺金贵,舒凝妙深吸一口气,不想在这种事上和他继续攀扯:“随便你,坐好。”
舒凝妙的想法很直白,她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但更不想把这个隐患留在这里。
那么眼前就只有一个选择。
把他一起带过去,微生千衡长期在这里生活,了解地形,对她可能有用。
如果阿契尼误杀了微生千衡,锅依旧扣在普罗米修斯头上,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而且相当合理。
因为这人也是科尔努诺斯的异能者学生之一。
无论是失踪还是死亡,在庇涅现在的局势下都不显得突兀。
心怀鬼胎难免心虚,她很快驶出仰颂教堂的区域,微生千衡对她的打算一无所知,不慌不忙地在她身后打量着迅速变换的环境。
阳光在他周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看上去很安定。
“你打算带我去哪里?”微生千衡声音堪称轻柔,毫无怀疑,穿着教会特制的洁白衣袍,像个坐在她后座的天真公主。
引擎发动的声音几乎盖住她敷衍的回答。
舒凝妙压下墨镜,一层又一层繁琐的伪装将她的声音层层过滤,显得有些失真:“拯救世界,圣子大人。”
第93章 阻兵安忍(7)
风从耳边呼呼吹过,微生千衡听了她的话,却安静得有些不可思议,只有起伏的胸膛能让她感觉到轻轻呼吸。
片刻后,他迟疑开口。
“你要去找普罗米修斯的人?”
她突然出现在新地,在目前这种局势几乎没有第二种可能。
受到威胁、风雨欲来的庇涅,至今未找到的失踪学生,舒凝妙也不信他全然不知。
“你害怕吗?”她目光在后视镜和前方之间游移,周围有几个身穿白袍的教会人员,远远看见了微生千衡的身影,在原地踌躇着没有上前。
舒凝妙穿着阿伦的上衣,也并不慌张,慢条斯理道:“你们的教义是什么……博爱吗?总之,你的信仰应当不允许你袖手旁观。”
“最核心的教义是世间万物都是拥有相似灵魂的同类。”微生千衡很快回答她:“我不介意和你一起去救人,只是你很清楚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换句话说。”他的声音低轻,宛如春日融雪,萦绕在她耳边,比呼啸的风声清晰:“你原来是那种想要对别人的错事负责的人吗?”
虽是疑问,但微生千衡语调末尾上挑,带着笑意,又像是稍带锋芒的质疑。
“我问你。”舒凝妙直接略过这个问题:“教堂区废弃的教堂都有哪些?”
“太多了,你会记清楚路边每只蚂蚁的巢穴吗?”
“这是圣子大人该说的话?”
“这是事实。”他在说这话时,才显露出和他外貌相符的漠然:“新地加减消亡的教会,未必比蚍蜉稀少。”
“往边缘去。”微生千衡转回正题,慢悠悠地凑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人们都想往中心靠拢,越往边缘的教堂,所属的教会实力也越薄弱,容易销声匿迹,最边缘的地方也最古老,推移中人们重建时下意识将这地方排除,有的教堂已经荒废了近百年,符合你的要求。”
和她之前的猜测差不多,舒凝妙催动油门,朝他说的方向开过去,果真越往里越荒凉,杂草丛生,乍一变换,仿佛从现代一脚重新踏回荒蛮时代。
加之新地的空气环境极差,天地都是不太干净的黄色,又干燥又混沌。
再往里开,偶尔还能看见几个人为砌好的水池,上面覆着水草青苔,舒凝妙才知道她所开的“大路”,原来应当是某个教堂的前厅,可如今连钢筋都难以看见。
这是过了多少年,才荒凉成这个样子。
开到尽头,再往里去就是无人区,舒凝妙围着这地方重新绕了一圈,将摩托停在路旁。
太过破败也不好,和她想象中不同,这里连堵像样的墙都没有,到处都是残圭断璧,野蛮生长的植物,周围一览无余,毫无可以藏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