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宋良宵一眼便看到自家门缝中塞着一张大红烫金请帖,似乎有人到访过自己的出租屋。
抽出请帖打开一看,发现是天孤城区衙府的官媒给自己的一封宴请函,明日巳正时衙府后花园设宴款待城区中各未婚杰出俊彦及各家未出嫁适婚小姐,宋良宵亦在被邀行列。
并且这张请帖上虽然用词客气,但其中却隐含着强制参与的提醒。
这让宋良宵原本就差到几点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她努力克制着情绪,让自己不要一时冲动将邀请函给撕毁,然后打开了屋门。
一股刺鼻的强烈臭气直扑她脸面。
宋良宵短暂的错愕过后,视线一转看到了右手边的茅厕地上一大滩褐色的不明液体及半固体围着马桶四周撒了一圈,时不时马桶内还传来咕咚咕咚的响声,恶心的恶臭味一下变得更为的浓烈!
刹那,她脑子嗡的一声响,泪水跟着大滴大滴的滚落而下。
宋良宵早就猜到自己极有可能在某一日会被这操蛋的生活压迫到崩溃。
可她万万没想到压垮自己的既不是冰冷残酷的追杀,也不是封建社会蛮不讲理的逼婚,更不是找营生时各种歧视与不理解,仅仅只是因为一只坏掉了的马桶,顷刻便摧毁了她内心建立起自以为坚固的壁垒!
面对着脏乱臭满是污迹的马桶,她失声痛哭,哭到最后甚至蹲坐下来抱住了自己。
她就只是想要回家躺一躺,躺好了再爬起来,生活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就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
她稀里哗啦的也不知道蹲在这里哭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男音:
“唉?宋奇人这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蹲在门口哭呢?”
宋良宵泪眼婆娑的抬起头,看到满脸错愕的牛大龙,另外他身旁还跟着一名背着藤箱头发花白的老者。
她一边抽泣一边哽咽着道:“屋,屋里茅厕坏了……”
“嗐,我当出了什么大事了呢!”牛大龙一脸的无语,他指着身旁的老者道:“楼里下水管坏了,不止你这屋,咱们这栋楼年久失修,管道经常容易堵塞。这是梁老头,负责修理下水管的,我刚才就是去找他过来修管道!你先起来,别哭,这会我家那屋已经收拾干净了,先到我家去等,我让梁老头先把你这屋修好!”
宋良宵立马不哭了,她扭头发现原来不止牛大龙和梁老头在这里,隔壁的牛嫂子和牛小虎也站在门口,也不知道站着看了多久,表情是一言难尽。
牛嫂子看她望向自己,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宋奇人,我,我方才有叫你几声,但你可能哭的太大声了,没听到……额,你先进来吧,修这个需要不少功夫,小虎快点去倒杯水!”
“哦。”
睁着圆眼看热闹的牛小虎乖巧的应了一声,撒开小短腿便往自家屋里跑。
理智回笼的宋良宵尴尬得只想挖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
堂堂九阶武奇人被一只马桶给欺负哭,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连忙站起来,脸红的朝着牛大龙和梁老头道:“谢谢牛大叔,梁老,麻烦你们了,修好多少费用,待会直接跟我说,抱歉……”
随后她低着头连忙跟着牛嫂子进屋,在外边再多呆一息对她来说都是凌迟的煎熬。
真TM丢人!
牛大龙和牛嫂子这屋比宋良宵那间要大不少,有两个独立的卧房与门厅隔开,他们夫妻两卧房正好挨着宋良宵屋的墙壁,所以宋良宵晚上才得清楚那么多八卦。
进屋后,牛嫂子怕她尴尬,也没和她搭话,而是在灶台前忙活。
屋里就像牛大龙说的一样污秽已经被牛嫂子清扫干净,几乎没什么异味。
宋良宵坐在小板凳上,像只鹌鹑。
这时一双小手端着一个茶碗递到她眼皮底下,孩子软糯的声音在耳畔旁响起道:
“仙女姐姐,喝水,你眼睛流了那么多水,快多喝水补一补。”
孩子的行为很暖心,话语里充满了童趣,宋良宵一时竟有些感动,她接过水杯,眼睛又开始发涩,哑着嗓子道:
“谢谢小虎。”
牛小虎一看她眼睛又开始泛红,连忙将小手伸到她眼睛下边摊开道:
“仙女姐姐,你哭吧,我用手帮你接着,待会再放回杯子里,咱们不浪费。”
宋良宵哭笑不得,什么乱七八糟的,明明是很糟糕的境遇,心里竟意外透出了一丝暖光。
第116章
修下水管时间果然很漫长,宋良宵坐在小马扎上有一搭没一搭和牛小虎说着话,听他说自己在私塾里的小小烦恼及趣事。
眼看着过了酉时,牛大龙方才和梁老头从隔壁进来。
梁老头一边挽着袖子一边道:“宋奇人,你那屋下水管老朽已经修好了,回去清扫一下便可正常使用。”
宋良宵连忙起身感谢道:“多谢您老帮忙,请问费用多少,我付给您。”
梁老头道:“不急不急,老朽先帮大龙这边弄好。”
说完他便进了隔壁的茅房。
自己屋已经修好下水管,宋良宵也不好意思再赖在别人家里,也跟着起身准备告辞。
却被牛大龙与牛嫂子一同拦住。
“唉,宋奇人别走呀,我这晚饭都快烧好了,把你这份也给算了进去,留下来,吃过饭再回去,你那屋不急,等吃好饭了,我过去帮你一起收拾。”
宋良宵怎么好意思呢,连忙推辞道:“不用了,不用了,谢谢牛大叔、牛嫂子,我还不饿,那摊污秽留越久越不好收拾。”
话音刚落,她那饿了快一整日的肚子不争气的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
恩,尴尬。
牛大龙听到直接替她做主道:“嗐,就多一双筷子一个碗的事,别推来推去了,听叔的留下来吃饭。孩子他娘,要不你先去帮宋奇人家里弄一弄,梁老头估计这还有一会,等宋奇人家里弄干净,他这边也该差不多了,正好一起吃饭。”
“行,”牛嫂子爽利道:“今日我看人多包的是饺子,下锅也快,弄好正好回来下锅。”
说完她转身拿上清洁的扫帚拖把就往宋良宵那屋去。
“牛嫂子!使不得,使不得!”
开玩笑,怎么好意思让人家帮忙清理自己家中的排泄物呢!
宋良宵连忙追了上去,最后还是拗不过牛嫂子,两人一同把茅房给清理干净。
随后牛嫂子又把她拽回了自己家。
他们这屋下水管坏得没宋良宵那屋严重,回屋不久,梁老头便已将活干好。
牛嫂子是又忙活开来,烧水,煮饺子。
宋良宵坐着继续陪着小虎玩,牛大叔则在和梁老头闲聊。聊一些邸报上的内容。
宋良宵边陪小虎也边竖起个耳朵跟着一起听,她都不知道望京居然还有报纸存在,感觉大望其他地方就和家乡古代区别不大,而望京好像科技文化发展更先进有些类似家乡民国时期,再加上外边那些遍布望京的奇怪的管道又多了些工业风格,有种奇奇怪怪的风格,感觉就像是进入到了画中世界。
牛大龙和梁老头都不识字,他们谈论的邸报也都是外边口口相传的内容,这些内容和家乡新闻八卦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不是朝堂新政就是附近街坊邻居的家长里短。
等牛嫂子把饺子端上来后,大家围着一张桌子,大口大口吃着饺子,气氛倒也挺热闹。
吃完后,宋良宵觉得自己不能再呆下去麻烦人家了,她从兜里掏出了三十枚铜株放在桌子上道:
“牛大叔,牛嫂子,今天谢谢你们了,这是修下水管的银钱和饺子钱,我吃饱了,就先回去了。”
说完,她放下铜株,头也不回跑回自己屋,进门关门一气呵成。
任由身后夫妻二人在喊:
“哎哟,怎么给这么多,宋奇人快回来,给多了!”
“快回来!你这娃,吃顿饺子你付什么银钱呀!”
宋良宵充耳不闻,她直接进到刚修好的茅房,全身快速冲洗了一遍,便上了床。
她情绪来得快也过得快,并且还不怎么过脑。她一直认为喜怒哀乐都是人类的本能,开心时候就笑,难过时候就哭,纯粹的发泄过后身心才会健康。
人嘛有时候总难免会善变反复为难自己,这一顿饺子下肚有了饱腹的满足感,屋子也收拾干净,人也洗清爽,宋良宵觉得自己又行了。
盘腿在床上开始复盘自己为何找活计一直都在碰壁。
一方面大望对独身女奇人就业苛刻,另一方则可能因为自己的专业并不对口。
没错,专业不对口。
盛京院西院那都是面向军营培养军队人才的,她在那里所学都是武者路数,也没学会什么社会谋生技能,没有谋生技能也就算了,就连人脉也没有,自然竞争不过人家。
那换个思路,若是做生意呢?恐怕更不行,望京的门面费用可是高得离谱,就拿天孤城区来说,天孤街上一间门面光租金每月一见方便要一枚金株,最小的门面怎么也要三见方,再算上其他人力物力没个□□枚金株做本钱就别想开店铺,自己就是个穷光蛋身上根本就没那么多本金,就算凑齐本金她也不知道要做什么。
哪怕只做个流动摊贩,同样也是需要买摊位,城区里不是哪条道都能摆摊,好的摊位一个也得二三十枚银株一月,另外城区内是有各种帮派存在的,他们在自己帮派街道内会向摊主收取一定的保护费,根据每个月生意好坏收取十分之一的营业额,而且做流动摊贩也更需要有独门手艺,要不就是有进货渠道东西比旁人更便宜,否则同样难以赚到钱。
最后无论是租商铺做生意还是做流动摊贩,都要善于维系人脉,会打点各方关系,包括不限于衙府,帮派势力等。
宋良宵普通得很,像人情经商这么高大上的脑力活她从来就没点亮过,普通人际交往没问题,但商务应酬她看着人家应酬都觉得累,更不用说要亲自上阵。
再换个思路,去学一门谋生手艺如何?
但她看冯值守给的笔记介绍,在望京这样的封建社会体制下想要学一门手艺其实也很复杂,不是说交束脩人家就会教你,拜师讲究缘分与诚意,越是有名的名师规矩也就越重,得先有长辈做牵头入老师的眼,然后再三跪九拜入他门下做个记名弟子,师父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日后要像侍奉亲爹一样负责侍奉师父,打杂个一两年甚至数年,师父心情好了可能才会传授一点心得手艺,若是想要师父能倾囊相授得到真传,首先得天赋出众,另外还需要与师父建立更亲密的关系,与师父家中小辈联姻又或是认干爹亦都是常有之事,毕竟在封建社会制度下,只有血缘或姻亲关系才最为牢靠。
像宋良宵这样的若是真找个师父拜师学艺,恐怕第一件事就是被逼婚。
话说回来,既然同样都是被逼婚她又何必选这些三教九流的,当初直接听朝堂安排不是更好,能嫁入高门甚至还有入仕的机会。
此路一样不通。
宋良宵在床上盘来盘去,最后发现自己好像真的一条能走的路都没有?!
难道真的要出去占山为王,做些刑法上的营生?!可自己并不想过颠沛流离经常被人通缉追杀的生活呀!
她狠狠的吐了口浊气,仰倒在床上。
现在,她终于理解了大家说的很难到底是有多难了,无形的社会规则一直都在逼迫着人去改变去顺从。
宋良宵突然有点后悔自己拒绝了陶羡,若换成此刻陶羡再给自己选择,说不定在这种绝望的境地下她真有可能会答应他!
察觉了自己的想法后,她瞬间失笑,感慨幸好自己当场就自绝了退路。
那接下来要怎么办呢?
就在宋良宵苦恼不已时,隔壁牛大叔和牛嫂子又说起了悄悄话。
“唉,之前是我错怪你了。”
说这话的是牛嫂子。
牛大叔问道:“错怪我什么?”
“错怪你和宋奇人了呗,这么个娇气的姑娘,你供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