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宵已经记不起自己有多久不曾听到温枔的声音了。
看着花窗下的窈窕身影,恍若隔世。
这两年温枔的变化很大,眼前的少女举止端庄娴静,双目半垂,一身粉桃色亮眼罗裙,十指上蔻丹艳丽,和东院那些权贵少女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宋良宵注意到她已经盘起妇人发髻,在大望这便代表女子已为人妇又或已有婚配。
“和我说话没关系吗?吴云薇会不会又找你麻烦?”
只一句话温枔眼中便染上了泪光,她压制住眼泪,拼命摇头。
“现在不会了,一个月前吴云薇已经被吴大人接回家中,禁足半年。接下来唐蕴也就是我未婚夫离开书院后会下边陲,虽然环境艰苦了一点,但不用科考便可入仕却也是一个机会,届时我会与他一同离开望京。这次,吴云薇别想再也抓住我了,我终于自由了,呜呜呜呜……”
说到这温枔忍不住掩面痛哭,没人知道这两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很多时候都会想去死,可看到嬉笑打闹的宋良宵她们生机勃勃努力盛放的模样,却又使得她忍不住生出向往,有所留恋,重新提起了活下去的勇气。
其实每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贵重礼物都已在暗中标好了代价,而有些代价很沉重根本就不是自己所能承受,只是温枔明白得太晚,晚到已经无法再回头。
现在看着依旧温柔的宋良宵,她就像看到自己段丢失的那段无忧美好岁月,泪水怎么都止不住的流淌而下。
“良宵!对不起!对不起!良宵,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啊!!!”
这句迟了一年的道歉,温枔今日终于有机会能说了出来,她不奢求宋良宵能够原谅自己,但她还是希望在临走之前能够说出来,给她最青葱美好的那段岁月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宋良宵一直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渠道也不关心东院,自然也就不知道吴云薇被禁足一事,对方被禁足半年,而自己不会嫁人也没办法入仕,接下来彼此之间恐怕再无交集,对方以后应该不会再惦念着自己了吧?
而温枔能够摆脱吴云薇控制,宋良宵亦替对方感到开心。
她不厌恶温枔,因为哪怕对方不得已倒戈向吴云薇,自始至终却也从未陷害算计过自己,她只有遗憾与惋惜。如今对方摆脱的困境,她也跟着坦然笑道:
“没关系,之前的事我都忘了,你能摆脱她是幸运的,接下来可以好好过自己的日子。日后可要擦亮些眼睛,千万不要再信错人了。”
温枔停止了抽泣,她自嘲一笑道:“哪里是我运气好,说来还是因为你的缘故吴云薇才会被禁足,然后吴大人将她留在书院的亲信眼线全都清除,让她没办法再插手书院里的事,我这才得以喘息的机会,说服唐蕴一同摆脱吴云薇掌控。”
宋良宵颇为诧异,奇道:“此事与我还有关系?”
温枔道:“事情还要从木兰军来书院要人说起,吴云薇意图贿赂木兰军那位女军师,结果却被木兰军军师将罪证甩到了吴侍郎面前,说吴侍郎家风不好不会管教子女。事后我听唐蕴提起吴云薇贿赂木兰军军师的目的是希望木兰军能刷掉今年欲参军的一位女学生……”
说到这里温枔有些不敢看宋良宵,因为宋良宵真的没能进入木兰军……
“抱歉,此事吴云薇亦从未与我说过,她可能也有些防着我,否则我怎么都会想办法提醒你一句。”
宋良宵都不知道原来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她一直以为吴云薇会等到自己离开书院后再想办法对付自己,不过她怎么那么蠢,居然想着要贿赂青狐军师?
不能参军这件事前因后果宋良宵比温枔更清楚,虽然事因是因那位青狐军师而起,但结果已然不是她所能控制,结果事后吴云薇这个蠢的居然还上门贿赂挑衅,可想而知那位青狐军师当时应该已经快气炸了吧?真是恶人自有天收!
“你别胡思乱想,我不能参军并非吴云薇的原因,事因比较复杂牵扯到了大神官,我也不便与你多说,你只要记住以后再看到她离得远远的便是。”
温枔望着宋良宵目光坚定道:“我会离她远远的,早些时候我已经书信与父亲,父亲决定今年把家中店铺转让给别人,他只拿着地契收租,只要我与唐蕴日后好好一同经营,等有朝一日唐蕴调回望京,那时应该就不会再受到吴云薇掣肘。良宵,临走之前我能抱抱你吗?”
说完最后这句话,温枔再次泪如雨下。
宋良宵愣了愣,旋即绽放出笑容朝她张开了双手。
温枔扑了上去用力抱住宋良宵是嚎啕大哭。
“呜呜呜,良宵,两天前追风兔它死了,我好难过啊!”
就像是她与宋良宵的缘分一样,终究是再也无法挽回。
“别哭,它本来就活不过两年,以后若有机会我再给你抓一只健康活得长长久久的追风兔。”
“真的吗?我们还会有机会再见面吗?”
“奇人生命那么漫长,我相信肯定会有重逢那日,不然等抓到了追风兔了我也没人送呀,认识的人里边便只有你喜欢它。”
“好!那我们一言为定!等再见面之日你再送我一只追风兔!这里有一本小册子,是我从唐蕴那问来有关吴侍郎权势范围及他的一些裙带关系,你可以拿着做参考。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嫁人,所以若是要立女户,有一些城区记得一定得要避开,特别是天损中城区那里可以说就是吴云薇的老巢,吴侍郎在那里就是一手遮天,宋良宵你一定也要好好的啊!”
“我会的,温枔,谢谢!”
二人相拥了好一会,温枔方才不舍分开。
宋良宵发现温枔已经将行李都打包好,放在了门外,想来今日便是她离开书院之时。
再次依依不舍的挥别,温枔最后问道:
“宋良宵,以后再见面,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宋良宵点了点头,笑道:
“能,我不是还要送你追风兔么?”
所以,朋友,再见珍重。
宋良宵终究还是没把温枔送到书院门口,人多眼杂,就算如今吴云薇耳目已被铲除,她觉得亦需要小心谨慎些,那些权贵哪个不是手眼通天的人物,不得不防。
独自用过午膳,宋良宵又回到斋舍。
温枔已经离开,她的卧房门大开着,里边空落落,就连被褥一类也都已经清空。
她叹口气,坐在花厅案桌前,拿出之前在天坑处找到的那条钻石项链,项链表面的青苔已经被她清理干净,外边包裹着粉色钻石的金属材质虽然和黄金不一样,但在不知多少岁月冲刷下同样色泽光亮不褪。
研究半天,上边什么信息都没发现,感觉就是一条非常普通的钻石项链。
只是样式不怎么符合大望审美,也不知道拿出去当能值几个钱,但目前宋良宵还没有要当掉它的打算,来自星空文明之物,经历就和自己一样,放着就当个纪念。
入夜,宋良宵按时来到冯值守小屋前,却发现冯值守竟不在屋子里,破木门还落了锁。
平素冯值守若是没空都会提前告知自己一声,昨夜宋良宵见他时,他竟提都未提,实在有些反常。
不过现在已经是夜深,她亦没办法找人打听,只能等明日天亮再过来看看。
第二天用过早膳,宋良宵便守在冯值守小屋前,这一等等到快午时才看到冯值守慢悠悠从长廊另一头走来。
宋良宵松口气同时,语气不由带着埋怨道:
“昨夜您去哪了,不授课也不提告知我一声。”
冯值守此刻看上去有些沉默,若是平素这会可能早已冷哼开杠,但眼下他只是平静道:
“昨夜突然有些事,所以没来得及通知你,今夜照旧。”
说完他打开屋门进去后直接便将门关上,门板差点就砸在跟在后方欲要进屋的宋良宵鼻子上。
宋良宵有些错愕,这是自己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被冯值守拒之门外。
她有些担忧也有几缕不安,总觉得有什么她不知道的变化在发生。
只是到了夜里,冯值守又变回了以前的模样,任宋良宵旁敲侧击都未能问出些什么。
于是一切照旧,眨个眼功夫又到了一年院庆之际。
今年的院庆演武依旧热闹,虽然没有三公到场仪式不如去年盛大隆重,但学生们高涨热情依然不变,拼尽全力,热撒青春。
只是这一切都已经与宋良宵无关,她没去看演武,而是呆在斋舍之中悄悄熟练挖掘自己的神通。
她给自己身上可以随意伸出宛若触手的奇怪骨头起了个名字:小骨。
进行各种有些中二的招式召唤,包括不限于什么:
出击吧!小骨!
变长吧!小骨!
缠绕吧!小骨!
就在她玩得不亦乐乎之际,另一边,山长萧宴的书房亦迎来了一位贵客,吏部左侍郎严出。
盛京院隶属朝堂,虽然较为独立,但名义上归属吏部所管,严出可以算是萧宴上峰。
萧宴自然毕恭毕敬,他多少知道这位左侍郎大人为何而来,心中颇有几分忐忑。
果不其然严出一开口便道:“听闻今年西院有名女学生因为身份比较特殊至今仍未有婚配,可有其事?”
萧宴苦笑道:“回左侍郎大人,确有此事。”
严出点点头,他倒也不是特意为此事造访,而近日有人在自己耳旁提了一嘴,自己又正好受邀前来盛京院观看演武,遂按例询问。
“原因可有查明?野心太大?心高气傲?还是意中人另外心有所属?”
萧宴斟酌了一会,挑选了个稳妥的说辞:“都不是,那孩子一心想要参军,这会被刷下来,心里可能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想来过段日子应该就会好。”
严出也没有要责备他的意思,只道:“还是心高气傲,那倒也没关系,只是大望培养了她,她就必须得在大望效力,哪怕是讨饭亦得在大望讨,这点你身为山长莫要忘记自己的职责。”
盛京院是奇人书院,出银钱耗费心血培养这些学生可不是为了替旁人做嫁衣的。
萧宴连忙道:“这点左侍郎大人无需担心,那孩子已经凑够立女户的银钱,她就在望京,哪都不会去。”
听他这么说,严出也放宽心,轻笑出声:“听着倒像有几分本事,可惜就是太年轻,等出去后她就会知道光有本事可不行。也罢,只要她还留在望京,等碰壁了磨磨性子便好,过段日子自然便会再上门寻求帮忙。你记得留意一下之后她去的是哪个城区,交代衙府注意一些,没事官媒可以多上门闲聊,慢慢磨,五阶这样的优秀资质不要浪费了才是。”
温水煮青蛙不外乎如此。
第109章
和去年一样,院庆七日里书院中大家都很忙,宋良宵便也没到冯值守处学习。
等院庆一过,还有几日便又要过年。
今年是宋良宵在书院里最后一年,她准备多采买些年货与冯值守最后过一个丰盛的大年,吃顿散伙零食,然后再与他好好道个别。
可当宋良宵采买结束兴匆匆的回来时,却发现冯值守小破屋房门大开着,里边有两名直学正陆陆续续在往外搬着东西。
顿时,宋良宵有种不好的预感,她直接丢下手中大小包年货,冲上去问道:“敢问两位直学,这是在帮冯值守搬家吗?冯值守呢?”
其中一名直学看了她一眼,发现是斋舍里的学生,便停下道:“冯值守院庆前就已告老还乡不做了,我们正在清理遗留在屋子里的破旧物品及秽物。”
怎么会?!冯值守不做值守了?!那他为什么不和自己说一声?!
宋良宵还是不肯相信,她冲入了冯值守的小屋,发现里边果真乱糟糟一团,冯值守那些宝贝书籍全都已经清空,只剩下桌椅床还有一地的垃圾。
瞬间,她有一种被人抛弃了的委屈感,她不懂冯值守为何要不告而别,难道是嫌她麻烦吗?
这时,另一名直学突然开口道:“对了,你可是宋良宵?之前冯值守离开时交给我们了一些东西说是让帮忙转交给一名叫宋良宵的女学生。”
宋良宵连忙应道:“我便是宋良宵,冯值守有东西留给我?”
那名直学点点头道:“对,一套《千字文》,还有一本很厚的书,以及一副画,东西都在事务小院,待会你便跟我们去取吧。”
一个时辰后,宋良宵从事务小院拿到冯值守留给自己的物品,耳畔旁还回荡着直学和自己说的话:
“冯值守年事已高,约莫一月前听闻他已预感到自己大限将至,故而主动请辞,说是要找处山清水秀的福地安度余下日子。”
宋良宵将三样物品整齐摆放在案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