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篙微叹一声,疲惫不已道:“豆蔻你也别说了,丁香毕竟还小,承受不住也很正常,等明日便会好了。”
熟料便是这一句,让豆蔻也跟着哭泣了起来,有些歇斯底里道:“她还小承受不住!我就能承受得住么?你可别忘了我们可都是要献祭给神灵的祭品!她说这样触霉头的话还不许我反驳么?!”
“吵什么吵!”
豆蔻的声音彻底吵醒了睡在最外边的婆子,并十分严厉的威胁道:“若是不想睡就滚出去,刚才那个丫头还在村后头没来得及掩埋,说不定她也挺寂寞的,你们这会出去了正好跟她一同做个伴!”
此话一出,四女全部都吓得不敢再出声,萱草更是忍不住的静静抠住床板,胸口处似有一团烈火在燃烧,逃跑的念头再次在脑海里不断疯狂滋生,不断催眠自己:逃出去!我一定要逃出去!我绝对不要死在这里!
宋良宵一直都安静的在听着,她内心同样一点也不都不平静,两条鲜活的生命使她直接看清了这是个普通人随时都可能丧命的冷血世界!惨剧发生后无论是那些护卫还是婆子均无一人在意,甚至还间接造成了第二场惨剧,仿佛意外与死亡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说起来之前偶尔她还苦中作乐的心生幻想,穿越这么小概率的事情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自己是不是什么天选之子,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是因为身负重任,完成任务就可以回家了。如今再看纯粹是自己想太多,合着就是倒霉,她脑海中既没有得到什么命令,也没出现什么金手指,甚至连别人说的话都听不懂,差点还把自己给折腾死,这样狼狈的天选之子还真没见过。
但只是这样还不至于让她内心一直如浪潮般翻涌不平,那种隐隐的惶恐与不安情绪最主要还是源自于身旁少女们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绝望死寂的气息,例如刚才的圆脸少女那近乎绝望的厮喊,真的仅仅只是因为看到了同伴惨死又或即将被卖入风尘的悲凉就能发出这般恐惧的呐喊么?
她不知道等在前路的到底是什么,自己又将要面对什么,她依旧盼望眼前这一切不过是个深度的噩梦,或许某一日后她仍然能够醒来,发现自己仍旧坐在回家那辆出租车上……
次日,天一亮婆子们准时将五人唤醒,简单的梳洗之后,她们再次乘坐上了兽车,唯一好一些的是,临走时村民给车队送上了一些刚蒸好的馒头,比前几日一直啃的干粮要好下咽些。
不过除了婆子和护卫们吃得津津有味,兽车内的少女们大多是神情厌厌,只略微啃上两口,便毫无生气歪斜靠在车内。
大胡子头领看众人都已就位,直接命令道:“接下来几日,抓紧赶路!只要到了安平镇接下来便会有人来接应我们,所以大家都努力加把劲!”
众护卫一听,今次居然不是直接到异兽区,还能进入城镇进行休整都迅速打起了精神回道:
“是!”
大胡子头领心中则默默祈祷接下来不要再有意外,让他能顺利完成这次护送任务,因为这次任务完成后他将会被调任至望京,自己可不希望在调任前夕生出一些不必要的意外。
车队开始加速,这一次,路上除了必要的休整以及入夜驻扎,车队都未曾放慢速度,沿着崎岖不平的道路一路南下。
经过十余日的赶路,终于在一日正午,车队平安抵达了目的地安平镇。
或许是老天爷慈悲,听到了大胡子头领的心声,这十余日他们都未再碰到任何怪事,只是因为赶路,又命陨了两名少女。
如此一来,从陈郡出发的十五名少女祭品最终只活下来了十一人,宋良宵她们那一车是三辆兽车中唯一幸运的一辆,她们一个人都没少。
所有少女都表情木然一点都没有存活下来的喜悦,倒是婆子们面带喜色,一副你们走大运的神情道:“你们这些丫头的运气真够好,接下来我们可以在安平镇休息上三日,郡中官老爷体恤你们一路不易给你们安排了一座大园子进去享福,啧啧,这福气另外几队送祭队伍的坤祭可都没有,传出去都不知要羡煞多少双眼。”
少女们谁都没理会嘴碎荒唐的婆子,哪怕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婆子见无人捧场便翻了个白眼,背对少女们坐到了车尾,欣赏起外边热闹的街市。
这时萱草方才掀起眼皮,目光冰冷的看了眼婆子的背影。
这十多日虽说精神不济,可她依旧还是努力探听车外那些护卫聊天,从他们闲聊之中知道这个安宁镇便是车队经过的唯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城镇,所以若无意外,这三日将是她能逃跑的最后机会!
其他时候车队都是在荒郊野外行走,所有人被困在狭小的兽车之中,根本没有逃脱机会,就算最后侥幸逃出像她们这样的少女也是没有办法在野外生存,最终下场也只会是死。所以城镇才是最好的选择,并且这座安宁镇似乎还不小,若是能找到一处隐蔽之地躲到车队离开,自己应该便可摆脱被献祭的命运,其他的可以等逃过这一劫后再慢慢打算,活着总归不会比死更难!
就在萱草依靠着兽车闭目思索该如何逃跑之际,身后兽车侧壁处突然传来了很轻的敲击声……
她猛的睁开双眼,先是看了看身旁几位同伴,见大家都闭着眼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婆子也恍若未闻,再加上外边街市传来的喧闹声,仿佛那些敲击声就像是疲惫间出现的错觉一样。
但很快,她便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敲击声再度响起,这一次她听得很清楚,甚至还能感受到轻微的震动从脑后侧传来。
电光石火间,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最后她屏住了呼吸,颤巍巍伸出手指在同样的地方轻轻的回击了几下。
熟料在其做出回应后,外边的敲击声是戛然而止。
萱草有些懊恼的咬住了下唇,莫非是自己会错意了?
她实在太渴望能够逃离了!
就在其心灰沮丧再度靠着侧壁瘫软在位置上后,一个非常轻,只有紧贴着侧壁才能听到的声音传入了她耳内:
“今夜寅时,窗棂下。”
萱草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她连忙又再敲击侧壁,但这一次无论她怎么敲对方都未有在给回应,就好像方才一切只是自己的幻听。
并且她后边敲击的几声,声音略响,直接把一旁的丁香给惊醒了,丁香有些迷迷糊糊的问道:“萱草姐姐,你敲车子做什么?”
丁香的说话声立刻引起了兽车尾部两名婆子的警觉,她们转过头狐疑的盯着萱草。
萱草倒也不慌不忙,只摸摸丁香的脸颊解释道:“我没敲车子,只是头一下有些晕,摇晃时发簪敲到了车壁上。”
丁香目光朝上看了眼,果然萱草姐姐头上有一只非常精致的金色发簪,好像第一日见到她时就一直都别在头上。
两名婆子也不知信是不信,很快她们都回正身体,其中一名婆子还朝兽车两侧张望了一下,最后发现一切正常便也没有再管车内五人。
安平镇是个大镇,虽然建在一片荒野之中,地理位置不如富庶的中部地区,却意外的比一些中部小镇还要广阔繁华,镇四周没有田地,也没有农户,只有商贩酒楼以及附近城郡达官贵人们的私宅在此。
传言此镇最初只是一处名为安平的小驿站,因为离异兽区比较近,那些从附近各城郡赶来观看收获祭的达官贵人们都会选择在此处落脚等候祭典开始,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定的规模,等到前朝初期小小驿站已是具备城镇规模,便正式命名为安平镇。
因收获祭每五年方才能举办一次,安平镇便以五年为一个轮回,收获祭这一年便会特别热闹,祭祀开始前几个月镇中的客栈是一房难求,但就算如此也都阻挡不了前来观看参加祭祀众人的热情,各种补给队伍齐聚一堂,谁也都不愿错过这场可能一步登天的盛典。
如今离收获祭开始还有不到半月,安平镇中人满为患,主干道上也全都是人,不过遇到大胡子头领的车队,人流都纷纷避让,主动留出中央一条宽阔大道来。
第9章
路上行人朝着车队是指指点点。
“这是押送祭品的兽车吧?怎么不送往异兽区,反而送到镇上来了?”
“貌似途中遇到异兽袭击,车内的坤祭受到了惊吓,便允许他们到镇上来休整两日。”
“呵呵,都被当成祭品了又何必多此一举。”
“谁知道呢,可能坤祭比较娇弱,若是一不小心都吓死那边估计也难办,少不得要安抚安抚。”
“说的不错,每次丰收祭上乾祭、坤祭都各需五十众,但规矩并非是死的,坤祭可以略微放低些人数,没办法坤祭得从婴孩时开始养起,需要花费不少时间与心血,运送路上又容易折损,不似乾祭要多少有多少,牢狱中死囚一抓一大把。看情形这只队伍在途中折损的坤祭人数估计不会少。”
……
随着车队越走越远,逐渐开始偏离主干道,四周的议论声也逐渐消失,很快车队驶进了一条幽静的巷道里,在一处名为“春苑”的富贵宅邸前人马排成一串停了下来。
护卫敲响大门后,不过须臾大门便打开,十余名婆子鱼贯而出。
大胡子头领朝着兽车尾那些婆子们使了个眼色,后者意会的将车中所有少女都赶下车。
清点过后,一共十一人,每张脸孔都能对上。
婆子们这才领着一众低迷不振的少女和门内出来的婆子一同踏入宅邸。
等女眷们都进屋,大门完全关闭,大胡子头领又等了约莫一刻钟,方才指挥一干护卫和三辆兽车迅速撤离。
宋良宵她们被婆子带入春苑后,第一件事便是清洗净身。
从驿站到安平镇将近二十日里,她们这些人都没能洗过一次澡,哪怕洗脸漱口也不都是每日都有,加上要赶路吃喝拉撒大部分时间都在兽车上解决,再漂亮皮肤再好也顶不住此刻身上已经发酸发臭,气味恶心。
这春苑里不但楼亭精美,后院更是建了一个很大的澡池,进入澡池后婆子们立刻将这些散发着臭味的少女们从头到尾都搓洗了一遍。
宋良宵是个南方人一点也不习惯有人给自己搓身,奈何她反抗无果,只能忍着,其余的少女倒都不抵触,好像早已习惯被当成牲畜一般随意折腾。
将人搓洗干净后,婆子再把她们都赶入澡池,只留下两人看守,余下人则全部直接离开。
浸泡于舒适的温水中,少女们忍不住轻声发出了满足喟叹。宋良宵也觉得浑身的疲惫仿佛都被洗净,舒服得不想动弹,就连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也都淡去了几分。
就在大家都在闭眼享受这难得的舒适与惬意时,唯独萱草蜷缩在澡池角落中眉心微颦,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五人中的豆蔻与白蒿时不时朝着萱草处瞥上几眼,并彼此对视了好几眼心照不宣。
舒适的泡澡时光持续了约莫一刻多钟,婆子们便又全都涌了进来将她们唤起,这时再看天色也差不多到了晚膳时间。
今日婆子们没有再将她们分开锁进屋子里去进食,而是在宽阔的前厅摆上案几,让她们所有人都留在前厅用膳。
前厅内,十一张案几是提前摆上了精美的点心,每一桌还备有一天青色瓷瓶与一个杯盏。
从澡池里出来的少女们放松过后疲劳感和饥饿感更甚,不少人坐下便直接开始吃起了点心。
宋良宵也不例外,她将那些精美的点心一口一个放入嘴里,软糯的表皮和鲜甜的内馅一下就俘获了她的胃,看得出来这方世界的食物与调料并不贫瘠,从在兽车第一晚她吃野菜汤时就略有察觉。随后她又将瓷瓶里的液体倒到杯盏中,一股香甜的气味瞬间溢出,她品尝了一口,液体清甜可口,却不是酒,有些像是带着某种果香味的果汁,好喝,味道却不在自己已知的范围里。
一会功夫,婆子们陆续端着各种装有食物的碗碟进来,把每个人面前的案几都摆满。
碗碟里有荤有素,色泽鲜艳,香气扑鼻,让人食指大动。
食物一上桌,大家都低头安静吃着,除了轻微的筷子碰触碗碟的声无一人说话。
宋良宵感觉这一案几的饭菜完全够得上宴席的标准,她一边吃一边觉得迷惑,之前路上所经历的艰辛与惊吓还历历在目,可现在又被人像是贵客般款待;如此矛盾的待遇让她愈发的看不明白,她们这些被聚集到一起的少女究竟是何身份?
可惜没人能给她一个准确的答案,就算当面告诉她,也可能因为她听不懂依旧弄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饱腹后,因为满腹心事,美食的吸引力也跟着下降,宋良宵困倦感比任何时候都要强烈,这股困意渐渐冻结了思绪也暂时遮掩了直觉中那一丝恐慌,天大地大,睡觉最大,现在的她只想找个地方一躺直接睡过去就好。
而婆子们比她们更懂,很快便过来将案几上的残根剩饭收拾干净,直接领着她们到了后院厢房。
和之前在驿站一样,五六名少女分一间房,宋良宵她们还是五个人一起,而另外六人则住在她们隔壁。
这里的房间虽说也是两张脸对脸的大通铺,但条件可比驿站好多了,雪白干净的墙壁,结实的木床,还有柔软的床垫与暖和干净的被褥。
以至于宋良宵一沾床便沉沉的睡了过去。其余四女和她差不多,困到连话都不愿多说,不多会屋内便只剩下了均匀的呼吸声。
只是下一刻,睡在通铺最外边的萱草突然一下睁开了眼!
睁眼后的萱草没有动,她听着大家的呼吸声,睡意也跟着浮浮沉沉,每当快要睡过去时便狠狠的用指甲掐入手心,让自己勉强保持着清醒。
与睡魔争斗了不知多久,终于在某个时刻,窗棂外边传来了细微的敲击声。
在寂静的夜里,再轻的敲击声也都显得格外刺耳,萱草一个激灵,睡意全无,连忙轻手轻脚爬下床来到了窗棂处。
她压低着声音,如同喉咙里塞着棉花般低吟:“别敲了。”
敲击声果然停止了,她低声颤抖的问道:“你是谁……”
“你不必知道我是谁,我只问你们想活命吗?我可以帮助你们逃出这座宅邸。”
外边的月光这会正好投影到窗棂上,在窗棂上投出了一团黑色的人影,真的有人站在外边,听声音低沉暗哑像是名男子,并且还直白的说出了她内心最渴望之事!
但萱草并没有马上就回答,她还保留着一丝谨慎,揣测对方为什么会要帮助她们逃跑,这其中是否有有什么猫腻,她会不会从一个火坑又跳到另一个火坑之中等等。
而对方貌似也并未一定要听到她答案,只短暂的停顿一下后,便又继续说道:“明日同样在寅时,我会帮你们解开这间屋门外边的大锁,然后替你们引开那些婆子及护卫,接下来你们有一刻钟的时间赶到厨房后方,那里的西侧门没有锁,你们可以从那边逃出宅邸,超过一刻钟护卫和婆子就会回来,至于要不要逃由你们自己决定。”
说完,那道投影在窗棂上的影子迅速消失,快得萱草还来不及开口挽留。并且在影子消失瞬间,不远处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还有婆子小声说话声和哈欠声,显然守门的婆子回来了!
萱草不敢再在窗棂处多站,生怕会被人发现,她迅速转身爬上床。
就在她躺下那一刻,余光瞥见一旁的豆蔻与白篙正睁着眼安静的看着她……
“萱草……”
白篙欲言又止。
显然方才那一幕二人也都看见了,并且四周那么安静,窗外那人说的话她们应该也能听到。
萱草指了指门外,让她们暂时先不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