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芝瑶叹口气道:“这里不方便说话,等回雅间我们再谈。”
二人一前一后,再次回到酒楼雅间。
一进屋,陈芝瑶坐下,是慢条斯理指出道:“都还未确定那位宋姑娘是否真投了吴云薇膝下,你便急冲冲的上去质问别人,难道不是鲁莽?”
傅娴也已经冷静,但她还是有些小小抗拒:“可,她的回答也太令人火大。”
陈芝瑶却不认同:“你失礼在先,难不成还指望对方能好好客气与你谈话?”
傅娴低下了头,有些委屈:“我……我只是太过着急了,再说你和谁是一边的啊,怎么老在数落我。”
陈芝瑶见她委屈上了,不由又叹口气,声音放柔道:“便是因为你我算是一体,我才愿意指出你这些臭毛病,我亦不希望对方本来对吴云薇无好感,却因你一时鲁莽直接给推到吴云薇怀里,到时你岂不是更气?”
“不是,你怎么知道她对吴云薇无好感?说起来你也就无意间只见过她一、两面吧?”
傅娴有些惊讶,她们都是同一时间得到消息,又都呆在一间屋子里,难不成自己之前听漏了什么消息?
“我是不太了解她,但我足够了解吴云薇,若吴云薇真的收服了这位宋姑娘,那刚才这位宋姑娘就不可能对你太过无礼,因为依吴云薇脾性,她一定会将这位宋姑娘当做棋子,希望安插到我们中间,所以必会交代这位宋姑娘莫要与我们关系弄得太僵。若她刚才与你好声好气回答,那才是大问题。”
“可这些也都是芝瑶你的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万一她们合起来作秀呢?”
“猜测也是基于一定事实,”陈芝瑶非常自信道:“特别是与这位宋姑娘谈话后,我更确定她们没有关系。不信,我可以与你打个赌,若是她们真合作了,这两年书院里你所有开销我全替你出了;反之,接下来你就要认真听我的话,切莫再鲁莽行事,你可做得到?”
傅娴想了想,无论输赢自己都并不算亏,遂答应道:“好,我赌,此事你准备怎么印证?”
“别急,证据很快便会来了,且耐心在此等一会。”
果然,半个时辰后,一名样貌普通,好似茶博士的男子敲门入了雅间。
“禀郡主,大望茶馆那边属下已经查清楚,那位宋姑娘和吴大小姐在雅间内一共呆了不到两刻钟,末了雅间内还曾传出过吴大小姐的惨叫声,属下本想进门探查情况,却被那位宋姑娘出声阻拦,最后吴大小姐还在屋内骂了一声滚,似在斥责让属下离开。待宋姑娘离开之后,不出半刻钟,吴大小姐脸色亦非常不好的走了出来,还对属下责骂了一顿,吴大小姐穿着一件朱红薄纱罩衫,透过薄纱能看到她右手处有一道非常明显的红痕,疑似被人动过粗。骂完属下后,吴大小姐便招呼仆役从雅间内抬出不少锦盒,随后怒气冲冲离开大望茶馆。属下进雅间打扫收拾时,还发现地上有一只破损的茶杯。”
男子禀完后,陈芝瑶还未开口,傅娴便已是惊呼起来:
“她竟然还对吴云薇动粗?!”
陈芝瑶亦觉得震惊,她再次向男子确认道:“你确定所言皆表述无误?”
男子恭敬道:“属下所言句句属实,皆为属下亲眼所见或亲耳所听,未有任何添油加醋。”
“那位宋姑娘当时说了些什么阻止你进屋?”
“她说雅间内有老鼠吓到她的同伴了。”
这下陈芝瑶再无疑议,挥手示意男子退下后,她看向傅娴道:“如何,你觉得这其中可有作秀的可能?”
傅娴连忙摇摇头:“不可能作秀,对吴云薇来说容貌身体便是她最好的武器,素来最是爱惜,她可做不来这么逼真的苦肉计!”
顿时,陈芝瑶露出浅浅的笑容道:“好,那愿赌服输,日后你可不能再鲁莽行事,必须一切都听从我的指挥。”
傅娴这才想起自己已经输了赌局,免不得丧气道:“好,我知道了,本来以前也都是你在出谋划策,这次确实是我鲁莽了,接下来我会再多思考,更谨慎去行事。”
陈芝瑶瞬间松了口气,笑容亦更深:“总算没有真傻到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吴云薇在宋姑娘那吃了闭门羹,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有动作,我们照常盯着她便好。”
“嗯,不过……”
傅娴抬眼看着窗外蔚蓝的天际,仿佛陷入回忆般轻声道:“这次接触,感觉那个宋良宵好似变了很多。再次遇见虽说不一定要成为朋友,但至少也不该会争锋相对才是,我真没想过她反应会那么激烈。”
“这很正常。”陈芝瑶轻声宽慰道:“人性本就多面,当初她弱小式微,怕是逼不得已才会低头服小,可怜柔弱亦非作假;而今时今日,她已是一名五阶武奇人,听闻除了不能化形外,资质已然逼近顶阶武奇人,既然有了能够反抗的实力,不愿再伏低做小不是理所当然么。”
“可再高阶的奇人也都不是万能的。”
傅娴自嘲一笑,这点是她来到望京后最深刻的体会,无论是望京还是盛京院,只要牵扯到朝堂水都太深。
陈芝瑶亦叹:“确实高阶奇人不是万能,但足够将其拖出泥潭,至少挣脱了案板,有资格进入这一汪水潭,至于是鱼还是化龙,就看以后她的造化了。无论如何,只要她不迫害到我等利益,我便不希望与之为敌。”
却说宋良宵回到西院,填饱肚子后,她并未直接回斋舍,而是弄了根树枝到教练场上找了个隐秘的角落继续练起傅成山给自己的《军刀术》。
她每一记挥舞都是又狠又凌厉,速度快到普通人肉眼都难以捕捉。
实在是心中有一把熊熊烈火,不发泄出来便不会舒服。
她不过刚离开大望茶馆,陈芝瑶那边便已知晓自己与吴云薇会过面,那是不是便代表在来到这个世界后自始至终自己都别人眼皮底下被注视着?
连这些不算权利核心的贵女们都能轻而易举知晓自己去向举动,书院以至朝堂岂不是对自己的一切更了如指掌?
像自己这样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占据了一具贵女身躯并还成为一名拥有几乎媲美九阶天赋的奇人。他们难道就真就一点也不戒备担忧,放任自己最后进入大望社会,进入他们的军营,甚至可能会成为他们权利体制中的一员?
宋良宵不认为一个拥有强权制度的政权会没有应对隐患威胁的手段,通常来说他们并不会高度重视,但一定会记录会追踪,是制度,也是例行公事。其实从进书院后山长与傅成山的态度便可以看出自己在这个世界面前是毫无隐私可言,甚至现在乃至以后自己可能都会长期处在这个强权体制的监视之下!
别看现在好似风平浪静,或许他们永远不会表露出任何态度,但她相信只要自己胆敢挑战这个强权的底线,那雷霆般的手段必定会落到自己的身上!与巨大国家机器暗处的虎视眈眈相比,两位贵女的敌意与监视就如同过家家儿戏,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她太清楚这个国家的强权至上的制度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
甚至在遥远的未来还会演变成为更大的暗流在悄悄等待着欲要吞噬自己……
若问宋良宵之后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应对,那她的回答只有:凉拌!
大望并非真正乱世,哪怕自己一来便直面了这个世界黑暗的一面,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这是个吃人乱世。一个社会好坏不能只看阴暗面,只要形成社会,人性使然就没有任何一个制度可以完全规避黑暗,贪污腐败,仗势欺人零零种种各种丑陋的一面必然会在暗处孵化,更不要说这个世界是封建制度,皇权便是一切。
她尤记得最初来到望京时,满街川流不息的人群,壮观震撼的摩天高楼,以及充满科技感的机关龙,还有韦盛介绍这座城邦时的自豪感,无一不传递着一个信息:这是个繁荣的国度。包括自己在西院生活那么长时间,从斋舍几位女同学及其他大多数学生身上也看不到腐朽暴政的痕迹。
曾经降落于这个世界的外星生命科技足够高吧,已经能够在星际遨游,制度优越甩这里不知多少个维度,但最终他们依旧还是被困死在这方世界之中。
历史流逝那是大势,它裹挟着一切缓慢流淌,孕育文明。就算神仙来了也别想能爬出这条长河流!
在大势面前宋良宵认怂,身体再怎么变年轻,内里也都只是个认知已经固化的成年人,固守成规不值得提倡,但自己的思维已经成形无法再去改变。所以哪怕她获得了超越常理的强大力量亦从未想过去推翻搅乱这方世界,她只会思考如何更好地伪装继而在这前路满是荆棘的异乡活下去!
现阶段自己只要死死捂住不止五阶的秘密,余下的便交由时间去解决。
这是唐成教会自己的:常规情况下发现一个问题便解决一个问题,但若是现阶段的问题自己施尽所能都不能解决,那怎么办?硬解?当然不是,把它丢到一旁,等过一段时间说不定它就自行解决了,又或者出现更厉害的难题将其替代它。
当时她还笑骂唐成出的是什么咸鱼馊主意,这不就是变相躺平么。
谁知后来职场上真遇到无解难题时,她照着做后发现,嗯,真香。
一套《军刀术》结束后,宋良宵的怒气终于发泄完毕。
她先回斋舍洗了个澡,然后抱着那一套巾箱装的《千字文》敲响了冯值守小屋户门。
第64章
伴随着吱的一声门响,冯值守从门里探出半个脑袋,看到门外站着的是宋良宵,又瞥见她怀中的巾箱装后,不禁道:“这是弄到《千字文》了?借钱买的?还是说有私藏?”
看对方眼中明晃晃写着:你竟还有钱买书的震惊与怀疑,本就心情不太好的宋良宵没好气道:“都不是,别人送的。我能进去吗?”
“呵呵,”冯值守笑了两声,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说错什么,他拉开小破门:“看来你人缘挺不错,这套书可不便宜,居然有人愿意送你,进来吧。”
宋良宵不想回答,要给她选,宁愿从不曾收到这份“补偿”。
进入小屋后,借着灯光,一切都尽收眼里。
宋良宵对这里的第一印象就是乱,非常乱,各种各样的东西都堆积在小小不足十平米的空间里,包括一张长桌和一张破木床。
另外空气里还弥漫着各种难闻的气味,有书籍发霉的霉味,脏衣服上散发的汗臭,甚至还有一股类似动物尸体腐败的臭气!等冯值守把门关上后,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变得更为浓烈,让宋良宵眉头深拧着久久都不能松开。
但为了学认字,她忍了!
冯值守先是从床后搬来一张破旧的圆凳放到书桌前,然后又把书桌上一大堆杂物都搬到破木床上,从角落里摸索着掏出了一杆黑色形似笔的玩意,最后再从一摞书堆里抽出几张发黄的废纸,一起摆放到清干净的桌面上,道:
“来,你坐这。”
宋良宵坐下后看到冯值守就一直站在自己旁边,从《千字文》的巾箱装中抽出了第一本。
她忍不住问:“您不坐?”
冯值守摇摇头道:“我这屋里就这一张凳子,你要学认字必须靠写来加深记忆,我教书站着就行。”
别看冯值守邋里邋遢有些不伦不类,但对教她识字却意外的认真上心,并未因为束脩少而敷衍,顿时宋良宵对其感官变得稍微好了一些。
她端正坐姿,目视前方,视线正好落到对面的墙上挂着的一副画卷上。
画卷挺大,不是常见用于装饰的花鸟山水图,上边画着一块一块齿状不规则图形,这是……
“舆图?!”
冯值守意外的看了她一眼:“真有意思,你不识字,却能一眼认出舆图?”
宋良宵很想反驳自己并非真的大字不识,但转念一想和对方又不熟,说这些没什么意义,便道:“这是整个大望的舆图?”
也不知在大望舆图是否被列为禁忌,但从书本的昂贵定价及冯值守的态度中依旧可窥一斑,舆图就算不是禁忌肯定也是稀罕物。所以还是怀念家乡啊,获取知识便捷又便宜,只要自己愿意用心,畅游知识海洋几乎没有门槛。
她认为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熟料,冯值守一副嫌弃她眼界小的模样道:“大望?呵呵,大望的疆土哪里有这么大,哼,这可是大半个世界的舆图!”
世界地图?!
宋良宵连忙认真仔细的端详起画卷,她曾在梦中曾一眼瞥过这个星球的轮廓,但却无法和这些不规则图形板块对上,不过自己看到的都不知是多少万年以前,大陆板块会移动也很正常,地图上边标注了不少注解和补助线条,奈何自己文盲一个看不懂上边写的是什么,便也分辨不出大望在哪个板块。而画卷左右两侧都有非常明显的留白,正如对方所言,它并不完整。
“所以,冯值守,这是您自己画的?!”
冯值守再次对宋良宵刮目相看。
“哦,何以见得?”
宋良宵深叹口气道:“在大望连教小儿识字的书都那么贵,舆图恐怕就更不是普通人能买得起的,别说这舆图上绘制的是这一方世界。冯值守,您连买酒的钱都没有,又怎可能买得起世界舆图。”
冯值守老脸一僵,本以为能听到夸赞之言,结果,就这?
他梗着脖子气道:“呵,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吗?!没买酒钱怎么了?就算没买酒钱,我不照样拥有这张珍贵的舆图!小丫头,告诉你,哪怕一些权贵手中的舆图都未必有我这张详尽!”
宋良宵更好奇了:“所以真是您画的?您真的去过那么多地方么?这张图上大望在哪里呀?”
冯值守冷哼一声道:“呵,关你屁事!不学无术!大字都不识一个,还想辨认舆图!先认字!字都认识了再自己去看!反正这张图你能看一年!”
老头儿生气了!宋良宵摸了摸自己鼻子,也不再问地图的事,接过书本,翻开,开始认真跟着学认字。
冯值守教一个,她依葫芦画瓢画一个。
幸好大望的语法和家乡差不多,笔也和家乡的钢笔有些相似,也是靠汲取类似墨汁的液体来使用,就是笔身和笔尖都比钢笔要略微粗大一些。
便是这份相似让宋良宵学写上手很快,不多会便将那些鬼画符画个七八分相像。
冯值守一直都看在眼里,面上虽说不显,但心里却是对宋良宵的背景又多了几分猜想:有一定的学识,看样子上过正规书塾,其故乡地域文化应该与大望略有相似之处,所以学得也快。
虽说大望素来都秉承着来者是客,敞开国门的态度,但为防一些居心叵测的国家及前朝余孽,防护监察的手段还是要有的。纵使他并非监视者,也知晓这样一个来历奇特,表现奇特的奇人,朝堂也定会在暗中给予一定的关注。
只不过目前这个女娃表露出来的危害性近乎于零,一切便都风平浪静。
呵,朝堂……
冯值守浑浊的眼珠在火光之下忽明忽暗,饱含着莫大的嘲讽。
两个时辰一到,宋良宵便被冯值守直接赶出了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