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芝瑶……
一想到那个名字吴云薇拳头便握得紧紧的,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不过待她重新看向窗外,看着街市往来那些意气风发的学子们,自己的视觉如同睥睨天下,郁躁的心情这才慢慢平复了下来。
前方另一个房间里,和她一同前来的刘、郑两位贵女还在挑选布料花色,她们交谈嬉笑声透过花窗是清晰的传到了里屋中,任谁都能听出她们的愉悦。
吴云薇如同一个旁观者一边听一边用茶水润了润喉咙,心中若有所思。
最初她在知晓自己原来的身躯成功从异兽区活下来并成为奇人时,她确实是马上想要把对方弄死,那本就是自己的东西,就算是自己丢弃的,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够染指的!更不要说对方只是一个不知哪里飘来的孤魂野鬼,根本就不配!
就在刚才看到那只孤魂野鬼时她也还是这般想法,只不过眼下看着不远处嬉笑打闹的刘、李二女,她突然又心生出了另一计。
陈芝瑶将自己换魂一事抖出去,除了让自己难堪以外,也让自己在书院里对自己原身出手难度变高,毕竟现在自己换魂一事人尽皆知,那个孤魂野鬼但凡有些什么不测,自己肯定撇不开嫌疑。她让自己既除不掉假货,还留着一看便如鲠在喉,恶气难消,不得不说陈芝瑶如意算盘打得是非常好。
既然如此,那自己何不就直接顺对方的意让这个孤魂野鬼好好活着,但前提必须是加入自己一方阵营才能好好活着!如此一来,自己不但可以多一个可用的奴仆,还可以借机先毁掉那张原本属于自己的脸,让对方改头换面不再恶心自己,甚至利用的好的话还可以让这孤魂野鬼去试探或打入陈芝瑶小团体内部,可谓一举多得,这不比直接冒大风险将这孤魂野鬼给弄死要好?
再说自己那么好的肉身毁了多少还是有些可惜,倒不如就物尽其用。
这么一想,吴云薇心情瞬间变得明朗了起来,她轻轻用帕子擦了擦唇,暗道:陈芝瑶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这一着棋很高?没关系且先让你得意一段时间,之后有让你哭的时候!
至于那个孤魂野鬼子愿不愿意加入自己一方,她根本就没考虑过。
不过一小小肮脏贱民而已,难道还能抵抗得住摆在眼前的富贵前程,登天之路?
“云薇,你还要在那边休息多久,快过来帮我们看看,这几块鲛纱到底哪块颜色更好。”
她独自一人坐了许久,另一边刘、郑二女已经有些不耐,开始唤她。
吴云薇夜不好再一个人躲着,她旋即换上明艳笑容朝着隔壁走去道:“来啦,来啦,你们两个磨人精,让我偷闲一会都不行……”
……
华灯初上,神庙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不止有书院的学子们,还有许多外来的参观客。
因为每年的入泮典礼最后一日书院都是对外开放的,学生们可以邀请亲眷们一同观看花灯巡游,还有收到书院请帖者也可以进入参观,所以每年这一日都是盛京院中最热闹的一日。
宋良宵与温枔好不容易找到一家有空位的食舍,二人终于得以坐下填饱肚子。
不过温枔有些不太满意,环顾一周后挑剔道:“这里用膳的都是些庶民,想来饭菜味道应该不怎么样,可惜刚才那家朝花夕食已经坐满了,我听斋舍里两位女学长说那家食舍有几道菜不输前街那家登瀛楼,经常有东院的学子会到那边用膳。”
宋良宵倒觉得还不错,地方看着干净亮堂,见温枔撇嘴便宽慰她道:“就算有东院学子用膳,他们应该也会在雅间里吧?我们应该也很难遇上,不如快些吃完去看花车巡游,说不定还能看到更多的东院学子。”
“你说得也对,等会花车巡游开始,大家肯定就全都出来了。”温枔便是如此,情绪直白快来快去,眨眼便不再纠结,招来店小二后并对宋良宵道:“今日我做东,你可别和我抢哈,我先点几个他们店里拿手菜,看看味道怎么样。”
宋良宵这次没有客气,主要是她全身就三枚银株,也看不懂菜单,想要客气也没实力,只能干巴巴道:“多谢了,那下次换我请。”
说着心里对身上三枚银株看得更重了,并在心中暗暗发誓在没请回温枔之前她一个子都不会动!
温枔笑嘻嘻道:“好呀,书院里每月都会有两日休沐时间,我们争取在两年内把神庙街所有好吃的食舍都吃遍。”
瞬间,宋良宵在心里抖了抖,回请温枔后,在没赚到钱前还是尽量少和温枔出来闲逛的好,不然可能她两年书还没读完就得要卖身还饭钱了。
一顿比较丰盛的晚膳后,二人再次走上了街头。
戌时一到,各种各样美轮美奂的巡游花车便出现在神庙街上,人潮自动分成两边,留出中间过道让这些精美的花车通过。
宋良宵跟着人潮也看个稀奇,书院的花车巡游种和家乡逛元宵灯会很像,在各种惊呼与欢笑声中,她渐渐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唐成拉着自己的挤在满是人的城隍庙里,他的笑容比花灯还要明亮灼热……
“良宵!快看!那边都是东院的学子!”
奈何,温枔的声音一下就把她从美好的回忆拉扯回到现实。
顺着温枔所指之处看去,只见在一座堪称豪华的楼宇二楼,站着一排年轻的学子,他们大部分穿着华丽贵气的衣袍,头顶带着冠,衬得每个人都似芝兰玉树,气宇轩昂与她们在西院看到的学子们确实不太相同。
不过就和自己猜测的差不多,权贵子弟们多半早就有仆役帮忙预定好位置不错的观景雅间,不会像庶民一样站大街上拥挤的观看花车。
她甚至怀疑街上人那么多,穿得再花枝招展,上边那些权贵子弟真的能够从一堆人头中注意某一个“惊为人天”吗?
温枔才不管,反正现在她开心极了,不但有精彩的花车巡游,还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东院学子们,她得要好好记住方才看到的那些脸孔,看看日后有没有机会能够结交一番。
“良宵!那边,那边!”
她不知又发现了什么,再次高声呼唤宋良宵道:
“看!是萧氏的旗帜!也不知道是萧氏一族中哪一支的子弟,这可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呀!啊呀,人好像又进去了,可惜无缘得见……咦,居然还有封氏的旗帜?封氏今年也有新奇人入院吗?我怎么记得封氏那位霁月公子早些年就已经毕业,听说那位可是整个望京万千贵女争相要嫁之人,我生得晚了些,无缘得见,好可惜……”
温枔越说越欢,宋良宵只是默默听着,大概对方也不需要自己作答,只要有个安静的好听众便可。
此时,隔壁一座小楼的雅间里还真有人从万千脑袋中注意到了她这一颗。
“下边那位可是与戚云薇换魂的可怜宋姑娘?”
街道上人流虽多,但陈芝瑶依然能从那么多人头中一眼看到了自己曾经的死对头,对方那张娇滴滴如花似玉的脸就和秘档一样死死烙印在自己脑海里,想忘都忘不掉。
一旁的傅娴喝了不少酒,她晃了晃脑袋,这才顺着陈芝瑶视线看到宋良宵,顿时咧嘴一笑:“还真是呢,怎么样和戚云薇的感觉完全不同吧?第一次见时真吓我一跳呢,要不要我把她叫上来一起喝上两杯?”
陈芝瑶轻笑着摇摇头道:“不用,我们和吴云薇之间还没完呢,她本就是局外人,就不必再将她给卷进来。”
傅娴则皱了皱鼻子道:“可是芝瑶啊,我觉得吴云薇未必就会放过她,从她魂魄进入戚云薇这具身体开始,她就注定逃不掉了,我们还不如先下手为强把她先拉到我们这一方,正好多一个对付吴云薇的帮手。”
“你就那么确定对方一定也想对付吴云薇?”
陈芝瑶问得有些漫不经心,从她这个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那位宋姑娘的眼眸,平静而落寞,与这喧闹的夜色显得格格不入。
“吴云薇害她那么惨,她怎么可能不想对付?”傅娴表示不认同道:“要是我,谁把我害那么惨,我一定会把对方揪出来大卸八块方才能泄心头之恨!”
“那是因为你本就和吴云薇不对付,不如先醒个酒,然后再站在那位宋姑娘立场上仔细想想,到底是谁让她更惨?”
陈芝瑶话中意有所指,傅娴终于清醒了些,她灌下一杯醒酒茶后,敲了敲自己额头,沉吟道:“被你这么一说……最初确实是吴云薇与她了换魂,但好像那只是一场意外来着……虽然她还是不能逃脱作为祭品的命运……怎么感觉不肯放过她的是……”
电光石火间,傅娴有些僵硬的抬起头吐出两个字:“……我们?!”
陈芝瑶与她笑笑道:“这会儿清醒过来了?”
傅娴瞬间又萎靡了下去,提不起劲的喃喃道:“可,这也不是我们想的啊!”
“那我们也并未尽全力去救她,其他办法也不是没有,比如直接让她成为奇人……”
“这怎么可能!”傅娴这下是真的酒醒了,“她与你与严家又不似吴云薇与吴侍郎有亲眷关系,非亲非故,朝堂最是忌讳世家私下通过焕血丹招揽奇人巩固地位,真要这样做了不就相当于将把柄送到谏官手中?除非严箐娶她或者纳她为妾,这就更不可能了啊!她不会拎不清胡搅蛮缠,最后反倒针对起我们吧?”
陈芝瑶看着下方宋良宵,没有说话。
脑海里却并未考虑吴云薇或是宋良宵的事,而是在思忖朝堂。
大望朝堂的态度一直以来都很微妙,明面上看似非常重视奇人,不论出身只要高阶奇人都有一定机会能够进入朝堂分一杯羹;可对吴云薇这样具备极高资质的人才犯错时它却也能够说罚就罚毫不手软,仿佛一个自诩公正的长辈,但事实上在某些看不到的暗处权贵阶层拥有的特权比奇人更大。只要不是权利核心的权贵世家,在焕血丹的分配上便也就没有话语权,严箐的父亲严律不行,吴光耀同样也不行,很多时候他们一样也都无可奈何。
所以在她看来朝堂最重视的还是血矿,这才是整个王朝稳固的最根本,血矿生长过程缓慢,若是不计后果去制造焕血丹,迟早矿脉会被消耗一空,动摇王朝根基,朝堂势必不会让此种情况发生,或许这里边也有控制平衡奇人数量的意思,上边就那么些位置,奇人寿命又漫长,一个萝卜一个坑,竞争不能没有,但太激烈也不好。
并且还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现象:除了权利核心内三大氏族高层,其他任何地方从未诞生过九阶奇人,包括之前的朝代也一样,九阶一直都只在皇族中出现,外界早就已经疯传三大氏族掌握着能够创造九奇人的高阶焕血丹!虽说这个消息从未被证实过,权贵阶层亦三缄其口,但几乎都默认此事为真。
掌握血矿是大望稳固的根基,而掌握着缔造九阶奇人方法则是巩固皇权的关键。
整个大望的政权建设似乎便是围绕着这两样而展开,历时越久便越是稳固,至今时今日,几乎不可渗透……
良久,陈芝瑶收回思绪,方才开口道:“所以才让你不必多接触,那位宋姑娘是个聪明人,针对我们就和她要报复吴云薇的概率一样小,但我们也不得不多考虑些。再说我觉得这位宋姑娘可能两边谁也都不想沾。”
第36章
戌时三刻,花车巡游结束。
街道上的人群三三两两渐渐散去,只有酒楼教坊之中依旧喧闹,春宵苦短。
温枔心满意足的挽着宋良宵的手往回走,边走她还边意犹未尽道:“这场花车巡游若是再持续久一些就好了,那些权贵人家公子们我都还没看够呢,就全都又回了雅间,下次再有这么好的机会怕是要等到年末书院院庆了,希望到时我已经寻到一个如意郎君,让他陪同我们一起逛院庆,结彩灯,再请我们大吃一顿,嘻嘻。”
宋良宵则没想那么远,她看着不远处西院院门想到了明日,于是问道:“今夜入泮典礼结束,明日我们是不是就要正式开课了?温枔知晓奇人学堂一般都教些什么内容吗?”
温枔一下被问住了,她侧首想了想道:“具体学什么我也不是很清楚,之前斋舍里两位女学长倒是提过一嘴,说就是会教一些军体术,类似武者的训练,其他貌似没就有什么特别的了。”
“军体术?武者训练?”宋良宵眉头微皱:“没有说会不会授课一些关于文化方面的内容吗?”
温枔摇摇头,不是很在乎道:“我也是第一次入盛京院,刚才那些也都是听学长们说的,哎呀,反正离明日也不过几个时辰,等上课不就知晓了么。良宵,别担心,听闻这里的院教只对男学生很严格,对女学生是不做任何要求的,我们只需要开心过好每一日便好。”
“嗯。”
宋良宵嘴上应着,心里还是有些许焦虑,她与温枔不同,温枔可以只考虑捉个夫婿嫁人就好,她却是希望能在书院通过学习更了解这个世界,并且再学到一些正经的本事,等离开书院后,自己也好找一份工作养活自己,就不知在这异世之中找工作是不是也和自己家乡一样困难。只希望这所谓的奇人身份真能够给自己以后的生活带来些许便利。
二人回到群芳斋后,发现直学已将明日的授课时辰表送到了斋舍之中。
第一日,就只有一堂大课,设在西院的启智堂,辰时开课,不得迟到早退。
看完课表,二人轮流洗漱完毕,便各自回到自己卧房去休息。
当宋良宵躺到床上,戌时还没过,她发现自己竟已萌生出了睡意,生活作息正逐渐朝着这方世界靠拢。
轻轻一声叹息后,她认命的闭上了眼。
次日,卯时一刻,宋良宵便自动醒来,洗漱过后她敲响了温枔的房门,过了好一会对方才睡眼惺忪爬起来给她开门道:
“良宵,你好早呀,稍微等我一会,我们一起去用早膳。”
等温枔梳洗完毕,两人出门正好碰到晨练完毕的苏钊玥与蒋婕二女。
和昨日一样,四女一同结伴在学生食舍用过早膳后便赶往启智堂。
西院的启智堂与其说是课室不如说是间大的朝会室,地方宽广足可容纳百人,里边也没摆放学生读书用的课桌椅,而是随意摆放着百余张蒲团在地上,只在正堂前文曲、武曲双星的挂像画下摆放着一张供院教坐的靠椅及书桌。
今年西院入院的奇人新生一共有五十六人,全部都是朝堂从各处选拔出来的精英。
眼下快接近辰时,靠近中间区域的蒲团上已经坐有不少的学生。
四女挑了四张连着的空蒲团盘腿坐下,方才开始打量起四周。
宋良宵粗略数了数,发现已有差不多五十名学生到场,她还在第一排右边一张蒲团上看到了秦柯。
他一个人安静的坐在蒲团上,目不斜视,气场独特,仿佛四周喧闹都与他无关。
才两日不见,宋良宵感觉她与他之间似乎又变回了陌生人,虽说之前好像也并没有多熟悉,但现在彼此间看不见的距离感正在不断的增加。
这时,坐在前三排一处蒲团上的一名男学生突然扭过头,他脸上顶着两个明显的淤青朝着她们这边用手做了个挑衅的动作。
看得宋良宵与温枔是一头雾水。
倒是一旁的蒋婕迅速朝着对方龇牙,回敬了回去,并嘲笑道:“杜家小儿!手下败将!”
男学生朝她啐了一口后又迅速扭过了头与身旁同窗继续说笑,而她这气势十足的说话声也引来四周各方的注目礼。
弄得宋良宵与温枔免不得有些尴尬。
温枔也是这时才发现蒋婕右脸处有几条不是很明显的划痕,她记得昨日她们一起吃饭时对方脸上还没这些小伤口的,她下意识惊呼出声道:
“你昨天和人打架了?!”
蒋婕咧嘴一笑,露出她脸上的梨涡,颇为得意回道:“对,看到刚才那个男学生没,他脸上那两块就是我弄的,嘿,居然还敢在课室再挑衅我们!钊玥等下课再揍他一顿!昨天我还没打尽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