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何不能来?鹊桥宴可并未说妇人不能随行吧,我这不是怕看人看不准,这才让顾姨娘过来帮忙相看一下,毕竟我家这位姨娘当年亦是个受众男子追捧的人物,看男人眼光可是极好。”
说话的这位小姐看着年岁不大,面上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姿态却是极其高傲,她站着带着居高临下的目光装作不经意的瞥过宋良宵。
这些士族小姐们身在后宅之中哪里会不明白,这是有人在做局欲让那位宋姑娘难堪呢!
于是有幸灾乐祸的,有看戏的,还有同情的,各种目光都汇聚到了宋良宵身上。
至于宋良宵,确实也有些生气,任谁被人算计男友的前女友与男友相见都不可能开心得起来,她也没有那么大度,但也没有到愤怒大闹一场的程度,她是收敛了笑容平静的看着窗外,确切的说是看着封屿。
封屿在见到这位昔日恋人瞬间亦很诧异,因为按理来说无论对方已为人妇,无论身份还是地位都不该前来参加此次宴席,除非是有人刻意将其带进来。
这种后宅惯用伎俩他亦略有耳闻,没想有朝一日却被人用在了自己身上。
弄清楚后,封屿很快便恢复了清风霁月的贵公子模样,十分客气道:“顾姨娘。”
这一声顾姨娘瞬间刺痛了顾熙兰的心,想当初二人浓情蜜意之时对方都是唤她卿卿,现在看对方用看陌生人的眼神平静看着自己,再也不复当初一丝情谊,她是忍不住的泪水无声息滑落。
她以为这些年他流连花丛从未真正另寻过他人是因为和自己一样心里还装着自己,这十多年来自己一直都很后悔,后悔自己当初为何不一咬牙再坚持坚持,明明也猜测到封家不可能真正放弃封屿,但她还是受不得那贫穷之苦不得不忍痛而放弃。
但这真不能怪她,她从小便是被人捧在掌心中锦衣玉食养大,一双手生来就是弹琴作画,摆弄风月,是半点不沾阳春水。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坚持,可是当面对着结有蛛网又破又小的小宅子,洗衣做饭凡是都要亲力亲为的清贫生活,自己真的是忍受不了,义父照着士族小姐的模样来培养她是想让她长袖善舞颠倒众生而不是让她过吃苦生活!
最终她逃了,或许重来一次她也还是会逃,但在自己心底一直都有封屿这一点却从未变过,少年那赤忱的爱意是她这辈子遇到过最珍贵的宝物,这么多年她心中不止一次幻想着再一次的与封屿相遇,然后对方会将她从这名为妥协的后宅牢笼之中救出来,只要他心中还有她。
所以当听闻封屿找到了新的意中人,自己第一个念头便是不可置信,他们当初是那么的恩爱,对方甚至为了自己不惜与家族闹翻,怎么会那么轻易就移情别恋转慕他人?!于是她拼了命的想要再见他一次,想要用自己双眼去确认,哪怕只是某人设下的局,她也已经顾不上,只要能再见,她什么都可以不在乎!
可事实却是如此残酷,此刻对方的神情彻底打破了她心底最后的幻想,他们亦曾深爱过,她又怎会不知他爱一个人时是何模样?
“呜,屿郎……对不起,对不起,当初是我错了。”
顾熙兰哽咽着与封屿道歉,那模样当真是我见犹怜,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哟,这是旧情复燃了?”
这时一道戏谑的声音响起,吴云薇大摇大摆的从侧门处走了进来,她一进来便阴阳怪气,眼神幸灾乐祸直直盯着宋良宵,只要能让对方吃瘪,她心中就止不住的快意!
“我就说嘛,赝品便是赝品,既然正主来了,有些人的白日梦也该碎了,一般做梦攀高枝之人最后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她话音方落,那边便同样响起了一声响亮的笑声,便是那位带来顾熙兰的范家小姐。
范家小姐亦跟着接话道:“可不是么,我家这位顾姨娘御男之术可了不得了,我爹自纳她为妾后这十几年都未再新抬人进门,每月至少有三分之一的时间都留宿在这位顾姨娘房间,男人呀,见过这样的尤物之后又怎会再看得上其他人,有些人被当做替身了还不自知,当真白瞎了一身好本事。”
宋良宵没说话,目光掠过吴云薇以及这位口无遮拦的范家小姐身上,最后又移开落到坐在中间位置与一位士族小姐心无旁骛谈论一些闺中趣事的严家十二小姐严楚楚身上。
究竟是谁安排的这一场局还真不好猜啊。
另一边封屿听着顾熙兰的哭诉道歉心中无半点波澜,他微微皱了皱眉,然后坦然道:“顾姨娘是不是误会了什么,当初你我各自都做出了选择,我以为并没有谁对不起谁的说法,只要自行承受后果便可,顾姨娘如今锦衣玉食被人呵护娇养,早已是得偿如愿,没必要揪着前尘往事不放。”
顾熙兰一听哭得更伤心了,仿佛天都塌下来了一般,捂着脸肩膀一抽一抽。
封屿觉得自己该说的都说了亦不欲再与其多纠缠,他一直都有注意这女眷那厢宋良宵的表情,这会亦担心对方会多想,是快步朝着女眷那边花窗处走去。
只是他这一转身离开,顾熙兰立即停止了哭泣下意识伸手想要去拉他。
“屿郎!”
她动作比较急一个不稳便直直朝着前方栽去,只是封屿根本就顾不得后方动静,两步并作三来到花窗前朝着宋良宵认真解释道:“你别误会,我与她乃是前尘往事早已过去,于我不过陌生人罢了。”
说完却见宋良宵只盯着他不说话,心中一急是直接道:“你等着,我这就过来与你详说……”
话音方落,他整个人便从花窗处翻了进来,顿时惹来厅内众贵女们的惊呼。
宋良宵没想到他那么急,也愣了愣,但旋即便噗嗤一声的笑了出来:“别,你先回隔壁去吧,没看吓到其他小姐们了么?待回去路上我再听你细说,放心我不曾生气。”
封屿看她确实没有受到一丝影响顿时松了口气,露出笑容道:“好,那我等你,若是你还觉得不开心,待会我任打任骂绝不还手!”
宋良宵点点头笑道:“那好啊,你可别食言哦。”
封屿保证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二人这边眉目传情说着黏糊糊的情话,一点也未受到顾熙兰的影响,倒是宴席上一干士族小姐还未寻得良人便被人塞了一嘴狗粮。
吴云薇黑着脸而那位范小姐亦不屑撇了撇嘴,这都在宋良宵预料之中,只有那位十二小姐严楚楚从封屿翻窗进来后便惨白了脸受到的打击最大。
待封屿回到隔壁男宾宴席,眼见无事发生,屋内的士族小姐们便也都淡了兴趣,纷纷换聊其他话题。
外边顾熙兰还跌坐在地上无人搭理,过了好一会她才爬起来,仿佛失了魂一般,慢慢走进女眷宴席厅坐到那位范小姐身旁。
范小姐见她坐下后用嘲讽的语气道:“真是个丢人现眼的东西,今日我范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晚上回去我便去和爹爹说,这家里的红杏都要出墙了,不严加管束可不行!”
顾熙兰低着头仿佛没听到一般,她悄悄看了眼坐在对面的宋良宵,对方虽然亦被众小姐所排斥,但却不卑不亢,一点也不觉得失落正在品尝着点心酒水。
想到封屿方才看对方的眼神以及急切想要解开误会的态度,就算是感受过封屿少年炙热情感的她也不得不承认,封屿对这位宋姑娘是动了真情的,甚至比当初对自己时还要更在乎,哪怕他为自己反抗被赶出了封氏,却也一次都不曾真正为自己妥协过,反倒是现在她从对方身上看到了卑微,当初高高在上的士族贵公子何曾露出过如此卑微的一面……
想着她的瞳孔逐渐失去了神采,最终沦为了一滩死水。
而宋良宵这会心情已经缓和了不少,她不喜顾熙兰但却一点也不恨对方。
她清楚瘦马是怎样一种存在,她们都是被精心调教包装好的昂贵货物,凭借美貌与手段而营生,她们的价值便是作为玩物讨好主人并需要靠大量的金钱来维护,终身都要靠依附而生活,一旦脱离权势金钱便会跌价变得难以存活。
这位顾姑娘当初想必也是曾下定决心要好好跟封屿过苦日子,但奈何她已经被养成玩物失去了自主生存的能力,没有自我之人终究是难敌人性,二人亦只能遗憾收场。
无论是她还是封屿在那场爱情之中都是可怜之人。
相比之下,宋良宵更厌恶设这场局之人,并且她相信对方若真是想要针对自己和封屿,在顾姑娘这招棋子没起到作用的情况下一定会还有后手。
真没想到啊,她原以为自己是陪同封屿前来游玩吃席的,没想却是赴了一场鸿门宴!
第246章
没有长辈在场,众公子小姐们亦都放松开来,就算是隔着一席珠帘,亦抵挡不住双方的互动与交流。
待酒过三巡,宴席氛围逐渐升温,借着酒劲无论是小姐们还是公子们渐渐开始释放出天性,开始整活。
有人提议道:“光是喝酒吃饭多少有些没劲,不如咱们来玩些游戏如何?”
“好呀,那玩什么好呢?”
“投壶。”
“飞花令。”
“或者吟诗作画?”
“猜谜也行。”
众小姐们皆热络的加入参与到讨论之中,只有宋良宵这一桌安静得很,她一直都在埋头吃喝,仿佛周遭的一切皆与之无关。
最后,有一位小姐提议道:“那不如击鼓传花吧,咱们可以把各种才艺都写到竹签上,然后把花传下去,传到谁手上,谁就抽签,抽中什么就做什么,做错了答错又或者答不出来,那便自罚三杯如何?这样一来无论投壶还是吟诗猜谜作画都能玩到。”
瞬间,这个想法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这个宴会厅座位本就是个环形,只在中间设有珠帘分隔女眷男宾,传花亦不受阻碍,男女皆可参与进来。
于是仆从们将鼓抬上,又将写着才艺的签桶拿到中央,并将男女之间隔着的珠帘打开,待一切都准备就绪后,随着第一下鼓声响起,一支娟纸做的桃花开始在众人之中传递开来。
仆从们敲打着大鼓,鼓声由慢到快,直到鼓声如同急雨拍打在屋檐上时,娟花最终落到了严家小姐,严楚楚怀中。
“哎呀,楚楚,你居然是第一个!来来来,快来抽签,让咱们看看抽中的是什么才艺!”
严楚楚身旁的小姐比她更激动,待仆从将签筒递上,严楚楚含笑从中抽了一支签出来递给仆从。
由仆从向着众人展示抽取到的才艺。
“筝。”
竹签根部只写着一个单字,严楚楚抽到的是弹奏筝。
瞬间,那位小姐替她高兴道:“楚楚你运气真是太好了!抽到了筝!”
在权贵士族圈子之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望京双姝之一的严家十二小姐筝堪称一绝,年轻一辈贵女之中无人能出其左右。
严楚楚朝着众人盈盈一拜,身后婢女抱着早已准备好的上好古筝摆放到了宴席中央,待其落座后,四周说话声渐隐,随着她左右手来回拨弄,如湍湍流水一般的清脆琴声从指尖流淌而出。
众人精神皆为之一震,有人甚至忍不住跟随着琴音打起了节拍,哪怕再不懂筝之人亦能听出此曲好坏以及琴音之中饱含的浓烈情感。
宋良宵从旁人低声交谈之中得知严楚楚弹奏的这一曲乃是大望版的《凤求凰》,加上珠帘已经拉开,这姑娘含羞带涩视线始终都落在封屿所坐之处,眼里蕴含着绵绵情意,借着琴声直白热烈的表达了出来,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够看得出来。
不少人已经偷偷在瞄封屿的反应,而封屿自始至终都像是没听懂此曲一样闲适的与身旁之人闲谈着,间或朝宋良宵所在方向看上几眼,若是视线对上了还会举杯遥遥朝其举杯示意。
待一曲终了,热烈的拍手声四起,不少人都赞叹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严十二小姐的筝真乃一绝。”
尤其是那些仍旧单身的士族公子们,更是大声叫好着,严楚楚一下成为众人所瞩目的焦点,她站起身来,是柔声朝着众人福了福身道:“大家谬赞,楚楚献丑了。”
起身时是期盼的望向封屿,可对方除了随大流的鼓了两声掌根本就没看她哪怕一眼,好心情瞬间跌入了谷底。
严楚楚微咬着下唇回到了位置上,一旁好姐妹直接揽住她不停赞誉,而四周几位小姐亦都朝着她说着恭维的客套话,与封屿平平的反应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反差对比,让严楚楚更是心烦意乱,她忍不住瞥了宋良宵一眼,发现其正托着腮发呆不知神游太虚到哪去了。
她不甘且难过的握紧了手,任由指甲刺破了掌心。
没人知晓严楚楚筝弹得那么好其实是因为封屿的那些朋友们曾感慨过,当初那位洛神姑娘的筝弹得是极好,封屿最是喜欢,尤其是凤求凰百听不厌,几乎每日都会让洛神姑娘奏上好几遍。
便是从那之后,严楚楚开始苦练弹筝,除了吃饭睡觉,几乎一心都扑在了这上边,只为能让他多看自己几眼。
谁想哪怕自己筝的造诣已经出神入化依旧也没能换来对方一句赞美,她始终都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不如那两个女人?!
接下来击鼓传花继续进行,当进行到第五轮时,花落到了失魂落魄的顾熙兰面前,她随意抽了一根,发现签上竟也是写着“筝”。
唇角处是不由泛起了一丝苦涩,曾经的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筝,当初屿郎亦最是爱听,常常缠着自己一弹便是一个时辰。
再后来她离开封屿给范侍郎做了姨娘,在四处都是高墙的后宅里被磨尽了骄傲与才情,亦到这时自己方才明白纵使容貌在出色才情再高也抵不过那薄薄一纸奴婢的身份,最多也不过是个略显稀罕的玩物罢了。
范侍郎不喜筝更喜琵琶,所以她也已经许久都未曾碰过筝了……
坐到之前严楚楚坐的位置之上,顾熙兰有些怀念的抚摸着面前的筝,弹了一首中规中矩的《广陵散》。
不过有了严楚楚的《凤求凰》这首珠玉在前,她弹奏的《广陵散》便有些平平无奇,几处高低调的转折亦显得生疏而僵硬,一听便知是疏于弹奏已经许久未碰过筝了。
稀稀拉拉客气的掌声过后,周围私语声四起,一些本就看不惯她又或者觉得与一妾室一同参加宴席降低身份晦气的士族小姐们甚至公然嘲笑道:“就这点水平便敢称作洛神,也不怕笑掉大牙。”
“就这稀稀拉拉的琴声,弹得还不如我十四岁的族妹呢!”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
严楚楚身旁的那位士族小姐亦偷笑了好几声,贴在严楚楚耳畔旁小声道:“弹得可真难听,比你可差远了,就这样她还敢真上场,要是我早就找个地缝钻下去了,嘻嘻。”
严楚楚听着就像大夏天喝下一杯冰梅汁,浑身都舒爽了不少,驱散了不少烦闷心绪,她点着对方鼻子调笑着说了一句:“真是贫嘴。”
目光却是看向了封屿,见对方亦不曾在看顾熙兰,她心变得情更好了,就让对方好好看清楚对面女子究竟是个什么货色,根本就不值得他去喜欢!
而且这会好戏才刚开始呢,接下来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顾熙兰这厢任凭这些小姐们奚落自己,她麻木的回到位置上坐下,一旁的范小姐早就嫌弃的到隔壁与其他士族小姐们搭伙,诺大的两人位置上只有她孤零零一个人,谁都不曾搭理她。与宋良宵的处境几乎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