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贼人潜入白马山杀了四名人证并带走了人证头颅,这件事他是知道的。
想来车上这两颗头颅以及少女手中那两颗便是被杀害的四名人证,而少女应该就是当时同样追出去的第五位人证。
难道这些贼人都是她一个人杀的?!
童百户一想到有这种可能,心中震撼同时亦升起了一丝胆颤,于是他态度变得十分恭敬道:“这位姑娘,那……”
他话才刚起头,便被宋良宵打断道:“不用问了,我跟你一同回去,走吧。”
很快,夜袭白马山的贼人已经被击毙的消息传回到了白马山,所有人都震惊了,紧接着便是狂喜。
等飞骑军带着宋良宵以及黄亥等人的尸首回到白马山,曹广连和卢定奇皆是第一时间赶到。
待他们看到黄亥那惨烈的尸首后,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倒吸口冷气,这是已经遭受过严刑拷打了?感觉这已经不是单纯的严刑而是泄愤虐杀。
卢定奇皱起了眉头,忍不住有些抱怨道:“这是飞骑范将军亦参与追捕了?怎么弄成这样,也没留个活口?”
童百户听在耳中,连忙站出来澄清道:“卢大人,范将军并不在京中,贼人不是他杀的,亦不是我们追杀到的……”
说道这,他有些心有余悸的将视线投向了呆呆站着依旧紧紧抱着两个头颅仿佛置身于事外的宋良宵。
卢定奇瞬间明白,他亦看到了宋良宵此刻的模样,原本一双灵动的鹿眸此刻像是蒙上了一层死灰毫无生气,她的手紧紧护住那两颗已经青白且僵硬的头颅,就像母亲护住孩子一般,不停的抚摸着头颅的鬓角。
这模样当真让人是于心不忍,但为了能尽快将案子破了,该问的还是得问。
不过卢定奇不太擅长安抚人心,于是他连忙朝着曹广连使了个眼色。
曹广连瞬间意会,是面带微笑向宋良宵道:“多谢宋奇人帮忙,替大望惩奸除恶,又立一功,当真巾帼不让须眉,实乃英杰也!”
同时他亦向宋良宵使用了奇术欲安抚她紧绷的情绪。
哪知宋良宵非但不曾感受到半点安抚,反而因头疼变得更为烦躁,她猛然扭过头盯着曹广连一字一句道:“还请曹大人不要再对我用奇术,这会让我更难受。另外我亦不是为了大望,只是在为自己报仇。两位大人若是想问贼人有没有说什么,我只能说很遗憾,他过来只是为了他那十七名死在我手上的兄弟报仇,其他什么都不曾透露。”
奇术竟是失灵了?
曹广连虽然知晓奇术并非万能,在某些特殊情况下确实难以生效,但对方竟能察觉让他有些触不及防。
他和卢定奇一时都有些失语,作为大理寺和都察院的二把手,他们见过无数罪人及人证,并不是轻易便能妥协之人。
但面对此刻的宋良宵那双有些空洞鹿眸,二人竟是有些难以开口去责怪对方为何没留活口。
再看那烂得不能再烂的怪禽尸首,曹广连对卢定奇叹道:“既然贼人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说,那便从其身上查起吧,他化形后的模样应该有人见过,等其尸体变回人形后,连同另外十九具尸体一起全大望发布告悬赏知情者。”
众所周知武奇人在死去之后无法一直保持化形状态,最多一日便会恢复人形,世人认为这种情况乃是神灵在收回下放的神力,让奇人重新回归成为凡人。
卢定奇微叹应和道:“便也只能如此了。”
“两位大人话问完了吗?”这时宋良宵再次开口:“若是询问完,我亦想要问两位大人一件事:为何这名贼人能够悄无声息潜入白马山行凶?他虽是八阶武奇人,但两位大人不会以为在没有内应的情况下他能够避开所有守卫耳目翻越白马山进来杀人吧?白马山的守卫难道都是假的?”
曹广连和卢定奇亦都非常惭愧,脸色也变得很不好看,贼人在劫血矿失败后竟还敢胆大包天潜入白马山行凶亦是他们不曾想到的。说来还是他们大意敌了,以为朝堂这个庞然大物足以震慑住对方,但如今想来对方连血矿都敢劫,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说到底今次确实是白马山的失职。
错了便是错了,曹广连十分郑重与之道歉道:“宋奇人说得很对,白马山如今已全部封锁,此事我等已经在全面排查,本官替此次失职造成的伤害向宋奇人道歉,恳请宋良宵给我和卢大人一些时间,之后我们一定会给宋奇人一个交代!”
说来确实也是讽刺,像是至亲一般的同伴在本该是望京最安全的地方丢了性命,换成谁恐怕都要受不了。
一旁的卢定奇亦跟着曹广连一同歉意拱手行礼。
宋良宵盯着他们却没有任何要谅解的意思,只道:“两位大人最好去查查昨日晚间的膳食是何人准备的,昨夜我用过晚饭后不知为何觉得特别困倦,那名贼人在我房间内曾说过:为何我中了七日醉还能那么快醒来,其绝对是有备而来的!”
曹广连和卢定奇脸色再此变换,这可是个非常重要的线索!
他们本来就猜测会不会是有内应,毕竟白马山的守备非常严密,几乎每一刻都有守卫在交替巡视,就算八阶武奇人亦不可能悄无声息混进来。
卢定奇立即吩咐身旁一名侍卫道:“快去!将后厨所有人全部都关押至监牢里!一个个分开等待提审!”
曹广连更是再次拱手谢道:“宋奇人提供的这条线索非常重要!相信用不了多久我等便能揪出内鬼!”
宋良宵没应他,只问:“我家两位叔叔的身体在哪。”
曹广连直起身后是一声叹息,吩咐一旁侍卫道:“带宋奇人去殓房,让仵作把几位人证的头颅缝合好,让逝者走得体面一些。”
侍卫领命带着缄默的宋良宵前往殓房。
曹广连和卢定奇则直接赶往监牢去提审后厨所有嫌疑人。
一天一夜过去了。
这期间卢定奇又传唤了宋良宵一次,再次询问她一些击杀贼人时的情况及贼人说过的话,其他时候宋良宵都是呆在殓房里未曾离开过半步。
仵作已经将牛大龙和老张头的首级与身体缝上好,大冬天里他们身上都穿着立领,手脚平放,缝合好头颅后领子正好遮掩住了缝合线,忽略青灰略显难看的脸色二人看上去就跟睡着后没什么区别。
从尸体的状态看,二人确实是在熟睡之中被人给割下的脑袋,那人并没有说谎。
宋良宵安慰着自己至少他们在走的时候并没有太痛苦。
可想着想着她的眼泪就又流了下来,她一直呆在殓房里哪里都不去,不吃也不喝。
直到傍晚时分,有侍卫匆匆来到殓房内与她说道:“宋奇人!还请速速前往公堂处!两位大人已经抓到贼人的内应了!”
作为夜袭一案的人证兼苦主在大望是容许案审时在旁旁听的。
宋良宵闻言立即冲出殓房,不出一会便来到公堂前!
只见卢定奇坐在高堂之上,曹广连则站在堂下脸色难看。
在他们下方还跪着一名侍从模样的男子。
她跨入公堂大门瞬间,正好听到那名男子朝着卢定奇磕头道:“还请卢大人明鉴!此事与小人无关,小人乃是听从了我家大人的吩咐这才往那几个人证食盒之中投放七日醉的!”
说完后,他又朝着曹广连磕头道:“大人!您替小的说句话啊!小的只是按照您的吩咐做事怎么就成了犯人了呢?!求您快救救我呀!”
第164章
宋良宵的目光如若冰霜死死看向了曹广连。
曹广连眉头皱得很紧,在感受到宋良宵的目光后神情是略显无奈,明明前不久才说过要给对方一个交代,如今疑点却是落到了自己身上。
说实话他亦很意外与不解,查出来的内应乃是其贴身仆从曹生旺,曹生旺的爷爷乃是自己的贴身书童,二人虽是主仆,但从小一同长大感情深厚,直到其去世前亦都是尽忠尽职。曹生旺是家生子,可以说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一个孩子,如今十七八岁年纪,虽有些许顽劣,却也从未犯过任何大错。
他自认从未亏待过曹生旺及曹生旺一家,所以他并不明白对方是在何时被收买又为何要陷害自己。
高堂之上的卢定奇此刻心情同样也很复杂,他虽然不信此事是曹广连所做的,但案审还是需要继续。
“曹大人,面对曹生旺的指证你可有话要说?”
曹广连背脊挺得笔直道:“我不知曹生旺为何要污蔑本官,但我曹广连行得正坐得直,没做过的事便是没有做过,在此我愿意停官职接受朝堂审查,另外我希望卢大人能够向魂司申请对曹生旺进行神志查定!”
大望是个奇人社会,所以会有各种各样的奇人问题,武奇人武力卓绝,容易以武犯禁;而魂奇人擅控人心,容易以术乱法;武奇人犯事就像明枪,只要用更强的力量便可抗衡,魂奇人犯事则像暗箭,防不胜防,尤其是高阶魂奇人作乱,往往等到发现早就为时已晚,甚至还会因此而灭国,数百年前大青国灭亡便是因为有高阶魂奇人从中作乱。
所以大望汲取教训除了分化皇权外更是在开国之初便设立了一个特殊司部:魂司。该司内官员都是五阶以上的特殊魂奇人,能够通过奇术对人进行神志查定查看是否有受奇术影响,并能帮助中奇术者解除奇术。
不过魂司亦非万能,通常查定在中奇术状态及状态消失三到五日内最容易查出,但随着状态消失时间越久就越难排查,若是中奇术过后一个月以上基本无法查出,另若施展奇术的魂奇人比查定奇术官员等阶更高排查出的机会亦会更小。
总而言之魂司虽然不能做到完美排查出所有中奇术者,但毕竟拥有奇术的魂奇人比武奇人数量要少许多,在一定程度上还是能够减少魂奇人作乱。
卢定奇闻言点点头,就算曹广连不说,自己亦会这样做。
“三司会审,怎么能少得了魂司协助,魂司何大人早已在偏堂等候多时,来人把曹生旺押到偏堂,容何大人查定!”
曹生旺嘴里不停喊着自己冤枉被带下去后,公堂上除了驻守两旁的侍卫,便只剩下卢定奇、曹广连及宋良宵三人。
这时,曹广连转身向宋良宵道:“宋奇人,抱歉。无论如何曹生旺都是我贴身仆从,未能察觉其有异常乃是我之过失。”
说完他郑重与宋良宵鞠躬行礼。
宋良宵看着却是异常烦躁,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自从进入白马山后,各种提审以及失去亲人之痛已是让她疲惫不堪,眼下事情更是朝着不可思议方向发展。
从贼人能够悄无声息潜入白马山行凶再到现在原本审案的官员成为嫌疑人,她能感受到这场劫矿大案就像是一汪让人无比窒息的幽潭,背后牵扯幽暗不见底,而自己就是幽潭之中被困住的一只小虾甚至连网中鱼都不能算,根本无法看清真相!
一直压抑的情绪在接二连三的道歉之中终于爆发,她怒斥道:
“够了!道歉我已经听腻了,我只想知道真相!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助那贼人潜入白马山杀害两位大叔!我只想知道凶手是谁!你们这些当官的到底有没有能力将凶手绳之於法!”
曹广连和卢定奇都被堵得是哑口无言,前者面带愧疚苦涩,后者则面露挫败难堪。
一时公堂之上安静得针落可闻。
直到侍卫们押着曹生旺重新回到公堂之上,侍卫上前递给卢定奇一张黄色盖着红色的大印的文书。
卢定奇接过文书看了一遍后,脸色变得更为难看。
他抬起头看向曹广连,目光复杂道:“何大人对曹生旺查定的结果是此子并未受到过奇术影响,如三司有疑问可以向魂司上一级申请复查,不知曹大人可要申请复查?”
曹广连尚未开口,下方被羁押着的曹生旺便狂喜着抢先开口道:“我就说我是无辜的!你们都不信!偏要信这个伪君子!明明就是他吩咐我这么做的,此刻他却是不肯承认!现在卢大人肯相信我了吧!”
然,卢定奇根本就视他于无物,只望向曹广连等着其回答。
曹广连看了眼一脸狂喜嚣张的曹生旺是摇摇头道:“不用再复查了,栽赃嫁祸的手段亦有很多种,对方未必就是用了奇术,毕竟奇术容易留下痕迹,对方的手段显然更高明。接下来之事便交给卢大人了,希望卢大人彻查之后能还曹某一个公道。”
说完之后,他闭上了眼。
其实他会提出神志查定只是希望能够证明曹生旺是无辜的,但奈何事与愿违,没有什么比被身边之人背叛更让人心灰意冷的了。
“好!我答应你无论如何我定将查明真相!真相大白之时,一切自有公道!”
身为同僚,二人也不是第一次共事,卢定奇自然懂他,唏嘘之余忍不住厌恶看向曹生旺:
“犯人曹生旺!还不将你犯案经过速速讲来,如实招供!不可欺骗隐瞒,否则就别怪本官对你严刑伺候!”
与此同时公堂之上气氛亦为之一变,卢定奇使用了自己的奇术。
曹生旺只觉心头似有重物压下,脸色惨白道:“我说,我说……”
“……事情发生在一日前,就是人证进入白马山第三日,我家大人找到我与我说有一件非常重要之事需要我去办,并说此事影响到今次劫矿大案能否快速查出犯人不宜大肆宣扬,让我悄悄去做不要让任何人察觉。他让我傍晚时分到白马山西边去吸引巡逻守卫制造空档放一个人进来,等此人进来之后给他换装再领至后厨处……”
“……其实那会小人已经察觉到有些不妥,但出于对我家大人的信赖小人觉得可能只是小人的错觉便全部照做。谁想到了半夜却是出了大事,小人知道后是坐立不安心急如焚,本想着要去询问大人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奈何大人一直都与卢大人在一起办案,小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和大人说上话,一直到中午有侍卫将小人拿下,小人都还未能回过神来,直到上了公堂再次见到这个伪君子……”
说到这里曹生旺猛地抬起头,眼中含泪道:“卢大人,小人真的不知道放进来的是名贼人啊,小人只是按照自家大人说的去做而已,小人真是清白的!您可要替小人做主啊!”
卢定奇冷哼一声道:“你若真是清白,本官自然不会冤枉你!本官问你,前一日曹大人去找你时是何时辰?”
自从进入白马山后,曹广连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和自己查案,分开的时候屈指可数。
下方曹生旺想了想后,连忙道:“大概是在申正时过后不久,我记得那会附近巡逻侍卫刚换班不久,其中有位衙差脸颇熟,我还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卢定奇想了想,那会他正好在问讯宋良宵,也就是说曹广连确实有与曹生旺碰面的机会。
就在他欲再问之际,突然两道白光闪过,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响!
四根泛着金属光泽的骨刃缠绕在曹广连身上将其狠狠给钉在了公堂案桌前!
不止卢定奇被吓了一大跳,曹生旺更是捂着渗血手臂趴在地上哀嚎,因为根骨刃在路过时是直接抽了他一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