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宵被他的笑容感染,笑道:“那你就带我去你家里坐坐吧,顺便路上和我说说你们村子。”
二蛋想也不想一口应道:“好呀,不过……”
他一时似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些忐忑的偷偷瞄了瞄宋良宵道:“……我家里什么都没有,没东西招待人,而且还很乱,就怕女大人会嫌弃。”
宋良宵觉得这个孩子明明就只比牛小虎大一两岁,却格外懂事,就像个小大人一样,并且他虽然一直都带着笑,但手总是下意识在揉自己裤腿,看得出他很紧张亦很拘谨,偶尔环顾四周时眼里还会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警惕与恐惧。
宋良宵见不得一个孩子流露出这样的眼神,于是她上前轻轻牵起二蛋的手,并摸摸他的头道:“别害怕,姐姐是来帮你的,你就按照你平常在村子里玩耍的路线带姐姐走一圈就好。”
她刚牵二蛋的手时,二蛋轻微的缩了一下,但当那柔软的触感轻轻握住自己又黑又脏的手瞬间,二蛋感觉到一丝清凉之意,在夏日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自己一下竟是舍不得松开。
等头顶处被轻轻摸了摸后,二蛋更舍不得了,他抬头看向身前的女大人,觉得对方就像是从画卷里走下来救苦救难的女神仙,眼泪一下就涌了上了。
可他还是强忍住了,扬起笑容道:“我知道的,阿翁和我说过只要二柱叔能带回人来,我们村子就有救了,到时妹妹也能回来,我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所以女大人,您要去哪我就带您去哪!您想知道什么我都说过您听!”
宋良宵牵着他的手一边走一边问道:“原来你还有个妹妹呀,二蛋不是你大名吧?”
二蛋点点头道:“嗯,我大名叫姚强,我家里不但有妹妹还有个哥哥,我哥哥女大人你也见过,就是刚才那个笨手笨脚给您端茶的,我爹刚才也在祠堂里,我娘三年前在山里捡菌子时摔了一跤,摔坏了腿,从此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常年都躺在床上。我爹说要不是我娘不方便挪动,他早就带着我们去别村避难了,不像现在只有先送妹妹离开,也不知道她在外边过得好不好。”
宋良宵有些不解:“怎么你爹就只把你妹妹送出去了?”
二蛋连忙解释道:“不是的,爹本来也想把哥哥和我都送出去,他一个留下来照顾娘,但哥哥和我都不愿意,爹他一个人肯定也忙不过来,我们是男孩不怕,但妹妹是女孩,那帮匪贼最喜欢糟蹋女人!妹妹留在这里很危险,爹便把她托付给隔壁六婶子一家先去其它村子避难了。”
宋良宵听完沉默了许久,然后她拉起二蛋的手臂,轻声问道:“那你身上这些淤青是从哪里来的?”
二蛋垂下了头:“都是那些匪贼打的,他们进村子要是找不到值钱的东西就会打人。”
“没有值钱东西就打你们?那要是发现有值钱东西呢?”
“那他们会打得更凶,说咱们背着他们偷偷藏好东西不交出来……”
说完二蛋抬起头,眼中还含着泪花,坚定且认真道:“他们是真的很坏很坏!女大人请您想想办法,请一定帮忙赶跑他们!”
宋良宵没说什么,只是又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听他一路指着那些破败的房屋一一议介绍过来。
“那边是妮子的家,她家里有个姐姐被那些匪贼给带到山上后就再也没有回来,然后妮子她爹娘就带着她连夜离开了大宏村,我爹还和我说,以前咱们家和他们家还定过娃娃亲,她姐姐本来是要指给我哥哥做媳妇的,现在我嫂子没了……”
“……隔壁那家是驴蛋哥家,他爹去田地里干活时遇上了匪贼被捅了一刀,肚子上被开了好大一个洞,死在了自家田地里,然后驴蛋哥到山寨里去找那些匪贼讨公道,结果和妮子姐姐一样再也没有回来,后来驴蛋哥的娘也在屋里把自己给吊死了。”
“还有前边那一家,那是许老爹家,爹说比起其他人人家许老爹没那么惨,虽然他被匪贼推了一把,踩几脚就去了,但他本来就是孤家寡人,生前死后都没啥牵挂……”
“对了,还有栓子家,栓子家和我家一样,但他家送出去的是姐姐,他姐姐离开村子那天,他哭得特别的伤心……”
二蛋很聪明,这一路他都在揭发匪贼的罪行,试图让宋良宵明白这些匪贼到底有多残忍,希望能眼前的女大人发善心救救村子。
六七岁的孩子再怎么世故老成终究也还是个孩子,他的小心思宋良宵一眼便能看穿,即便如此她却也还是忍不住跟着愤怒起来。
因为二蛋虽然一直都在数落匪贼,可宋良宵能听出他说的都是事实。
还有眼前这一大片破败的屋子,每一间都有被人强行破坏的痕迹,屋内除了久无人居满是灰尘外,里边的东西亦是东倒西歪,如同被洗劫过一样。
几乎每间屋子都在无言叙述它们的遭遇。
就只是六七名奇人匪贼便能将一个近五百户人家的村子搅和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足见这些匪贼手段有多残忍!
这个世界上天生的恶人吗?
宋良宵觉得有,就算是在文明的现代社会中,恶性案件亦发生过不少,更不用说在大望这样的强权社会下,不知有多少惨绝人寰之事在阴暗角落里上演最后又被掩盖。
回想起自己的经历,她深吸口气,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这时,二蛋已经将她带到自己家中。
这间瓦屋比之前看到那些彻底破败无人居住的屋子要好一些,至少看上去还有人居住的迹象,只是屋子四周以及屋内同样能看到很明显的破坏迹象。
然后二蛋推开里边一间屋子的屋门,朝着里边开心说道:“娘!村里来了三位奇人大人要帮咱们除匪,再过不久妹妹就能回来了!”
但宋良宵站在厅内久久都没能听到有人回二蛋说话,她走过去朝屋内看了一眼。
二蛋家里的气味本来就不太好闻,而这间屋子气味还要更甚,有种久病卧床之人身上传来的腐败气味。
一张简陋的木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如柴神志不清的女人,就算二蛋握着她的手说话,她也只是时不时哼唧唧一两声。
宋良宵有些看不下去了,她站到门口处透着气。
望着西落的太阳将天际渲染成了瑰丽的红色,而与这美丽夕阳照应下的却是这片寂静残破的村庄。
身后二蛋和娘亲说好话走了过来,问道:“女大人,您都看好了吗?还有什么别的地方想去吗?”
宋良宵摇摇头,半蹲下来看着他笑道:“不去看了,我们回祠堂,姐姐想尽快帮你们解决山里那些匪贼!”
“真的吗?!”
二蛋眼里折射出了耀眼的期冀光芒。
宋良宵点点头,认真盯着他眼睛道:“真的,姐姐不骗你,可以和你拉钩。”
“好!姐姐,我们拉钩。”
一只瘦骨如柴的小手快速的和宋良宵干净白皙的尾指用力勾了一下。
就在宋良宵准备站起来回祠堂时,二蛋轻轻的拉了她一下,突然压低了声音道:“姐姐,要是真帮我们村把匪贼给赶跑了,我就把我昨天捡到的宝贝送给你,是个很值钱的宝贝……”
说着,他从贴身衣襟里掏出来一块拇指大小的碎石,递到宋良宵眼前。
虽然碎石表面只能看到有一点点晶体状红色粉尘浮,但宋良宵却还是认出了这块碎石是什么。
血矿!
刹时,她瞳孔紧缩,各种念头在脑海中闪过,一种非常不好的想法袭上了心头!
第140章
二蛋并未注意到宋良宵的异状,依旧在旁继续说道:“这个本来我想自己留着以后上交了给娘治病,但要是赶不跑匪贼,妹妹回不来娘肯定也没办法好好治病,所以只要赶跑了匪贼我就把它送给姐姐……”
宋良宵回过神紧握住二蛋的小手将这枚血矿包裹在他掌心,非常严肃道:“二蛋,这枚血矿非常重要,关系到你们村子的安危,姐姐不能要。能告诉姐姐这枚血矿是你昨天什么时候,在哪里捡到的吗?”
二蛋似懂非懂,但一听关系到村子的安危,他小脸绷紧立马认真道:“就是在昨天早上,我起来后就到靠近后山附近的几条小路转了转,因为匪贼经常会从那边下来,所以我有时也会到那边四处转转帮大家盯梢,然后就在东北边一条小路边上捡到了这块血矿。”
宋良宵又问:“就只有这一块吗?”
二蛋毫不犹豫点点头:“恩,我知道这是很值钱的血矿,所以还在那边附近找了许久,但就只找到这一小块,还是日出照在它上边反光了我才看到的。”
宋良宵再问道:“那之前你们村子里有谁发现过血矿吗?”
二蛋连忙摇头:“没有,从没听过,爹和阿翁都说过这东西找到就要上报否则会招来祸端,村里人都懂,我也没见过村里有哪家突然发过大财。”
宋良宵一脸凝重,她想了想继续确认道:“山上那些匪贼多久没有进村了?”
被她这么一问,二蛋也有些困惑道:“咦,说起来他们好像已经好几天没出现过了,以前无论如何,他们两三天总归会有人下山来巡视一趟。”
宋良宵深吸口气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二蛋,这枚血矿你有给其他人看过吗?”
二蛋摇摇头:“我本来想告诉哥哥和爹爹的,但是这两天他们都在村子四周巡逻没空,我昨天晚上住在阿翁那,所以谁也没说。”
宋良宵点点头道:“很好,这枚血矿待会可能需要你拿出来,你愿意吗?”
二蛋有些犹豫,但他看了一眼宋良宵那双温和的鹿眸后,嘴唇抿了抿,下定决心道:“愿意,我相信姐姐,只要能赶跑匪贼让村子能像以前一样,我什么都愿意!”
“好孩子!走,我们回祠堂,姐姐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们村长说!”
不多会,宋良宵跟着二蛋再次回到祠堂,这时村长已经让村民开始准备饭菜,看到她后是招呼道:“女大人,您回来了?正好,晚饭就快好了,咱们先吃饭。”
宋良宵则快速说道:“村长,我有很重要的事要说,麻烦帮忙把能来的村民们都叫到祠堂里来。”
村长看她一脸严肃,显然不是在说玩笑话,心亦跟着一沉,不敢怠慢,让大家去叫人。
这时,宋良宵再看向不明所以的牛大龙和老张头:“叔,趁着人没来齐,咱们自己先商量一下。”
来到祠堂外,宋良宵非常凝重道:“叔,刚才给我带路的二蛋告诉我他昨日在村子附近靠近后山小路发现了块碎血矿,那些匪贼可能没那么简单。”
“血矿?!”老张头眼睛瞪得都要掉出来:“那可是朝堂禁物!私藏可是要杀头诛九族的!”
牛大龙脸色更是沉得快滴出了水:“方才你不在,村长和我们说了许多。说这裙匪贼是在一年半之前突然出现的,没有任何预兆,某天一个自称郭威横的六阶武奇人突然闯入了大宏村祠堂,和村长说村后边那几座山头他们押龙寨要了,要在山上建营寨设据点,以后禁止大宏村所有村民进入后山。”
“起初大家也没太在意,大望匪患本来就严重,但大部分匪贼都是求名求利,只要避开不招惹他们,他们一般也不会经常来骚扰村子。只是他们运气不好,遇上了少数极端者,很快这帮匪贼就暴露出自己残暴的一面,一旦有村民靠近后山,他们就立即打杀,就算后来村子里再也没人敢偷上后山,他们也依旧像恶霸一样会下到村里胡作非为,四处勒索村民,强抢民女,对村民也是想打就打想杀就杀,弄得村子乌烟瘴气,日子几乎要过不下去。”
“村长和村民至今都想不明白大宏村就是一个普通村子,与外界也少有接触,怎么就招来了这样一帮恶徒。现在你说在这附近发现了血矿,这样事情倒也就说得通了:这群匪贼恐怕就是在后山上发现了血矿,这才决定霸占山头,弄垮大宏村。”
老张头皱了皱眉道:“不对啊,发现血矿了不该闷声发大财吗?偷偷摸摸开采不是更好?”
牛大龙摇摇头道:“山里有野货和猎物,就算明令禁止,也很难阻止附近村民们偷偷进山,而且采矿动作一般都很大,一旦被发现,他们就是死路一条,不如像现在这样用恐惧支配大宏村效果更好。”
将一个五百多户人家的村子肢解破坏到只剩下不到百户人家,村中人心惶惶,自然不会去注意山里的情况。
瞬间,老张头怒怼道:“妈的!这真是一帮子畜生!”
宋良宵则一直在旁聆听,这会她才开口道:“牛大叔,依你看村里会不会还有人也掺和到了这里面?”
牛大叔摇摇头:“我看不像,这里每户家人都被押龙寨匪贼欺辱过无一例外,我在祠堂里听到他们的诉苦,是真的很惨。而且村民先发现的血矿上报朝堂才是最好的办法,朝堂对发现血矿上报者可是有重赏的,根据上报血矿数量赐金银珠宝,甚至赐功德牌坊终身免赋税徭役,何必招来匪贼把自己村子弄得乌烟瘴气生存都难。”
宋良宵也觉得无论是村民或是匪贼都不太可能在发现血矿后找另一方合作,但这样一来也就出现了一个更严重的问题:“采矿可不是个小活,这些匪贼只有六七人,他们还要每隔几日进村恐吓打杀村民,不可能有时间采矿,不是找大宏村村民去开采,也就是说他们有从其他地方抓过人上山又或者还有其他帮手在暗处?!”
一时,牛大龙和老张头都不说话了。
良久,老张头一哆嗦:“这……一下不就多很多人了么?就咱们三打不过吧?还要继续吗?”
牛大龙没有表态,他看向了宋良宵。
这时,村长从祠堂那边急匆匆的走了过来道:“三位大人,能来的村民已经全部都叫到祠堂了。”
宋良宵看着村长,这个老人卑微的弯着腰,眼中全是惶恐与不安,还有一丝怕被放弃的担忧。
她垂下了眼帘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就在牛大龙和老张头跟上来后,她轻声道:“叔,既然都已经来了,尽人事听天命,我们至少得把实情告诉大宏村村民!”
就在她说完这句话,身侧一只手重重的拍了拍她肩膀。
牛大龙目露赞许道:“说得没错!叔和你想的一样!”
老张头这边倒是有些不情愿,但最后也还是妥协,恶狠狠啐了一口道:“你们一个有老婆孩子,一个还年轻,你们都不怕,我孤家寡人我怕什么,干就干!”
进入祠堂内,里边黑压压一片全村除了老弱及要盯梢的人其他人都站在了这里,近百人就连外边院子也站了不少。
事情紧急,宋良宵也顾不得之前商议好该由牛大龙来谈,开门见山直接道:“诸位,二蛋昨天在村子后山小路发现了血矿,押龙寨的匪贼极有可能在后山上私挖血矿!”
此言一出,村民皆哗然!
“什么!后山上有血矿?!”
村长脸色刷的一下变得惨白,他颤巍巍的看向了二蛋道:“二蛋!你发现血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