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疑虑,自己是否对她太过苛刻。她毕竟只是一个如此年轻的E08区女孩,对联邦和议会以及邪神似乎都一知半解甚至一无所知,或许她是被恩佐骗了呢?
她那么天真容易相信别人,而恩佐又天生一副如此惹人亲近的外表,当恩佐刻意伪装成正常人、收起獠牙和利爪的时候,她又怎么能分得清呢?
她一定是被骗了,他笃定。
但是话已经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一样难以收回。他伤了她的心啊,即便那天转身就走,强忍着狠心没有回头去看她,他也已经能感受到她受伤的眼神,她一直在看着他,一直在等待他回头。
那小鹿一样清澈的眼睛成为了他挥之不去的梦魇,每每他向森与星辰支配者祷告之时,紧闭双眸的一片黑暗之中,他都能看到她的眼睛。
他应该向她道歉,他想。她年少无知、被奸人蒙骗,这并非她的罪过,她只是识人不清,只是犯了年轻女孩都会犯的错,她何罪之有呢?
日日夜夜向主忏悔自己的罪过,他是神最虔诚的信徒,可那缥缈又尊严的神明居然也无法抚平他的这一份愧疚,无法将他从无尽的懊悔煎熬之中救赎出来。
被这份情绪折磨良久,事发两周后,平述决定当面向宿柳道歉。
他特意准备了她最爱喝的花茶,手工雕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鸟,每一根羽毛都精雕细琢,她一定会喜欢。然而,当他珍惜地捧着礼物去向她赔礼道歉,在她的房间、清洁准备室、医疗室寻找无果后,准备去大厅等待她路过时,却听到了一旁的电影室里传出熟悉的声音。
说是熟悉,其实还有些陌生。
那是属于宿柳的声音,却又夹带着一些他不熟悉的情绪,语气软又轻,间或夹杂着有些急促的呼吸。
他听到她说:“哎——别!有监控哎!”
虽然像是在呵斥,但语气里的熟稔和依赖作不得假,比起呵斥来说,更像是在撒娇。
“放心吧,我的精神力覆盖上去,霍兰德什么都看不到。”这是恩佐的声音。
他的声音平述也很耳熟,但此刻,这声音却也带着些不熟悉的元素。好似是在吞咽,又仿佛被什么阻隔,带着微弱的粘腻水声,像是溺水的人浮浮沉沉时发出的声音。
只是那声音并非痛苦的呼救,同样急切,却带着明显的欢愉。
“唔……那你也不能——”一声爽快大过痛苦的短促尖叫,她说,“万一被人发现呢?”
“不会的。放心吧宝贝,这个点儿了,谁会出来乱逛?”恩佐似乎是笑了,“别紧张呀宝贝,你知不知道这样……”
门并没有关牢,鬼使神差地,僵硬在门外的脚步无声迈动,精神力仿佛也失控,擅作主张地屏蔽了平述的气息,为他突如其来的行为“掩人耳目”。
透过那道狭窄又幽暗的门缝,平述看到,电影院的沙发上,宿柳仰躺着坐在那里,她背对着门,他只能看到一点枕靠在其上的脑袋尖。
空旷的电影院里,全息屏幕上,亲密的恋人正在拥吻。那水声还在持续响起,压抑的喘息也如火一般灼烧着室内的空气,而恩佐却不见其人。
他应当后退的。
非礼勿视,平述并没有窥探他人隐私的爱好,然而此刻,不知道是震惊还是尴尬,又或者还有着一些微妙的不足为道的愤怒,总之,他停留在了原地。
澎湃的不只有情绪,还有身体。可是下一秒,杀意就取代了这些,将他淹没。
他不能再给她找借口了,他想。
也不能再放任她堕落。
人不应该沉溺于情.欲,她一个人艰难地长大,在E08区这样的地方生存下来却依旧保持澄澈的灵魂,他比任何人都知道垃圾区的黑暗,比任何人都能理解她吃过的苦受过的伤。
他有义务拯救她,把她推向神国的温暖港湾。
但在此之前,他必须要解决一件事。
他要杀了恩佐,杀了这个带宿柳沉沦、胆敢引诱他的好女孩堕向地狱的恶魔。
悄悄地合上了门,又在门外无声无息地加以禁制,从内而外离开的人察觉不到、却能阻止由外向内想要进屋的人。平述离开了。
带给她的花茶被他尽数喝完,那枚小鸟木雕被他摆在床头——他的卧室一如1号房的苦行僧装修风格,除了床和一个装衣服的柜子之外没有任何物品。
重新养花、采摘花朵酿造花茶的过程中,他养成了一个新的习惯,总是在思考中抚摸那枚小鸟木雕,那上面根根分明的羽毛沟壑已经被他几乎抚平。
而他思考的也只有一件事。
如何杀死恩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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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完成了本周榜单……下周如无意外,会按时隔日更的(求求导师别派我干活了
还在看的读者宝宝能否给这个可悲的科研牛马以及她可爱的小柳女儿浇灌一些补充营养的营养液呢?感激不尽!
第80章
“最近一个月的数据都很稳定啊, 尤其是和上半年对比,简直像是个奇迹。”从楼梯向下走的时候,时梅进翻阅着光脑里收集到的数据, 随口问道,“这也是小宿柳的功劳吗?”
他们一行人去三楼的信息处理中心收集了一年以来黑鸢尾各个人的数据,从情绪波动、激素分泌、精神状态、污染浓度等各个方面分析容器的稳定性。
本以为虽然黑鸢尾近期斗殴闹事的事件少了很多,但数据应当和以往的无数次一样, 情绪差劲、激素混乱、精神堪忧、污染超标,结果这一年的数据竟然出现了异常——最近一个月的数据好到离谱。
黑鸢尾监狱的位置并不在联邦现实世界,而是和每位“囚犯”的里世界类似, 算是一个另一维度与当前宇宙维度夹缝中的空间, 出入口放置于鸢尾花疗养院大门。正常人推开鸢尾花的大门,进入的就是位于C06区的疗养院, 而被打上精神印记的人, 推开门则会来到位于压缩空间之中的黑鸢尾监狱。
不过这些信息只有霍兰德和负责管理黑鸢尾的联邦特殊安全部高层知晓——被关押的容器大多是各教会的核心人物,手下忠心耿耿的信众无数, 若是他们的下落被泄露, 劫狱事件绝对层出不穷。
以恩佐、胥黎川为首的权贵后裔, 为了一己私欲召唤邪神, 使得无数安全区沦为污染区, 引来无数民众抗议游行。黑鸢尾监狱的建立本就是议会为了平息联邦民众的声讨而建立, 名义上是将他们作为罪人囚禁, 实则是免于真正牢狱之灾与刑罚的保护。
“要是给议会那群老家伙知道, 不得开心死?说不定就要打着数值已经恢复正常的借口接他们出去了。”
莫凝竹也在看完数据后感叹, 越看越觉得神奇,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好奇,“太神奇了, 简直是太神奇了。”
“嶙峋的精神状态稳定下来就算了,副人格沉睡的时候他一向很老实——但恩佐是怎么做到的?”
“上个月的时候他的精神值还在上一秒高到离谱,下一秒濒临崩溃,这个月怎么会如此稳定?不是就连波吉亚家族都承认他脑子有病了吗?”
莫凝竹说的也正是蓝岸想问的,他震惊到眼镜都从鼻梁滑落,甚至怀疑数据出了问题,“数据真的对吗?恩佐不仅这个月的精神状态稳定,就连污染值都没怎么上升——狂蹈之狼是最活跃的那位,也是最喜欢和信徒沟通的那位,难道祂放弃了恩佐?”
他们的问题一个接一个,霍兰德皱了皱眉并不回答,时梅进倒是听到了点风声,但也只是笑而不语。
黑鸢尾监狱由议会建立,但后续的管理却被联邦政府接手,古老的贵族家族当然不愿意放权,只是迫于利益交换和舆论逼迫不得不放手。特殊安全部接管黑鸢尾后,虽然拥有管理权,却依旧对这些非富即贵、在联邦只手遮天的家伙束手无策。
霍兰德作为议会家族推选出来的“联邦政府人才”,常年居住在黑鸢尾,当然知晓数据出现变化的原因,但他自然不会把原因告诉这群代表联邦政府的人。
“是啊,或许是狂蹈之狼放弃他了。”时梅进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又或许是,他背离了原本的信仰,狂蹈之狼的呼唤无法再让他望向宇宙深处。”
“组长,慎言!”听到时梅进这话,蓝岸吓得险些一脚踩空。
扶住楼梯扶手站稳了,回头四下张望后,他才一脸后怕地低声道:“这是能说的吗组长?您小心……”也不知道后怕的是没摔倒,还是身后别的什么。
看他讳莫如深的样子,时梅进哈哈大笑,“看把你吓得,我开玩笑的。”说完,她大手一挥关掉光脑,半转过身看向霍兰德,“不过是同事间嬉笑的无心之言罢了,霍兰德少爷应该不会写进汇报里吧?”
走在最前面,霍兰德对她们一行人的交谈反应冷淡,并没有加入聊天的意思,也并不对这个问题感到冒犯。只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既然是汇报,那自然知无不言。”
他的话说完,本来有些火热的氛围瞬间冷掉,走在最后的蓝岸看看时梅进,又看看霍兰德,两人一笑一面无表情,但偏偏莫名格外剑拔弩张。
“哈哈,霍兰德少爷真会开玩笑,您和时组长一样,都是有些幽默的人呢。”最后还是莫凝竹站出来打圆场。
已经快要到一楼,这次的视察几乎走到尾声,她不想再闹出什么额外的祸端,于是转移话题道:“说起来,这个月送来的清洁工只有两个,我还以为很快就会消耗完——就像以前一样,没想到居然有人能坚持这么久。”
看了看霍兰德脸色,发现并没有什么异常,她继续道:“听说这个新来的清洁工和加西亚、恩佐关系很好的时候我还很意外,以为是他们的恶作剧,现在看来居然是真的吗?”
霍兰德沉默是金,时梅进笑而不语,在场职级最低的蓝岸很有眼色地接上了她的话,不让副组长冷场。
他说:“是啊,连我都听说了,她好像特别有亲和力,和容……和他们关系很好,甚至还敢上前劝架,说不定这个月的数据异常就有她的功劳。”
“组长,还是您有先见之明,她可能真的很有能力,正是我们特殊安全部需要的人才啊!”
霍兰德、时梅进并肩走在最前面下了楼,蓝岸跟在莫凝竹身后,一边绞尽脑汁地寻觅着拍马屁的话,一边分析着黑鸢尾出现变化的原因。
他并没有发现身前的人都突然停下了脚步,还在低头思索着,想要说出些什么既能缓和气氛又能彰显自己真知灼见的话语,一时没能注意到,一头撞在了莫凝竹身上。
“嘶——不好意思莫副组长,我不是故意——”蓝岸匆匆忙忙抬头,发现自己撞到莫凝竹后赶忙出声道歉,话说到一半,震惊地睁大眼睛,“这是怎么了?!”
只见不远处的前方,原本干净整洁、充满科技感的空旷大厅,不知何时居然化为一片炼狱。
金色和银色的火焰燃烧着,熊熊烈火几乎要把目之所及的一切焚毁。炽热和冰冷的火焰交织,两股截然相反又格外融洽的力量交错缠绕成双螺旋,仿佛龙卷风,以摧枯拉朽之势向着火圈最中心冲击。
而在这格外瑰丽神圣又暴烈的火焰之中,又有幽幽绿色光芒忽明忽现,那绿色微弱到几乎要消失。
“这……”浓郁的污染几乎要让蓝岸喘不过气,他的脑袋一阵阵抽痛,“这是发生了什么?”
耳鸣不止,他艰难地发出声音,企图向时梅进传递求救信号,“组、组长……”
眼前发黑,蓝岸肯定,自己的san值绝对岌岌可危,很可能下一秒就会清空崩溃为一滩烂泥。
时梅进的面容冷凝下来,总是有些散漫不正经的脸罕见严肃,笑也不笑了,谜语人装也不装了,扭头看向霍兰德,“恩佐佐伯和加西亚?”
霍兰德表情也前所未有凝重,他皱眉看向只有象征着强大精神力的各色光线和力量波动的战圈——他今天大概要把一辈子的眉头给皱了,“不。”
他话音刚落,又一股格外强大的红色精神力波动涌现,耀眼的红光几乎要盖过交织的金银光圈。
金色和银色光圈凝实而坚韧,在战圈内一层一层向外波动着包围,而红色光波则是射线状,仿佛从上向下投射的散射光,穿破金银光圈刺向外界。从一个点出发,没有尽头的射线,笔直地向外刺出,锐利而势不可挡。
“还有平述。”这下,不需要霍兰德补足那语焉不详的后半句,时梅进也知道了那句否认是什么意思。
她的周身涌起暖白色的光辉,将身后的莫凝竹和蓝岸包裹在其中,右手按在光脑上,紧急警报求救信号下一秒就会发送,“怎么会是平述?他怎么会失控?”
“黑鸢尾的危险级要重新评估了,霍兰德少爷。”
时梅进说着,有力的手指微微下沉,就要按下求救按钮。
没能发送成功。
霍兰德并没有动,指尖微微抬起,侧头看向时梅进,无形的精神力却禁锢住她的手指,让她难以再按下按钮。
“时组长,黑鸢尾禁止向外通信,您也不例外。”他说。
下一秒,他的周身爆发开紫色的耀眼光芒,冷冽又意外温和的紫色,将时梅进、莫凝竹和蓝岸三人包裹在其中,是保护,也是束缚。
修长冷白手指这次才真的抬起,他表情未变,仍是一副有些头疼又倦怠的冷淡社畜脸,手指抚上制服纽扣——虽然议会内部并没有硬性要求,但出于正常规章制度,他还是换上了较为正式的制服、佩戴了鸢尾花状的霍兰德家族族徽。
不急不缓地解开金色纽扣、脱掉黑金相间的厚重制服外套,他松了松衬衫领口,抬脚,朝着各色光芒交织的战圈中走进去。
“作为代理院长,在我同意之前,黑鸢尾的事情皆由我全权负责。”扔下这句话,他揉了揉眉心,迈开长腿走进战圈。
完了,这个霍兰德家族的“叛逆”小少爷明明看着人挺正常的,外面不是都说他是议会家族的奇葩吗?怎么好像——脑子也有点大病啊?
被霍兰德精神力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的蓝岸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霍兰德不要命地走进那污染值爆表、力量强盛到能把人的肉身撕碎的光圈。
紫色的光芒大作,作为屏障的金银色光圈也气势汹汹,在后方心急如焚观战的蓝岸还以为两股力量会互相冲击,然后把四周的一切撕扯粉碎。
然而并没有。
紫色的光芒凛冽又轻柔地,融合进金银色光圈中,而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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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时梅进:我还以为只有平述是正常人,原来也是疯子来的?
蓝岸:霍兰德是疯子!!——不对组长,你为什么说“只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