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记忆里,她只记得他带着笑意的气音,说:“纹身?小柳想在我身上刻下你的印记吗?”
“刻在哪里好呢?”他一边说,一边带着她的手游弋在各个地方,仿佛真的在苦恼地寻找落笔点。
握着她的手在全身各处写满了她的名字,等她这样向来活力满满精力充足的人也力竭,他才亲吻着她、抱着她清洗过后也沉沉睡去。
筋疲力尽后的睡眠自然是良好的,睡醒过来后,宿柳感觉自己能生啃下两头牛。
她趴在床上,把玩着手中胥黎川找出来搭配今天裙子的小配饰,看胥黎川在一旁煎牛排。
鲜嫩的上好牛肉在铁板上滋滋作响,油和黑胡椒在高温下混合,反应出令人食指大动的扑鼻香气。
她闻着就已经觉得很好吃了,胥黎川却还在那边挑三拣四,说这牛排是冷冻库里不知道冻了多久的,只能保证没坏但肉质已经不好了,说这黑胡椒和香茅不够顶级,没办法激发出牛肉的香味。
“但我明天要走了哎。”
听他在一旁嫌弃这里的环境和这里的食物,懊恼不能带她体验更好的物质生活,她忽然说。
“其实最好还是要有料酒,腌制过后……”他猛然回头,“你明天要走?”
“去哪里?”煎牛排的动作并没有停,眼睛却不再从她身上移开,他问。
宿柳没注意到他瞬间幽暗下去的眼眸,摆弄着蝴蝶结,蛮不在意地回答:“回疗养院啊,我都离开这么久了。”
在里世界的生活很开心很刺激,她也挺喜欢这里的,也很喜欢这个胥黎川和黎叙,但是真的不能再继续停留下去了。
先不说这么久没上班会不会被记为旷工,就单说她特意从E08区带来的麻辣变异老鼠头,她还没分发给同事们呢,也不知道坏没坏。
“对了,你能联系到那个找去地下室、被我不小心砍掉脑袋的胥黎川吗?我当时以为他就是疗养院里那个,把水晶球给他了。既然他不是本人,那我得要回来带去物归原主呀。”
她诉说着自己的苦恼,一时竟没有察觉,胥黎川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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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2025.07.08修文:锁文修改,内容几乎没有变化。
修三次了啊啊啊啊啊,这次真的删完了,别锁我了审核大人Orz
第22章
胥黎川受到的教育告诉他, 对所有事情都不需要着急或者执着,因为一切他想要的最终都会奔他而来。
从小到大的经历也无一不验证着这一点。
正是因为对一切都得来的太轻松,以至于当真正想要拥有的出现在眼前时, 他的第一反应居然是争抢。
和自己争抢,和里世界的所有胥黎川争抢,和表世界的胥黎川争抢。
“和我一起不开心吗?”
他问,声音几乎是越过灵魂飘出来的, 他甚至都有些掌控不了身体。
竭力和某种巨大的落空感争夺着对身体的控制权,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什么时候回去呢?”
心底的每一个想法都在叫嚣着留下她, 就算把她绑起来、把她的腿折断、把她禁锢在自己身边、把她永远留在里世界。
可是理智不可以。
像她这样自由自在的小鸟, 正是因为那份鲜活和自由才显得如此动人,才如此让他难以移开视线。
他的本性是如此卑劣, 在知晓她打算离开的第一时刻, 想到的不是如何挽留,而是就算杀了她也要把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尽快吧。”宿柳不知道他心里阴暗的想法, 她专注地玩着手里的蝴蝶结, 比划着期待他给自己扎全新的发型。
“再不回去的话我的工作就不保啦, 而且我的特产小吃还没送出去!”她一脸认真, 似乎麻辣变异老鼠头的命运牵连着整个联邦, “浪费食物是可耻的!我必须要在它们过期之前回去!”
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失落、执拗、不理解, 但在这努力压抑的坏情绪之中, 也有因她简单想法而忍俊不禁的笑意。
不愧是她, 连离开的理由都那么与众不同。
负面情绪随着嘴角难以抑制的弧度而消散了些许,他这才从牛排上抬起头,回头看向她, “可是你知道回去的方式吗?”
这个问题倒是问倒宿柳了,手里的蝴蝶结也瞬间丧失了吸引力,小公鸡一样昂着的脑袋垂下去,声音有些低落,“不知道啊……我不会再也离不开这里了吧?”
原来什么都没想好,只是在喊口号。
胥黎川失笑,他把煎好的牛排盛出来,特意挤满了她喜欢的黑胡椒酱,精心摆盘后放到餐桌上。
不过相处了短短这段时间,他已经掌握了她的喜好,无论是根据聊天和行为观察出来的,还是从黎叙的记忆中读取的。他本来就有着极其高效强大的信息处理能力,漫不经心时尚能收集到无数琐碎信息,更遑论特意去观察。
他一直表现得很正常很耐心,也如愿洗刷掉外面那个老东西留给她的坏印象,让她发自内心地信任他、喜欢他、依赖他。
所以此时此刻,即便他告诉她,从里世界内部无法主动离开,她可能要一辈子留在这里、和他一起,她或许也会相信。
她会苦恼地皱起小脸,蹙眉思索着,最后发现再怎么动用聪明的脑瓜也找不出离开的方式,然后既来之则安之地留下来陪伴他。
她一定会如此。
可是,半跪在床边,握着她的脚为她套上鞋袜时,他忽然有些不太想撒谎了。
正是因为她的简单、纯粹,他的一切为人处世的方针才万万不能对她使用,他才亟需伪装成一个温和包容的年长者。因为深知她就是喜欢毫无攻击性的人,所以才收敛起所有她不喜欢的特质,伪装成自己一个虚伪的好人。
刻薄阴险,这是以往的那些年里,贴在他身上最牢靠的标签。
他一向喜欢三言两语用最犀利的语言挑起战争,旁观他人最丑恶的人性,看他们因破防而更加丑陋的嘴脸。
可是在宿柳面前,他收敛起自己的刻薄,情愿做一个伪善的绅士,以此来博得她的喜欢。
“可以离开的。”握紧她脚的手分明很用力,落在上面却温柔无比。
他近乎虔诚地为她穿上鞋袜,自下而上地望着她,温和的眼睛里是包容、令人安心的笑意,“吃过饭,我告诉你怎么离开,好吗?”
意识的最深处,有人在轻蔑地笑,笑胥黎川这个时候了还要披着那层无害的皮囊。也有人在怂恿,让他在饭里加一些迷.药,留住宿柳,这样他赶来之后会考虑给他一个全尸。
但大多数都在咒骂、在尖叫。
除了个别几个没能及时读取到完整记忆的人,几乎所有的胥黎川都意识到,或者说这也是他们的共识——他要放她走了。
“贱.人,就会在这里装好人,你以为这样她就会记住你吗?”
“呵呵,等她离开以后,你的所作所为都是给老东西铺路,你倒是慷慨。”
“别装了,你敢把你的真实想法告诉她吗?”
“你如果真的有表现出来的这么善解人意,为什么不告诉她我们的记忆是共享的?”
……
他们陷入前所未有的癫狂之中,毫无身为古老贵族后裔的风度和体面,极尽所有难听的话攻击胥黎川、也攻击自己。
发展到最后,所有的语句都含混不清了,除了恶毒、粗鄙的辱骂之外,就只剩下铺天盖地的“宿柳宿柳宿柳”。
那些还在赶来路上的胥黎川们不甘心,他们还没有真正见过宿柳,就要送她离去。
但胥黎川对他们的情绪毫不关系。
他已经是最幸运也最成功的那一个了,成功者是无需听失败者的言论了。关闭了共感,他只把两人所在的位置告诉所有胥黎川,就像一张巨大的蜘蛛网,以宿柳和他为中心,蔓延着向外传递出去。
里世界和现实世界不同,胥黎川并不需要进食,牛排也只做了宿柳一人份的。她吃东西的样子很讨喜,进食速度快但并不会让人觉得粗鲁,反而看得人很有食欲。
胥黎川坐在宿柳对面看着她大快朵颐,时不时用纸巾为她拭去粘在脸上的酱汁。
哪怕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离别的氛围却也在弥漫。这份浅淡的哀伤一直萦绕在房间里,一直到吃完饭后,宿柳坐在镜子前,盯着身后的胥黎川为自己扎头发时才后知后觉。
眼睛里是天然的好奇和小动物般的懵懂,她问:“你是在伤心吗?”
“是啊。”坦然面对自己的情绪,胥黎川的心情是这么多年以来前所未有的平和,“我很伤心,小柳才意识到吗?”
分明是在室内,他的眼睛却像是在下雨,打湿了宿柳心畔的某一个角落。但彼时她还不太懂这种情绪是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人类会因为别离而悲伤。
她还不懂什么是悲伤,是喜欢的食物掉在地上的感觉吗?是好不容易做完工作,却被领导告知因为收到了差评所以不计入绩效的感觉吗?
还是奶奶去世以后,她抱着奶奶的骨灰盒,完成奶奶生前心愿将她撒向大海时的感觉呢?
她不知道,因而也不能理解。分明她回去上班是一件好事,为什么胥黎川不为她感到开心呢?
但她还是被胥黎川的悲伤感染,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他的脸庞,“不要难过,我可以抱抱你。”
胥黎川却笑了。
他为她编好漂亮的公主辫,仔细地将蝴蝶结别上去,才从身后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颈,说:“离开里世界以后,小柳会记得我吗?”
当然!
被质疑记忆力让宿柳很不开心,她猛地抬头,不高兴地瞪他,“我当然会记得你,一直一直一直记着你,只要你不背叛我我就会一直喜欢你。”
她直白的肯定让胥黎川飘忽不定的心稍微平静了一些,却也仍旧难掩那背弃本性的痛苦。顺着她的头发安抚她,他笑:“我怎么会背叛小柳呢?我喜欢你还来不及。”
“可是黎叙就差点想害我。”宿柳耿耿于怀,打掉他的手,“还有,不准摸我头发,摸乱了怎么办!”
“我和他可不一样,他太不成熟了,怎么配和我相提并论?”被她打,他倒也不生气,只宠溺地笑笑,还不忘拉踩黎叙。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很多没有营养的话题,多半是宿柳叽叽喳喳,胥黎川偶尔插话,间或夹带一些拉踩别的胥黎川的私货。
时间过得很快,或许是越想抓住什么越容易失去什么,即便胥黎川已经努力不去思考这样轻松闲适的时刻会有尽头,但终点的尾声依旧到来。
所有的胥黎川都聚集在这栋楼楼下,胥黎川知道,时间到了。
他把宿柳从床上拎起来,她双脚离地,大为不满,挣扎着想要打他。
他只把她揽进怀里,似乎是嗟叹,也似乎是呢喃,“再让我抱一会儿吧小柳,你都要走了,让让我。”
宿柳终于消停,任由他把她揣进怀里,看他单手撑伞抱着她下楼。他甚至还把在超市给她采集到的一大堆衣服饰品小玩意儿都打包,收拾得整整齐齐地一起带走。
戳了戳他的胸膛,她提醒道:“水晶球,水晶球怎么办啊?”
“要怎么离开呀?你不是说吃完饭就告诉我吗,现在还不说,神神秘秘的!”
“你能和我一起离开吗?把那个坏胥黎川踢进里世界,你出去顶替他不可以吗?”
她有一万句话想说,有一万个疑问想问。
胥黎川耐心地一一作答,告诉她水晶球的事情不用担心,很快就能拿到,离开的时候他也都安排好了,她只需要等待就能离开。
至于最后一个问题,听她终于惦记到自己,他这才露出自从知道她打算离开以后最真心最不苦涩的笑容。
“很高兴你还想着我,但是很可惜,我出不去啊小柳。”
话音落下,他们已经走到了大楼门口。
密密麻麻爬山虎爬满的楼房外,迷雾交织冷夜蔓延,在潮湿的雨滴斜斜坠落至身上时,宿柳从胥黎川怀里抬头。
才发现,黑暗的停车场里,站满了胥黎川。他们沐浴在暴雨之中,浑身上下都是风尘仆仆的气息,身上的气压也低到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