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滚落的脑袋掉到地上,因为惯性的作用滚向前,像是安装了自动导航系统,精准地滚到了停止撕打、朝这边望过来的黎叙脚下。
胥黎川还维持着生前的表情,墨绿色的眸子闪着错愕,定格在被血污沾满的脸上。
松开已经昏死过去的黎叙2号的领子,黎叙站定,看着脚边的头,恍惚间有种自己也死在她手中的错觉。
他没有说话,宿柳也没有说话,只是拎着手里的电锯,背对门口堵着唯一的门望他。
她在想,虽然黎叙已经道歉,但他能毫不犹豫地背叛她,就说明这个人不可信任。如果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恐惧或者厌恶,那么他就极有可能会在逃出这里后向联邦举报她。
所以,虽然很抱歉,她却不能放任他离开。
但她没想到的是,在短暂的愣神过后,黎叙脸上浮现出来的不是恐惧也不是厌恶,居然是幸灾乐祸和高兴。
他噗嗤一声笑出来,甚至夸张到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
蹲在地上用手指嫌弃地戳着胥黎川的眼球,黎叙抬头看着宿柳:“怎么用这种眼神看我?难道也要杀了我吗?”
他的喜悦并非作假,宿柳能辨认出来他是发自内心地对她杀了胥黎川这件事感到开心。
可是为什么?
她不理解。正常人目睹杀人,不是要么恐惧,要么毫无感觉吗?为什么会有人的第一反应是开心?
她好奇,于是也问了出来。
但哪知,黎叙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用一种很奇怪、她看不懂的眼神望着她。
望到她都觉得有些不适应了,他才收回视线,拎着胥黎川的脑袋像扔皮球一样在半空中抛接着玩,“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为什么。”
宿柳点头,用眼神示意他提问。
“你很讨厌他吗?为什么杀他?”
这个问题在宿柳意料之中。
杀人嘛,总需要理由的,要么是任务,要么是因为对方很麻烦,要么是因为对方很讨厌。
她轻轻点头,“讨厌,他一直找我麻烦,我讨厌麻烦。”
她的回答言简意赅,换做别人可能还要细问胥黎川怎么讨厌、为什么找麻烦、怎么找麻烦,但黎叙不同。
他把胥黎川的脑袋扔出去,在即将坠落地面的时候抬脚,狠狠飞踢出去,精湛地越过守门员宿柳,飞向被她守在身后的“球门”。
“他确实很讨厌,该杀。”
他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似乎手上沾染了什么脏东西,抬脚朝着宿柳走来。
和最开始一样,他熟稔地揽过她的肩膀,甚至因接过吻的缘故,比之前更加亲昵,这一动作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也让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软化。
几乎没有一丝间隙地把她整个圈进自己的怀抱里,他半推动地带着她朝门外走去,“那请问亲爱的宿柳,你觉得我讨厌吗?”
他莫名其妙的称呼令宿柳狐疑,她没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盯他,“为什么喊我亲爱的?我们很熟吗?”
在她所知里,只有关系特别亲密的人会喊彼此亲爱的,她自觉自己和黎叙还没有熟悉到那种地步。
这句话引起了黎叙的逆反心理,他盯着她的眼睛、鼻子、嘴巴,挑着眉毛抬手戳她,“亲完之后说不熟吗?没想到你看起来浓眉大眼的,居然还是个渣女。”
“我还以为我们熟悉得不能再熟了呢。”他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宿柳的嘴唇,没有用力,很温柔地用指尖轻轻抵在柔软的唇瓣,比起调侃来说,更像调.情。
似乎是用这种方式表达不满,只要宿柳一直不给他回答,他就不停地烦她。
这仿佛招猫逗狗一样的行为引起宿柳不满,惹得她瞪他,本来因奔来跑去而塌下去的呆毛又竖起来。
嗷呜一口咬住他的手指,宿柳狠狠用牙发泄自己的愤怒。
但黎叙跟不怕疼似的,她咬得越狠,他脸上笑得就越开心,也不曾收回手指,只是笑吟吟地盯着她看,仿佛能看出花儿一样。
直到宿柳觉得没意思,主动松开嘴,他才举起刻着她深深齿痕的手指在她面前,笑道:“怎么像个小狗一样,还咬人呢?”
看宿柳真要气急,他才作势求饶,“错了错了,你不像小狗,我才是小狗,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宿柳的表情这才缓和,哼了一声远离他,自己闷头朝外走。
他追上去,她又加快步伐,他紧跟着迈开更大的步子。两人就这样你追我赶,很快把胥黎川和黎叙2号丢在了身后。
因为生气,宿柳都没想起来生死不明的黎叙2号,黎叙则更不可能主动提起。
黎叙不依不饶地追,为了某种幼稚的赌气,宿柳并没有奔跑,只一味加快步伐。画面因而诡异诙谐了起来,两人在倒着一地奇怪黑袍人的狭长走廊里竞走。
终于,黎叙追上宿柳和她并肩,他不请自来地又贴上她,继续问:“你还没回答我呢,讨厌我吗?”
已经把腿都抡冒烟了,还是被他追上,宿柳气急败坏,“讨厌!我最讨厌你了!”
“好好好,你最讨厌我了。”听她这样说,黎叙反而笑着搂她搂得更紧,他歪头靠在她脑袋上,像树袋熊一样,“那我多努努力,让小柳少讨厌我一点。”
两人打打闹闹地走着,终于走上了深而窄的楼梯尽头,看到明亮的客厅灯光。
被两人抛在身后的地下室,走廊映照的灯光忽明忽暗。
从昏死中醒来的黎叙2号愤恨地起身,不管错位后还没恢复好的骨头,循着宿柳和黎叙的方向追去。
还没离开房间,清越的男声响起,带着某种蛊惑的意味。
“愚蠢的莽夫,毫无准备地追上去,难道不会像一条狗一样、再次被他按在地上打?”
黎叙2号阴沉着脸看向地上的胥黎川,“不要以为我暂时饶了你,你就能在这里乱吠。”
他抬脚狠狠地踩在正在缓缓长出血肉的骨头上,把那刚愈合的喉骨踩得粉碎。
但不完整的喉部结构依旧不影响胥黎川发声——本身一具骨头能发出声音就已足够唯心主义,这时候追究唯物反倒显得幽默。
“你不是他的对手,她也不喜欢你。”被踩碎后,那具骨架的生长速度更快了,他说,“你应该和我合作,先把最有威胁的那一个解决掉,再决出最后的胜者,不是吗?”
黎叙2号迈出房间的脚步戛然而止,他回头,因面无表情而显得冷漠狠戾的眼睛里尽是不信任。
眼前的这人是最奸诈虚伪的那一版胥黎川,同他相处,无异于与虎谋皮,他不敢放松警惕。
犹豫之际,由共感传来的情绪像催化剂,彻底摧毁黎叙2号的最后一丝理智。
黎叙没有关闭情绪的共感,这是无声的炫耀,也是恶意的嘲讽。
毫无保留地接收到黎叙因宿柳而起的情绪,轻松的愉悦、单纯的快乐、极致的占有欲、某种萦绕的摧毁欲望,在所有尝试感知的胥黎川身体里接力,因一次又一次的查看而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清晰。
像没有尽头的莫比乌斯环,在无尽的循环中,永远找不到情绪的出口。
感情无处倾泻,于是,像养蛊一般,无论最初是轻蔑、憎恶、鄙夷、愤怒,还是全然不在意的漠不关心,最后都在这无休止的循环中逐渐发生变化,最终扭曲为迫切的欲望。
想要见到她。
想要得到她。
想要杀了他。
想要……成为他。
在属于黎叙的情绪被黎叙2号和正在分裂的两位28岁胥黎川反复读取后,某种名为宿柳的病毒如水华一般,极速繁殖、扩散,最终染遍整片海域。
宿柳,宿柳,宿柳!!!
里世界中,所有胥黎川都同时抬头,望向某一个方向。
那里,黎叙和宿柳正一无所知地,朝着房子大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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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看到有读者大人问,解释一下,黎叙就是胥黎川哦,里世界的18岁版本胥黎川。
里世界的胥黎川死亡后会从尸体分裂出一旧一新两个人,本质上都是胥黎川。只不过骨骼版(旧)从始至终都保留记忆,和原本的没差,血肉版(新,也就是2号)随着生长慢慢读取,会因为读取的第一段记忆的影响而和本体有性格差异,但完整的记忆很快就能获得完毕。
所以,里世界的胥黎川就像同一片海域里的海水,理论上来说记忆共享、情绪共通,只是微妙的个体差异导致彼此性格、作风之类的不同,以及互相瞧不上对方。不要担心,后面还会详细解释这个里世界的背景的。
还有就是,胥黎川和平述是文案里的师生,双子另有其人,还没出场!
第17章
一路上, 黎叙死缠烂打,终于从宿柳口中问出了杀死胥黎川的原因。
在得知仅仅是因为怕被投诉、担心丢掉工作后,他笑得很大声。
“原来是这样, 那他活该,就这么死了还真是便宜他了。”
听宿柳带着怨气和疑惑地吐槽胥黎川、讲他们俩的恩怨, 黎叙这才恍然大悟, 明白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并没有跟宿柳解释这个28岁的胥黎川并非外面那个老东西、没有任何离开里世界去投诉她的可能。也没有告诉她,如果真的很讨厌她, 老东西只会用各种方式折磨她,但绝不会去投诉让联邦把她开除——当然,黑鸢尾并非什么疗养院, 就算他投诉了联邦也不会因此开除清洁工的。
知晓了原委后, 他很开心, 格外开心。
什么兰心教会的走狗、别有居心地接近,都是子虚乌有,自己吓自己。原来一切都是那个老东西自作自受, 想要刁难小柳, 结果反被她误闯里世界。
想到水晶球和大主教的“预言”, 黎叙盯着宿柳想, 虽然很俗套, 但或许她的到来真的是命中注定。
这个想法让他心底滋生了一种隐秘的欣喜,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原因为何的信息。
仿佛有肌肤饥渴症一般, 黎叙一改自己抗拒肢体接触的洁癖, 也忘记了他抨击黎叙2号的话,仿佛想通了什么般、腻腻歪歪地黏在宿柳身上。
此时此刻,全心全意沉浸在新奇的情感感受中,他丝毫没有意识到, 自己的言行完全能用两个字概括——“打脸”。
因“命中注定”的论调暗爽,黎叙飘飘然了半刻,才忽然想到,就算再怎么认为自己和胥黎川不同,在外界看来,他们终究是无法割席的。
——因而,宿柳讨厌胥黎川,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讨厌他黎叙。
这一认知破坏了他的好心情,看着宿柳一无所知的侧脸,他忽然问道:“如果胥黎川没有刁难你,你还会讨厌他吗?”
头一次生出了某种惴惴不安的心情,他有些忐忑地望着她,既不希望听到她说“不”,也不希望听到她说“是”。
不希望她喜欢胥黎川,但也不想她因为讨厌胥黎川而连带着讨厌自己。
望着宿柳的眼睛,他眼神格外认真,近乎虔诚。
哪怕整个胥家都加入了兰心教会、是森与星辰支配者的信徒,也从小拜神,但胥黎川从未献出过自己的信仰。
此刻,在这个稀疏平常的日子,为着一个可有可无的答案,他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究竟有多紧张。
“不会啊,他不惹我,我为什么要讨厌他?”宿柳很疑惑,仿佛他问的这个问题很愚蠢一样,“你为什么老是聊他,很烦哎!”
她语气不虞,他反倒开心起来,嘴角抑制不住地朝上扬。
“不,没什么,不说他了。”
应该是28岁胥黎川的功劳,这座房子里的邪教徒全部都倒下,只余下地上的召唤阵。召唤阵附近倒着好几个浑身浴血的年轻人,是那些曾被关在地下室的“祭品”。
召唤阵已经完成,所谓的邪神正在降临的过程中,整间房子都沐浴在扭曲的橙色与绿色光影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