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无情道者,绝不可生妄念,动私情。”
闻言,沈晚棠缓缓抬眸,看向师兄清冷淡漠的脸,对上那漆黑的暗眸。
她神色动容,故作难堪,“师兄误会了,晚棠没有……”
“没有便是最好。”沈卿言打断她,说话的语气并未有任何情绪波动,反而很是镇定自持,只是莫名让人生畏。
“今日师兄说的话你牢记在心,日后若是师妹做不到……”说到这里,沈卿言忽然一顿,对上她的双眼,眸中神色平静淡然。
他说:“师妹若是做不到,执迷不悟犯了无情道大忌,师兄会亲自动手,助师妹得道。”
对于师兄的告诫,沈晚棠听过一遍后也就作罢,左右这无情道也与她一个魔族无关,所以师兄所说的动情……
她看着沈卿言,浅浅弯下唇,随意道:“师兄杞人忧天了。”
沈卿言并未再与她深究此事,而是开口道:“师妹擅自离宗已触犯宗规,明知故犯,当抄宗规百遍。”
这是临走前师父对乔瓒下的令。
沈晚棠的脸上没有任何不服不满的意思,百依百顺着应:“好,师兄还有什么事吗?”
此话一出,沈卿言望着她静默片刻。
“今日过后,我不会再来外门。”
沈晚棠听着他的话下意识蹙眉,面上浮现出几分不舍与迟疑,“师兄是要闭关了吗?”
“嗯。”沈卿言淡声应,而后又温声嘱咐:“师兄不在,行事前你要思量好后果,不要闯祸,不要离宗,还有……”
“照顾好自己。”
“……好。”
沈晚棠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恍惚起来,望着眼前的清玄真君,仿佛见到了前世那位无心无情高不可攀的清玄神君。
曾几何时,在她的院中。
“今日过后,师兄就要闭关了。”
她心中酸涩,细白的手指忍不住拉住师兄的衣袖,仰脸望着他,小心翼翼问:“师兄何时出关?”
师兄垂眸,淡定自若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幽邃的黑眸中晦暗不清,他温声道:“师兄也不知道,大概会很久,三年、五年、十年,皆有可能……”
“师妹,师兄不在身边时,不要离宗太远,待在这里,等师兄回来。”他朝她缓缓伸手,如儿时无数次安抚她那样,将手放在她的头顶轻抚。
他说:“师妹,照顾好自己。”
那日,师兄还赠与她一束海棠花枝,那束花枝开得盛,被一只白玉瓶装了灵泉水好好养着。
师兄说:“此花不败,师妹应是喜欢。”
海棠花色娇艳,花瓣落满窗台,可海棠花却永开不败。
在师兄闭关的那五年里,它便是她窗台上最美的一抹春色之景。
思及此,沈晚棠才后知后觉……
原来,师兄二十五岁时还曾有过如此温柔的一面么?
时隔多年,他再一次轻抚她的头,如同一位好兄长,安抚着自己心中在意的妹妹那样。
他还嘱咐她,待在无虚宗,等着他回来。
后来,她的确是等到了师兄回来。
可曾经的他们谁都不曾料到过,再次相见时,竟会是阴阳两隔——她的死期。
沈晚棠每每想起这些便觉得荒唐可笑,而她也真的牵唇笑了笑,眼中的自嘲被她垂眼遮去。
恰时,窗外暖光倾泻,打在青衣少女的身上,衬得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格外惹人在意。
沈卿言将师妹脸上极淡的笑尽收眼底,漆黑一团的眸子就这么望着她的脸。
这一刻,他忽然有那么一瞬明白了师父的良苦用心——原来,他始终放心不下师妹。
因为放不下,所以在意。
而这一份时有时无的在意,当斩——斩断一切因一己私欲才有的贪念。
思绪抽离,沈卿言收回自己落在师妹身上的目光,转身来到门前。
“师妹,记住师兄的话。”
“好自为之。”
嘎吱——
门被人打开,一袭雪衣的青年大步离去。
不一会儿,覃长乐忽地探了个脑袋往里面瞅,有些幸灾乐祸吐着舌道:“让你欺负我,被清玄真君训了吧?抄宗规一百遍!”
沈晚棠的目光扫向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覃长乐便立刻捂嘴跑掉了。
而此时的沈卿言并未立刻回到灵峡峰,他在院中敲响了另一间房的门。
杜易雪怀着忐忑的心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终于鼓足勇气拉开门,见到门口站着的是清玄真君便松了口气。
但她的脸色并不好看,看着他什么话也没说。
“进屋说吧。”沈卿言道。
杜易雪低着头让开一条道。
门缓缓关上,而她身前站着的高大身形的青年徐徐转身,站定在她面前,紧接着,一颗药丸和一只冷白修长的手出现在她眼前。
看着这枚药丸,她心中无端升起一股无名火,像是看见了那个魔头朝她伸出魔爪,给她缓解毒发的丹药……
她牙关紧咬,猛地打下沈卿言的手,药丸骨碌碌滚在地上,沾染上污尘。
“我不吃!我不要吃!这里不欢迎你!你出去!你给我出去!”女孩双目赤红,眼含湿润,气得浑身发抖,像极了一只浑身竖刺的刺猬。
沈卿言将她眼底的情绪尽收眼底,他并不意外她的情绪会这样激动,在被她推搡时,又拿了一枚真言丹出来,不容她拒绝地抬着她的下巴塞进去让她咽下。
“你……唔!”杜易雪捂着喉咙瞪大双眼。
“回阴村被屠村一事,何人所为?”
“唔……是……”杜易雪的脸上有泪的痕迹,她动着唇忍不住想说什么,可越是这样她越是说不出口。
“是……”她整个人突然瘫跪在地,一只手无意间挥落了桌上的水杯,碎了一地,她喃喃自语:“是……是魔兽……”
“是魔兽……”说完这句话,杜易雪才好似全身彻底轻松下来,急促紊乱的呼吸也恢复如初。
见她如此,沈卿言拂袖解去她体内丹药的药效,半蹲下身在她面前,认真发问:“你要想清楚,你若不说,没人能帮得了你。”
杜易雪的手在暗中紧紧攥着一块碎瓷片,鲜血滴在地上。
这些高高在上自以为是的人真是好笑!他让她说,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他和那个魔头不就是一伙的?
要不是他们去她的家乡,她的家又怎么会……
现在她被那个魔头下了毒,又下了邪术,而他,听说为了这么个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魔头几次擅闯魔域救人,她还有什么好说的?!
她不仅不能说!更是不想说!
她就算拼了命告诉谁都好!可偏偏他清玄真君不可以!
她曾经也动过想要告诉他的念头,可每一次都会因为他对那个魔头的好而彻底死心。
她不知道,不知道眼前这位真君会不会为了包庇他的师妹而杀了她灭口?
她不知道……
“你这么想知道?怎么不去地下问问我死去的爹娘,非要来折磨我?!”杜易雪狰狞着一张脸,突然把手里的碎瓷片狠狠朝沈卿言扔了过去。
“你们这些无虚宗的人,每个人都只会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每个人都高高在上,根本就没有把我们的命放在眼里……尤其是你!人人尊敬的清玄真君,谁能知道你竟然是这样一个只会惺惺作态的人?!”
碎瓷片中夹带着女孩全身的灵力,刺向沈卿言,从太阳穴划过去,他却连眼都不曾眨一下,只是平静地看着她。
眼角处有血色涌出,连接着太阳穴的地方,几道血痕往下滑,血珠滚在他清白的雪衣上。
“既然你不愿多说,此事便就此作罢。”
沈卿言丢下这句话后起身,手中的一方白绢拭去脸侧血痕。
屋内的杜易雪失声痛哭起来,惹得院中的沈卿言微微侧目。
“清玄真君?”刚好回来的覃长乐看见院中的青年,原本欢脱的步子一点点慢了下来,不解道:“您还没走呀?”
“那真君要不要尝尝李先生做的海棠花糕?”她来到沈卿言身边,献宝似地把糕点捧给他。
沈卿言没应。
覃长乐的眉头也逐渐拧了起来。
好奇怪,她怎么听见有人哭了?
她转头,循声看向杜易雪的屋子,错愕地愣了一会儿,“易雪……哭了?
覃长乐抿了抿唇,收好海棠花糕撇下沈卿言便跑进了屋。
入眼的是杜易雪跪坐在地满手糊血狼狈不堪的样子,她的脚步迟疑了下来,不敢上前。
“易雪,你怎么了?”
“出!去!”
杜易雪冷着脸别过头,说这两个字时仿佛用尽了她全身力气。
覃长乐僵硬地抱着怀里的糕点有些发愁也有些害怕,但最后她还是走上前,也坐在地上。
她抬手,轻轻用干净的袖口擦了擦易雪的脸和眼角,望着她道:“不要哭了,我请你吃我最喜欢的海棠花糕!”
说着,她便拿了一块出来。
“啪——”
杜易雪一把拍开她的手,连带着整个包着糕点的油纸也打翻在地。
“不要你假好心!你给我滚出去!你和她走这么近,你也不是什么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