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后,乔瓒才猛然惊醒,他来到洞涯一个一个检查,直到他看见那抹闭目养神的青色身影。
她没在修炼。
睡着了?
不过人没跑就行……
他的心落了地,视线从她身上的玉简收回。
即便沈晚棠敢偷跑出去,这事儿也怪不到他身上,他又何苦操心?
往后几乎隔几天乔瓒都会来查看一次,可每次来的时候沈晚棠都只是静静地坐着。
这种状态维持了一个月,当他又一次来日月洞崖看望沈晚棠的时候,她的面前竟然有了一鼎炼丹炉,看起来好像是……
紫秋长老的烈焰炉。
沈晚棠正往丹炉里面丢药材,那模样比她练剑时认真了不知道多少。
乔瓒的脸色有些说不出的莫名,他盯着看了许久,从头到尾沈晚棠都在专心控火炼丹,不曾注意到他,也或许是根本懒得搭理他。
他现在有点怀疑沈晚棠了。
他怀疑她就是故意惹祸被罚来日月洞崖的,而那天又正好他撞上去了。
所以,他是被这个阴险狡诈的少女利用了!
日月洞崖分明是个折磨人的地方,怎么偏偏沈晚棠巴不得永远待在这儿?
她是没有痛觉的吗?
要知道几乎每个在这里受罚的人最后都会因为疼痛而昏厥过去不省人事!
真是活久见,除了神君和清玄道君,他还真想不出来沈晚棠为什么喜欢待在这个鬼地方。
乔瓒百思不得其解,本着对沈晚棠的好奇,他干脆就在洞外盘腿而坐观察了她一整天。
一整天下来,沈晚棠都在捣鼓她的丹药,起初炼废了不少,黑乎乎的东西倒出来被她随意丢掉,然后又不知疲倦的开始炼,直到炼出她满意的丹药。
那丹药看着很是圆润饱满,估摸着有个二三品的样子。
入了夜,本以为她炼了一天也该休息了,于是他已经准备好打算随时返回,谁知道沈晚棠居然炼了一天一夜!
不过他们修道的,几天不睡也正常。
他平衡了一下自己的心,又连着观察了几天,这些天里他甚至还与师父说明了不去晨练。
他就不信了,沈晚棠好歹也是个人,是人就不可能不休息!
然而十天过去了,沈晚棠的丹药都从三品炼到了五品,他都快撑不住,可她依旧精神饱满。
他实在是忍无可忍,扬声问她:“师妹,你天天不睡觉,难道不累吗?”
沈晚棠挑眉看向他,发现他精神不振,忽而牵唇:“日月洞崖有冰火双象阵的加持,在这样一个地方睡着,便只能是昏死过去,何况……乔师兄难道不知道有一种丹药叫醒神丹?”
“它贵啊!”乔瓒一时有些失语,随后又随口嘟囔了一句:“还以为你没痛觉呢……”
沈晚棠好似并未在意他的话。
乔瓒:“你别告诉我,你炼的全是醒神丹。”
“自然不是。”
“你炼的什么?”
回应乔瓒的是一阵源于他的回音——洞中回音。
看来她是不会告诉他了。
不过沈晚棠简直是不可理喻,分明睡觉就能解决的事,她非要浪费灵石。
疯子。
乔瓒摇摇头站起身。
“反正我是累了,以后不会再来看你了。”
反正,待在日月洞崖是沈晚棠自愿的。
乔瓒揉着脖子刚走了几步,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停住,侧头看向她:“对了沈晚棠……”
“清玄道君和几位师兄妹奉命下凡除魔了,林师妹也在,大概要去好几个月。”
沈晚棠不为所动,好像根本没听见,连专注的眼神都不曾变过。
他本想故意试探她对清玄道君是否存了传闻中的那些妄想。
看来他是多此一举了,她压根就不在意。
于是,他直言——
“清玄道君临走时没说你什么时候能出来。”
第48章 无虚宗(五)
洞中岁月宁静恣意。
整个春天沈晚棠都是在日月洞崖中度过的,她扫了一眼洞外,转眼竟已经入了夏。
算算时间,这是她重生的第二年了,满打满算也有一整年余两个月。
她的时间不多了呢……
她望着天边刺眼的太阳出了好一会儿的神。
良久之后。
她默默服下了几枚醒神丹,就像日常吃糖一个吃法。
“沈晚棠!”乔瓒的声音突然由远及近,他爬上山来,道:“清玄道君让我来接你出去。”
沈晚棠收回视线,眼睛受光线影响太久,一时间有些暗。
她微微皱眉闭了闭眼,道:“师兄回来了。”
“是啊,都四个月了,也该回来了。”乔瓒的面上是掩饰不住的欣喜,说完后一看沈晚棠,却发现她脸色不太好,狐疑:“你怎么了?”
“没事。”沈晚棠重新抬眸,琉璃色的眸子里划过一抹深意,她起身用玉简打开禁制,然后玉简被她随手扔进乔瓒怀里。
青衣少女脚步沉稳,大步往山下走,不一会儿又御剑飞走。
乔瓒:“……”
有时候他即便不喜欢沈晚棠,也不得不有些佩服她。
在日月洞崖不眠不休四个月,她竟然还这么精神。
沈晚棠没有去主峰,而是直接回了灵峡峰。
正要回自己的院子,远远的却看见了两道身影站在不远处。
那是她许久未见的师兄和林诗韵林师姐。
两个人似是在说什么,林诗韵的脸上盛满了笑。
林诗韵是来感谢沈卿言在凡间时的救命之恩的,她犹豫再三,揣着小心思拿出了自己亲手绣的香囊。
她双手奉给沈卿言,抿唇道:“师兄,这里面是师妹在凡间时特意为你求的平安符,回宗后,师妹还特意请了流衣真君为这些符施法,这个香囊现在是个法器了。”
“师兄多次救我于危难,师妹无以为报,只能送些小玩意儿,还望师兄莫要嫌弃。”
平安,是个好寓意。
沈卿言沉吟道:“举手之劳,你不必如此。”
林诗韵面覆桃红,低下头执意道:“还望师兄收下师妹的答谢之礼。”
片刻后。
沈晚棠看见沈卿言收下了那个香囊,那香囊被他虚握在掌心。
看得出来,那香囊很精致,做得比她前世做的那个好太多。
一时间,她不由得记起前世,那时的她是有许多私心不假,可她从未想过要真正拥有师兄,对她来说,比得到更重要的是——她想让师兄好。
而这个“好”,对她而言,便是不要去故意坏了师兄的修行,也不要毁坏他的道心,她知道,师兄这一路走来很是不易。
除此之外,她还希望师兄能够高兴,希望能看见他像从前那样笑。
可,一个心中只有杀人和救人的无情道弟子,与兵刃又有何区别呢?
师兄他好像从没感受到过幸福、更何况是高兴了,他不会有这样的情绪。
前世有很多次,她望着师兄,总觉得他的内心是满目疮痍,他内心深处的那抹悲凉,神秘而不可触碰,就连他自己也不会触碰半分。
比起她,林诗韵更要不知道分寸。
前世的林诗韵自入内门起便喜欢缠着沈卿言,别人都得尊一句“道君”,她偏不,她去师兄的院子比她这个真正的小师妹都去得多。
后来更是常伴师兄左右,师兄若要入世林诗韵必定相随,偶然一次,她还能撞见林诗韵故意当着她的面摔进师兄怀里。
而她的师兄,什么都不懂,只会克己守礼地将人推开,对所有人都一样冷淡无情。
如今想来,沈晚棠心中不禁一嘲。
师兄于她,可望不可及,更不能亵渎半分。
投怀送抱这种事她前世还真干不出来,每一次和师兄说话都是隔了好一段距离,说的话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就连那次送香囊她也是在凡间待得久了一时脑热,送的时候只是少女心思,想着不过是自己的单相思罢了。
她会喜欢上师兄就像烈日东升,明月西沉那样简单,是注定,是避无可避,是她躲不开逃不掉的宿命。
喜欢一个人本身不是错,而这份隐秘的喜欢,虽无法言说,可若能在无言中传达天听、说与风听,她便知足。
但也正因为她喜欢的是师兄,她喜欢他这件事便成了一种错误,她不能对他动心,更不能言说自己的情。
在师兄眼中,她的喜欢是大逆不道;
在天道眼中,她的存在是十恶不赦。
她喜欢师兄,师兄的无情有错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