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哪是来用饭的,分明是寻机对她说教。
“师兄,吃不吃烧鸡,很香的。”她夹了块鸡腿放他碗里,刚喝了口酒酿又听见他的说教:“你我主修无情道,应超脱世俗,不受自己的欲望和情感所掌控,口腹之欲即为人之贪欲。”
“那不是比和尚还绝吗?”沈晚棠小声嘀咕着:“和尚还能吃白米馒头和咸菜呢!”
沈卿言顿了顿,“师妹可知自己为何修不成无情道?”
沈晚棠放下了碗筷,“因我资质平庸,贪恋红尘,放不下个人的小情小爱,做不到像师兄这样大爱无情。”
这句话或许让他深有感触,他半垂眼眸,沉吟半晌,方才道:“能做到如此,无情道成,可若是放不下,便是万劫不复,永不入真神。”
“像师兄这样独一无二厉害的人,终有一日会入真神,步入仙途修成正果。”
沈晚棠说:“我相信师兄一定会实现夙愿,杀尽天下邪魔,庇佑众百姓。”
沈卿言抬眸看向她,目光认真而仔细地临摹她的脸和脸上的笑颜。
他的师妹一贯贪吃好玩,也是如此她才活得如此烂漫。
无情道的路即便再难又如何?
只要他回头时,师妹还在看他,会对他笑,他就会觉得心安。
沈晚棠吃完结了账,正好碰到刚回来的店小二,她就像一个散财童子一样,径直往他怀里扔了几块灵石。
出了客栈,她忍不住对师兄道:“这些百姓好可怜,每天这么辛苦却只能拿到几文钱。”
“善良是好事,可你帮一人富贵却帮不了整座城的人。”沈卿言这话显然是在说她给店小二送灵石一事,他说:“人各有命,这是天道的意思。”
“师兄说得对,可是……”
沈晚棠的面上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她看着路边缺胳膊少腿讨饭的乞丐,又是几枚灵石扔了出去。
见此,沈卿言只能摇头轻叹。
师妹修不好无情道果然与资质无关。
“师妹。”他的声音沉了些,颇有种告诫意味。
“知道了……”沈晚棠有些失望地跟了上来,她微微低着头,像是做错了事又像是怕他生气。
沈卿言看了她一眼,想说点什么,却又觉得无话可说。
善良固然没错,可像她这样天真,便是愚不可及。
“道长!道长!”
两人无言时,身后突然传来呼喊声,还有妇人的喘气声。
沈晚棠和沈卿言不约而同回身看了过去,跑过来的是个平民百姓打扮的妇人。
妇人一把抓住沈晚棠的手,心急如焚道:“道长,我看见你给乞丐的灵石了,你们是修士吧?你们一定能帮到我的吧?”
沈晚棠不动声色把手抽了出来,她调笑着说:“大娘莫非也是来要灵石的?”
“师妹,不可无礼!”沈卿言冷斥了她一声,随后语气温和几分,他对妇人道:“您不妨直说。”
“啊……二位道长这边请,我们边走边说吧?”妇人也没想到这位道长的态度竟比想象中的好,有些受宠若惊。
她引着两位往家里去,路上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说了个清楚。
这妇人嫁人后冠了夫姓,周围邻居都管她叫孙大娘。
孙大娘一家三口,她丈夫和儿子已经半年早出晚归了,起初她以为是出去出摊累的,后来经邻里提了一嘴才知道,他们竟是让人骗去了百花阁,一去就是大半年。
家里连细糠都吃不上了,结果她丈夫儿子还是不听劝阻,一个劲往百花阁去。
而今年,榱城盛行一乐,名“百花一醉”,凡是去过百花阁的男人无不沉醉其中的,每天像是被狐狸精勾了魂一样雷打不动往那儿去。
孙大娘每日以泪洗面,实在是没辙了,只想找个道士给丈夫儿子驱驱邪气,哪怕能让他们清醒一点也是好的啊,万一有用呢?
她用袖口擦了擦眼角的泪,推开家大门,苦笑道:“你们先坐,等天黑了,我丈夫儿子也就回来了。”
沈晚棠和沈卿言在院中坐了下来。
孙大娘给他们倒水,唠着:“二位想来是镇岳门的修士,不知道……”
她的脸上有了些许的窘迫,两只布满老茧的手在身侧的衣裳上蹭了蹭,好一会儿才道:“不知道像驱邪这种事要多少银子啊?”
镇岳门,一个自诩正道要朝无虚宗发展的不正规宗门。
它由凡人成立,门内弟子都是散修,通用钱财是灵石,可因位于凡界,替百姓解决麻烦收取的钱财却又是金银财宝。
对凡间之事不甚了解的沈卿言微蹙眉:“镇岳门?”
师兄多年在无虚宗,也不曾入世历练,对这些不清楚也实属正常,于是沈晚棠把知道的又给他解释了一遍。
“真是荒唐。”沈卿言闻言,口中吐字冰冷:“自诩修士为百姓平灾祸,却索取金银枉为修者。”
“道,道长?”孙大娘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
沈晚棠的指尖点了点桌,朝着大娘和善笑开:“我们不收钱财,只收妖魔。”
“啊?”
沈卿言适时解释道:“我和师妹出自无虚宗。”
无虚宗?
竟然是无虚宗的道长?!
孙大娘顿时放下心来,喜极而泣道:“知道知道!无虚宗的道长从不收我们钱财!你们都是好人!”
沈晚棠闻言,面含微笑着点了下头。
“大娘,不知百花阁是个什么地方?”沈卿言突然问道。
“什么,百……”这一问把孙大娘也问住了,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沈晚棠,摆手道:“这,这不就是那种地方吗?”
孙大娘说完不禁暗道:这道长也真是不害臊,旁边还坐着个不知世事的黄花大闺女呢,竟然还故意问那种地方是什么地方!
她又瞅了一眼道长身旁笑如娇花般的妙人。
十六岁的少女,看眼神就知是个不懂的。
殊不知,沈晚棠却是在笑她这个无心无情的好师兄。
师兄自十岁被师父捡走开始主修无情道,他无心无情、无欲无求,连口腹之欲的乐趣他都不懂,更遑论男女之乐了。
恐怕即便知道了是什么,他也只会觉得不过是件寻常之事罢了,他根本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也不理解别人为何要因欲望堕落如此。
沈晚棠的指尖在桌上轻轻一划,心中一哂。
她的师兄,终究只是什么都不懂。
她又怎好怪罪于他?
第17章 榱城(六)
“嘎吱——”
木制的像围栏一样的院门从外面被推开。
两个打扮朴素却衣襟不整的男人走了进来,进来时还带着大股女子香气扑面而来。
师兄今年年岁二十,为首那男人的岁数看着有师兄的两倍大,黑发中还分布了不少白发。
他身后的男人倒是和师兄差不多大,可浑身上下的气质却如同一个孱弱老人般没生气。
修士的各种感官都比凡人敏锐,除了女子香,他们还察觉到了这两人的失魂落魄,真像是被人勾了魂一样。
孙大娘的儿子将出摊的家伙放在墙角,回头后知后觉看见两个人淡定地坐在自家院子愣了愣。
“你们是谁?谁让你们进来的!”
大娘的丈夫闻声也看过去,于是突然大喝两声把大娘从厨房叫了出来,他指着问:“家里都没饭吃了,你怎么还往家里带人!”
孙大娘匆匆从厨房赶出来,厨房烟气重,再加上嗅觉比不上修士,哪里闻得到什么女子香,只留意得到这两人的衣襟很乱。
她手里还握着菜刀没来得及放下,也没有搭理自己丈夫,而是走到了沈卿言身旁,好声好气地问:“道长您看,他们是不是中邪了?”
“双眼失神,脚步虚浮,不是中邪。”沈卿言说。
“那是什么?还有得救吗?”
沈卿言:“精气不足。”
“这……这我知道,他们日日都去百花阁精气不足也是自然,我是想问……他们为什么疯了一样非去不可!”孙大娘听了他的话止不住着急叹气。
沈晚棠听得莞尔,她代师兄仔细解释道:“我师兄的意思是他们的精气不足是由妖魔造成,有的妖可以靠吸食人的阳寿和精气早日化形并维持皮相,而有的魔……”
她忽然顿住。
“魔域有一大魔名餍魔,靠吸食人的怨恨邪念以及魂魄修炼,被日夜吸食不知节制后的症状也是如此。”沈卿言恹恹垂下眸,冷沉着嗓音,平静的将她未完的话说完。
“妖魔!”孙大娘听了这话急得不行,连忙问:“那还有救吗?他们不会死吧?这怎么成啊!他们之前可不像这样着了魔一样啊!”
两个男人都还没坐下就听见他们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孙大娘的丈夫走上前,不悦道:“你在说什么胡话?谁要死了!你做什么?疯了不成,竟要咒我们父子俩早死?!”
沈卿言站起身。
“若是妖杀了不再去或许还能活几十年,若是被餍魔吸食了魂魄,魂魄受损,他们也就活不长了。”
“啊?”孙大娘吓得手一哆嗦,菜刀猛地砸在地上,整个人跌坐在凳子上。
孙大娘的丈夫正好过来,摸了摸犯迷糊的脑袋问她:“你到底怎么了?孩儿他娘?不会是中邪发疯症了吧?”
孙大娘气得一把拍开他探过来的手,气红了眼,指着他鼻子骂:“你才中邪了!你全家都中邪了!你们两个王八羔子怎么那么蠢叫人骗去百花阁!这下好了,你是要让我当个丧夫丧子的老寡妇啊!”
沈晚棠和沈卿言不再多言,身后传来妇人的哭啼声,两人已经出了院门一路打听着往百花阁去。
夜色浓,月高照,灯火朦胧人不眠。
街上有小孩摸黑窜巷,也有成双的男女调笑路过,更有一青一白两道身影并肩行至百花阁。
这两人作男子打扮。
青衣男子以玉簪束了个高马尾,容颜清俊如画,活像是个十几岁正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而他身旁的男人雪衣墨发,一副清正高雅的君子模样,周身气质沉静若水,不苟言笑。
进出百花阁的男人乍一看见这俩顿觉新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