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头看向他,默了默,启唇说:“师兄,不瞒你说,我和萧之镜认识了也快五年,既然师兄作为我的师兄却如此痛恨魔族,那晚棠只好找一个不痛恨魔族的人做好友……”
“我知道,萧之镜也是邪修,可若是师兄想杀他。”她故意靠近他几步,一字一句道:“晚棠不介意与师兄为敌,反正……”
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闻言,沈卿言眼神晦暗地盯着她。
他竟连一个萧之镜也比不上……
“先随我回无虚宗。”他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神色仿佛镇定自若,只是眼皮微垂,看着她的脸并不直视她戏谑的目光。
他说:“师妹,不要再见他。”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沈晚棠不以为意,脸上的笑散去,下一秒却对上他漆黑的眸子。
一张传送符自沈卿言手中消失,眨眼间,她已经和沈卿言出现在了凡界,他竟然一气之下连乔瓒和覃长乐都不顾了?
手腕上被他紧紧攥住。
“沈卿言!放开我!”
第135章 餍魔宫(二)
“沈卿言,为了抓我,你师弟师妹的死活也不顾了?”
沈卿言知道她说的是乔瓒和覃长乐,可他们在幻境中耽误了太久,他用过追踪符,他们的气息早已不见,他得先回宗确认情况……也把师妹带回。
“沈卿言!放开我!”
她一边被他拉着走一边咄咄逼人道:“我已经叛出了师门!沈卿言,你没有资格再管我!你不是我的师兄!”
来来往往的人被她的怒声吸引,纷纷朝她们投来打量的目光,最后却是被那身形高大的青年所吸引。
怎么越看越像那神庙里供奉的清玄神君?
嘀嘀咕咕的声音开始在人群中响了起来。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沈卿言微微蹙眉,把沈晚棠拉到跟前,沉声开口:“你可以不认我为师兄,但你是我十五年前救下的,你无法否认。”
“嘶……”沈晚棠似乎压根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被他轻轻一拽,牵动身上的伤口开始痛呼出声,没好气道:“就这样回去,你怎么不干脆让我死在半道上!”
沈卿言顿时静默下来,方才被师妹的话扰得心神难宁,眼下这才注意到她没有服用丹药,脸色有些难看。
他下意识伸出手,似要将人抱起,沈晚棠却是后退两步,脸色冰冷,语气厌恶:“别碰我!”
伸出的手瞬间停在半空中,随后掩在袖袍之下,他静静看着青衣女子的身影渐行渐远,走进了一家客栈。
“掌柜,两间房。”沈晚棠扔出几块灵石。
掌柜正要乐着应下,一位面色清寒,不近人情的道长突然出现。
“一间。”
掌柜迟疑了,狐疑道:“你们二位,到底几间?”
“两间。”
“一间。”
两人异口同声,皆是不容置疑。
“这……”掌柜有些为难了,这灵石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一间。”沈卿言重复了一遍,随后侧眸冷眼看了沈晚棠一眼,攥着她的手腕往楼上走。
沈晚棠极力挣扎着,暗自用灵力较劲,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扬声高喊:“清玄神君,别忘了你修的无情道,你与我一间房,若是被无行神君知道,你……唔!”
话还没说完,一道禁语符便被打入体内。
沈卿言脚下大步流星,攥着她,径直推开一扇门把人推了进去。
“嘭!”门被灵力猛地关上。
楼下呆愣的人把口中的饭菜咽下。
“清玄神君,不会是无虚宗的那个清玄神君吧?”
“好像……好像就是他。”
一众人面面相觑,虽然想上去见一见清玄神君,可眼下他们更关心的是——
“所以,清玄神君身边为什么会有一个女人???”
“沈晚棠。”沈卿言松开沈晚棠的手腕,目光停留在她冷淡的脸上,“我对你而言……”
话未说完,他忽然停顿,平复一下心绪后,右手突然按住她纤细的腰,并未发力,而是很快从后腰取出一面被她缩小的回溯镜。
这种法器其实很常见,上万灵石便能买下一面,大多数修士都会买下几面,但用的时候成功瞒过对方的成算不大。
沈晚棠见被他发现,眼神有些闪躲,只能眼睁睁看着回溯镜在他的掌心中被粉碎。
她听见他说:“你想记下什么,这次又想要给谁看?”
他朝她逼近一步,沈晚棠的后背抵上门,压迫感迎面袭来,她轻低下头。
“若我猜得不错,你想把这面回溯镜给师父。”沈卿言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沈晚棠。”
“从一开始的算计、利用、背弃,让我历劫失败,和你一起背负数条人命,想杀死我,如今又计划着如何让我被师父逐出师门?”
有时,他总会有一种错觉……
师妹,或许是恨他的。
他的手缓缓抬起她的脸,望着她那双琉璃色眸子,“你应当知道,师父对我一向严苛,若你的这些东西被师父看见,可有想过,我会如何?”
会如何?
她自然知道,师父一定会重罚师兄,或许到时,来杀她的便不会再是师兄,而师兄,会被师父关禁闭。
无虚宗上惩罚人的地方有许多,日月洞崖、太清池、魔兽山,听说还有一个戒法阁。
几乎从未有过弟子在戒法阁受重罚,她也并不清楚里面的惩罚是什么,总不会比逐出师门更严重。
师父怎么舍得重罚师兄呢?
沈卿言盯着她看了片刻,最后心中一沉,他后退几步。
他已经解开了师妹体内的禁语符,她却对此无话可说,倒像是他一个人的事,与她无关,而他一个人的自说自话,又显得有几分的可笑。
沈晚棠平静地看着他转身,忽而扯唇,哂笑一声,“师兄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此话一出,刹那间,空荡的房间内死寂压抑,针落可闻,只有女子不以为意的淡笑声。
沈晚棠脚步轻快地从沈卿言身旁走过,叠腿坐在床畔,青色裙摆平铺在床。
“师兄这么看着我做什么,别忘了,我是黎玉昭所诞下的魔胎,是你最深恶痛绝的餍魔,作为邪魔,我向来如此,看来师兄还真是一点也不了解我。”
随着她一句接一句不留情面的话,沈卿言的黑眸也逐渐覆上一层寒霜,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床上那陌生的女子。
袖袍之下的手不自觉攥着,伤痕裂开也麻木无觉。
沈晚棠依稀闻见血腥气,抬起自己的手,掌心上是被景骁刺穿的一道口子,伤口因灵力而结痂,她随意用纱布一圈圈缠绕着。
一边道:“师兄和我相处久了,是不是忘了,回阴村的百姓也是我杀的?”
“他们死后的残骸师兄可有看见?被魔兽咬死,应该是死无全尸吧?”沈晚棠仔细回忆了一遍,脸上残忍的笑意加深:“对了,若记得不错宗门里的那些师兄师姐死得也很惨吧?魂魄丢了也就算了,还死无全尸,师兄你说,他们来世……”
“够了!”沈卿言的手中有血珠滚落在地,等他反应过来时,右手已经握紧了问心剑。
沈晚棠嗤笑一声,带着嘲弄:“师兄是不是很后悔,后悔我没死在那个幻境中?”
闻言,沈卿言的脸色瞬间苍白,握着剑的手顿时失了力气,他下意识转身想要逃离——
“师兄,我也很后悔,后悔那天我的背叛,没能让景骁杀了你。”
“……你说什么?”
沈卿言狠狠停住,侧眸看向她,黑沉的目光紧紧盯着她那陌生的脸,动了动唇。
他漆黑而沉寂的眸子里隐约有暗色一闪而过,夹杂着不宜让人察觉的执拗,微弱的邪气自他身上透出,他寒声重复:“你说什么?”
沈晚棠察觉到了危险,垂下眼,云淡风轻笑着道了一句:“没什么,师兄听错了。”
听错了?
沈卿言心底生寒,脑海中止不住地响起师妹一遍又一遍的诛心之言。
她说——
“你没有资格再管我!你不是我的师兄!”
“师兄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她说——
他没死,她很后悔。
原来,心知肚明和亲耳听见全然是两回事。
“嘭——”
最后,他离开了这间房,灵力合上门,而地面上,却留下了血的痕迹,像是方才停留在那儿的人一直在忍耐克制着什么。
沈晚棠冷眼看着地上的血,方才师兄一定很想杀了她,毕竟她的口吻,是在模仿上一世死前黎白夙刻意激怒师兄的那些话。
师兄上次心魔发作还是在幻境中被她背叛,后来,师兄找到她质问她……
师兄说她没有心,那么她这么激怒他,是否会让他的心魔再次发作?
当夜,她将身上的伤处理好,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刚沐浴,发尾半湿,她也懒得用灵力弄干。
……
浴桶中的水面上还浮着一层嫣红的花瓣,淡雅的香气丝丝缕缕迎面入鼻,是熟悉的海棠花香,亦是熟悉的女子香。
清泠泠的水声时而清晰,时而又似浸在水中很是遥远沉闷,直到青年眼睫轻颤,猛地掀眸,眉眼中那抹属于魔族的阴邪戾气若隐若现。
透过屋内屏风,“哗啦”一声,身姿窈窕的女子浮出水面,隔着朦胧不清的屏风与之相望。
她的红唇轻轻弯起,眉眼间少女的神态不知何时荡然无存,浮现的,是女子的风情。
这一幕无形中拨动心弦,惹得沈卿言心下颤动,他又沉沉合上眼,双眉紧皱,可心中的焦躁越来越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