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言从她眼中见过太多太多的神色,却从不敢深究,甚至越来越不敢直视这双眼,他害怕这双眼看向他时的目光。
这些目光又时刻刺激着他,令他不断失控。
这一次,他看了良久,终于彻底明白了师妹对他的,不是怨恨,而是不在乎、冷漠、视而不见、弃如敝履。
他在她眼里,原来什么也不是……
他忽然极淡地笑了:“原来,真正心狠、绝情、没有心的是师妹……”
原来,无情道修得最好的,是师妹。
真正的无心之人,也该是师妹才对。
与此同时,不知这边战况的萧之镜正拉着云岑一起商议明日该如何行动。
依他之见,倒是可以从沈晚棠身上入手,毕竟景骁看中了她,眼下她正是接近景骁的最佳人选。
不过这事还得同沈晚棠商议一番,若她不同意,他们也无法成事。
“你看那边。”正当萧之镜说话时,云岑突然碰了碰他的手肘,皱眉指着对面的床帐,眯眼,“你觉不觉得……那里的影子不像一个人?”
萧之镜听了她的话扭头看去,越看越不对劲,三间屋子的布局都差不多,可透过纱帐,对面明显满地狼藉。
于是他脸色一变拿起骨笛便起身,“出事了!”
两人脚步匆匆,骨笛挑起纱帐,可才刚看见地上的一抹雪色,里面的烛火便瞬间熄灭,紧接着他们身后两间房的火也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灭掉。
眼前陡然陷入了漆黑,萧之镜出声:“沈姑娘……”
他话才刚落便看见地上的那一青一白,可还来不及看清,迎面袭来一股冷冽的杀意,伴着一声怒斥:“滚出去!”
问心剑破空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萧之镜飞来,他顿时脸色大变,警觉地拉着云岑躲开,可还是被划伤了手臂。
“嘶……”他捂着手臂,细看向对面房间墙上插着的那把剑。
清玄神君——问心剑。
他的神色微变,看向那层纱帐,不再有所行动。
“萧之镜……唔!”沈晚棠想要叫住萧之镜,可这个名字刚脱口,脖颈再次被师兄握住,紧接着,唇瓣被人堵住,瞬间失了声。
这次他并非是想掐死她,只是单纯地以此控制住她,而她越是挣扎他的动作便越是凶狠用力,直到最后她停下了挣扎,所有的一切又开始变得温柔、克制,甚至是小心翼翼。
良久,沈卿言终于放开了她,指腹轻轻摩挲她的眼尾,拭去泪痕,似一种妥协的姿态。
“师妹。”他呼吸滚烫,嗓音暗哑,低语重复着:“你说得不错……我生了心魔……”
所以师妹,
不要再用那样的目光看我。
不要总想着杀我。
不要这样待我……
第122章 幻境(六)
说完那句话之后,沈卿言便抵着她的颈窝阖上了眼,像是累极了。
沈晚棠将人一点点推开,撑起身,蹙眉看着他沉默良久,而后,视线缓缓下移,看着他心口处的血。
他服用了破境丹。
短时间内灵力暴涨,修为破境,可后果是……药效过后,灵力枯竭,形如凡人,严重点,或许会昏迷不醒。
难怪师兄能从景骁眼皮子底下逃走,难怪,她方才竟完全挣脱不开他,也难怪,他会如此失控。
服了此丹药的人神志远不如之前清醒,若清醒的他可以做到自控克制,那么神志不那么清醒的他,便会因心魔而失控。
至于他的心魔……
自那晚在无虚宗见到同样难以清醒的师兄时,她就已经知晓。
她的指尖不知不觉间轻轻触碰上他心口的血色,缓缓用力按压。
想来是痛的,可却不及她当初的一半痛,那是□□上的痛,亦是心里的痛。
手上已满是师兄的血,她一点点攥紧手,垂眼看向师兄,陷入了深思。
眼下,是杀死师兄的最好时机。
明知道她想要杀他,却还放任自己以这样的情况出现在她的面前,就不怕死吗?
沈晚棠一边思绪不断,一边将师兄扶向床榻,男子身形高大很沉,放倒时她身形不稳半跪在床沿。
长发从肩头滑落,发尾拂过他的喉间,惹得青年眼睫极轻地颤动一瞬。
她并未留意到这些,而是径直转身离开,拾起落在地上的问心剑,右手握紧剑柄。
一个修者的命剑本不该如此轻易地为他人所用,就算是她的断情,也绝不能听话地受师兄驱使,可师兄的剑却并不排斥她。
她缓缓靠近床榻,握剑的手垂在身侧,盯着师兄一贯清冷的脸看了良久。
恰时,身后突然传来萧之镜的声音,他大步而来:“你想做什么!”
他一眼看穿她的意图,用骨笛一把将她手中的剑打开。
冷剑猛然落在地上,发出清脆刺耳的声音,就如同沈晚棠方才无意间流露的杀意那般,让人不容忽视。
沈卿言灵力耗尽,就连禁制也无法再维持,这才让他们闯了进来。
沈晚棠心中不悦,看着他冰冷道:“滚出去!”
“这清玄神君让我滚出去倒罢了,你想让我滚,也要看修为是否在我之上,”萧之镜说完,将沈卿言扶向床榻,拍了拍手道:“好歹是救过阿云的命……”
云岑一听见萧之镜这么说便没好气道:“不知道的,以为清玄神君救的是你呢。”
萧之镜:“……”
沈晚棠懒得理会他们二人,用术法将剑洗净后放在床边。
“这才对嘛!清玄神君可是百姓的救世主,你要是如此将他杀了,岂不是小人行为遭世人耻笑,更何况,你们二人可是师兄妹啊!”萧之镜一本正经地控诉着沈晚棠的恶行,并试图唤醒她的一丝良知。
沈晚棠凉凉扫了他们二人一眼,幽幽勾唇哂笑:“小人、恶人、邪魔又如何?我沈晚棠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师兄不过就是个称谓。”
“你还真是一如既往,阴险狡诈。”萧之镜说完后,神色突然凝重几分,认真道:“不过清玄神君不能杀。”
沈晚棠不以为意,挑眉:“为何?”
“你可还记得我说的,只有杀了景骁,我们才能出去?”萧之镜开始徐徐道来,与她解释清楚。
据他所说。
这座魔城的确属于魔域地界,可却并不在表面,就如同一个不存在于现世的空间,是他们误打误撞闯入了这里。
“不存在的空间?”沈晚棠打断萧之镜的话,问道。
云岑略一思索,拧眉道:“也可能是独立存在的空间,或许是魔域的某个夹缝中,撕开裂缝,里面便是这座魔城。”
“景骁乃是魔帝,他若想,倒也不是不能办到。”萧之镜也觉得云岑说得有理,说完后自顾自点点头。
因为这个独立存在的空间是由景骁打造,所以出去的办法只有两种,要么景骁亲自送他们离开,要么,杀死景骁,这里消失。
“所以啊,我们若想有十成把握杀死景骁,清玄神君便不能杀。”萧之镜说。
沈晚棠掀眸看了他一眼,静默不语。
这一下,倒是让萧之镜发现了什么有意思的,不禁调侃了一句:“沈姑娘,有没有人说过,你和清玄神君有时候很像。”
“是吗?”沈晚棠随口应。
“啧啧啧,女人心呐……”萧之镜见她如此无情,不禁一叹一摇头,说话夹枪带棒的,不知道在隐喻谁。
云岑并不理会萧之镜的话,而是转头问向沈晚棠:“不过你为什么要杀他?”
沈晚棠:“与你无关。”
“……”云岑听了这话顿时有些来气,正要发作却被萧之镜拉了回去,又挣脱开萧之镜的手,抱胸不再与她多话。
一旁的萧之镜思索了一番,询问道:“景骁不是看中了你么,你有何打算?”
“我的打算?”沈晚棠似笑非笑着,视线轻扫云岑一眼,“我倒觉得景骁对她更感兴趣。”
霎时间,萧之镜和云岑双双变了脸,他气得脸黑如锅底,“阿云你千万别拦着我,我今日非得教训教训她不可,我萧之镜至今还没见过像你这种嚣张自大、阴毒狠辣的女人!”
“那我们便新账旧账一并算了。”沈晚棠又随意拾起床边的问心剑,攥于手中,眼神极深地看向他和云岑,“二位可听过问心?”
萧之镜:“……”
云岑倒还真没听过,碰了碰他,“这不就一把普通的神剑么,除了品阶高,还有何用?”
萧之镜默默拉着她后退几步,警惕盯着沈晚棠手里的剑,干笑两声:“今夜沈姑娘心情不佳,我们就不打扰了,呵呵……先行告辞!”
话落,赶紧拉着云岑回去。
“什么啊,你干嘛这么怕她!你不去我去!放开我!”
“我那是怕她吗,我是怕她的剑啊!这要是被捅死了,魂魄都给你散了!”
此话一出云岑瞪大了双眼,“这问心剑到底拿什么炼的?!
“只怕不止是灵力。”
听了这话,沈晚棠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手中的剑。
也是奇怪,师兄的剑竟会叫问心。
想起师兄,不由得,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日最后师兄看她的眼神,又黑又沉,深不见底叫人捉摸不透,她不知道他那时在想什么,只记得,从他的眼中,看出了一抹极淡的悲与痛。
那会是失望与心寒吗?
还是说,那抹痛其实是厌恶与憎恨呢?
原本他和景骁一战,本不会沦落至此,可却因为她的背叛身受重创,不得不画地为牢将自己困了这么多日……
她将剑放回,归咎到底,师兄对她是厌是恨,与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一夜,她在屋中彻夜修炼,闭目凝神间,却不知床榻上的雪衣青年早已掀开了眼眸,一双清醒而深暗的眸子于夜色中望向她。
这一刻,何其陌生……
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