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菀在心中冷嗤,也就是她师父天真,相信那合欢女装模作样。
要是她真的像装出来的那么单纯良善,毫无手段,又怎么能把三师叔迷得晕头转向,不但帮她试炼作弊,还将这种稀世罕有的宝物也给了她。
她母亲有一方避寒鸟毛坎肩,还只是普通外层毛羽织的,已经视为压箱底的传家宝,他们连摸都不能摸一下,别说穿在身上了。
但是她想不到三师叔是怎么打通了龙脊峰的关节。
按说她师父平日与凌岳仙尊走得更近,仙尊连她师父的面子都不给,怎么会接见这种人?
难道真是因为境灵的事?
林菀用力咬了咬唇,真是失算了,她只当那是三师叔安插的人,若早知是境灵,她自然不会与他作对,倒是叫那合欢女捷足先登。
想来是三师叔事先打听到了什么。
是了,既然阵法的事可以提前透题,那么知道秘境里有境灵也不奇怪。
方才听说留影还在,她不禁有些担心,虽然她明面上没有做任何错事,但台面下的暗流涌动有心人还是能看得出来。
所以今日她一定要争取到见面的机会,至少不能让那合欢女先见到他。
虽然她相信凌岳仙尊为人,但这合欢女心机深重,不知有多少下三滥的手段,仙尊平日不问世事一心求道,想来心性纯净,不知会不会受那合欢女的蛊惑,听信她的谗言。
她在心里反复盘算着一会儿见了仙尊如何行事如何应对,在脑内预演了各种可能,不知不觉云车越飞越高,她惊觉寒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即使服了丹药还是冷得抱紧肩头直打哆嗦。
苏筱圆倒是一点也没觉着冷,欣赏着太衍诸峰壮丽的景致,还给傀儡人传了个讯让他先回去,傀儡人却坚持要等她。
不多时,云车停在无极宫宫门外。
三人下了车,林菀已经冻得牙关打颤,修为深厚如慈恩道君也冻得嘴唇微微发青,只有苏筱圆有辟寒衣保护,丝毫没觉得冷。
她心中暗暗感叹这五十万灵石花得值。
宫门前便是护山阵。
慈恩道君让他们在阵外稍待,开始凌空画符——这符一次一变,相当于密钥,没有小师弟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通过阵法。
画完符,密不透风的阵法露出一个门洞大小的空隙,容他们通过。
慈恩道君让苏筱圆第一个入内。
苏筱圆忐忑地走进阵中,一抬头,只见上方密密麻麻亿万道青白光芒悬在空中,如无数利剑,仿佛随时会落下来把她扎成刺猬,让人毛骨悚然。
不愧是凌岳仙尊,连护山阵法都那么凶。
好在她安然无恙地穿过,那些剑芒还是好端端地悬在上空一动不动。
她在阵法另一端等待其他两人通过。
“阿菀也进去吧。”慈恩道君道。
林菀平复了一下心绪,昂首挺胸,沉稳地向阵中走去。
谁知她一踏入阵中,方才还好好悬在空中的剑光忽然齐齐坠落。
林菀毕竟有元婴修为,反应很快,便即后退,颤声喊道:“师尊——”
她身后的慈恩道君吓了一跳,立刻捏诀施咒,一道浑厚的灵气及时罩住了徒弟。
可是那些剑芒并未轻易放过入侵者,竟然追着她到了阵外,接二连三地撞在那灵气罩上,眼看着就要将它击碎。
慈恩道君赶紧注入更多灵力,一边分神给小师弟传秘音,却无人回应。
那些剑芒的攻势越发凌厉,不管慈恩道君怎么注灵都无济于事,灵气罩的光芒越来越弱,只听一声琉璃破碎般的震响,彻底碎成了渣。
千百剑芒从四面八方向林菀袭来,眼看就要将她扎成刺猬,慈恩道君情急之下只能将灵力催动到极致,不惜抽空气海,爆出一道青光,挡住大部分剑芒。
不过还是有几道穿过防护,穿过林菀的血肉之躯。
林菀惨叫连连,身上瞬间多了几个血洞,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也疼得她冷汗直冒。
就在她以为终于结束的身后,阵中忽又刮出一道罡风。
不等她反应过来,已经被刺骨的寒风卷起,连同雪沫、冰渣、石块,搅成一团甩下山崖。
她后背猛地撞在冰阶上,然后一路往下滚,冰阶滑溜,她越滚越快,很快便滚下数百级台阶。
慈恩道君大惊失色,连忙飞身去追,总算在冰阶中间截住了徒弟。
经过这一番折腾,哪怕林菀是个身强体健的元婴修士,也是气息奄奄,身上多出好几个血洞,断了十几根骨头,就算他妙手回春,也得躺上两三个月才能下地。
直到这时,他才接到小师弟传来的音信。
“忘了同二师兄说一声,前日我将龙脊峰的法阵略微改了改,若有闲杂人等擅闯会直接攻击,”男人的声音里不见丝毫愠怒,“不知二师兄高足要来,误伤了她,真是抱歉。”
慈恩道君哪里不知道那祖宗是故意的,八成从苏姑娘上山起就放出神识眼巴巴地瞧着呢。
可是他也说不出什么,毕竟龙脊峰是小师弟的地方,也是他先斩后奏擅自带无关的人过来,他只是没想到小师弟对门下弟子下手这么狠。
便是不喜外人打扰,上次也只是把她赶出阵外而已。难道是在秘境里有什么龃龉?
他不及细思,叹了口气:“阿菀受了伤,我先带她去药庐医治。”
凌岳仙尊道:“若是缺什么药材,师兄去我库中自取便是。”
慈恩道君知道他库里有各种珍稀药材,可他哪里敢把他的话当真,只道了声谢,便唤来鹤车,抱着弟子登车下山。
他抽空了气海也很不好受,但还是忍着不适,柔声安慰弟子。
林菀在他怀里哭得泪水涟涟:“师尊……仙尊为何要如此对我?我究竟是哪里讨了仙尊的嫌?我自入门以后,连他的面都没见过……”
慈恩道君心说你已经见过了,只是自己不知道而已,但是这话不能告诉她,他只得道:“你小师叔最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都是为师不好,明知如此却没劝着你。你且安心养伤,莫要再去龙脊峰打搅师叔。”
林菀:“弟子不明白……为何连那……连苏道友都能见到小师叔,我却连见一面都那么难……”
慈恩道君不知如何与弟子解释,只能道:“你是你,别人是别人,不必同别人比较。为师知道你好强,但过刚易折,还需修身养性。”
林菀对这庸懦无能的师父彻底失望,心寒齿冷,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苏筱圆眼睁睁看着女主被剑光追杀,捅出好几个血窟窿,她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女主就被狂风卷起扔下了山崖,整个过程满打满算最多一两分钟。
她知道凌岳仙尊凶残,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凶残,对自己宗门的弟子都这么凶,要是她这个陌生人什么地方得罪了他,后果简直不敢想象。
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不行,要是逃了说不定被剑光追杀的就是她了。
正想着,宫殿深处想起一道相当动听悦耳,堪称温柔的声音:“抱歉,阵法出了点意外,吓到了苏道友。苏道友请进。”
苏筱圆一听那声音就呆住了,因为那声线和付时雨一模一样。
也对,早该想到的,他的外貌既然是一比一复制凌岳仙尊,那声音一样也很正常。
可是同样的声音,语气却不尽相同。
付时雨和傀儡人比较像,冷淡漠然,但无端让人觉着亲切。
而这个声音听着倒是温柔,却透着股阴阴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就像她只在小说里见过的那种疯批病娇、变态杀人魔之类,表面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前一秒对着你礼貌微笑,下一秒你的头就掉了。
想想境灵是他十五岁的风格,傀儡人也是他三年前废弃的,不知道这几年发生了什么,让他从高冷进化成了变态。
苏筱圆吓得双腿发软,根本走不动道。
“抱歉,”那声音沉默片刻,越发温柔体贴,“苏道友想必不认识路,稍等片刻,在下……”
傅停云本想说“在下去接你”,随即觉得未免可疑,改口道:“在下遣灵鹤去接你。”
苏筱圆哪里敢麻烦他家尊贵的仙鹤,连忙说:“不用不用,多谢仙尊,我自己找路就行了……”
她倒是没说假话,因为她现在站在宫门口,往门里望去只有一条平直单调的路。
那声音道:“我在偏殿,你穿过中庭,过第二道门,再往左行,穿过一片花园便是。”
指示倒是很清晰,苏筱圆连道“明白”,提了口气,拖着沉重的双腿往里走,仿佛奔赴刑场。
本来林菀一起来她还挺高兴,指望多个人分散注意力,没想到阵法出了,还搭上了一个慈恩道君,现在只剩下她孤身一人直面残酷的人生。
她走得很慢,但是这条路看着长,走着却出奇快,仿佛用了什么缩地成寸的法术,没几分钟她就到了花园。
没想到外面天寒地冻、冰冷肃杀,这无极宫里竟然藏着一片精致的园林,温暖如春、蜂蝶飞舞,各种奇花异草竞相开放,亭台水榭巧夺天工,中间是一片雾气氤氲的小湖,里面隐隐有金色的小鱼曳尾欢游,湖边甚至还有个藤花和蔷薇环绕的秋千架。
藤花和蔷薇显然也是珍品,藤花是银色的,异香扑鼻,蔷薇则有五色,盛开的足有碗口大小。
饶是苏筱圆精神紧张,也暗暗感叹凌岳仙尊挺会享受。
她看书的时候以为他清心寡欲,住的地方也像雪洞一样清寒冰冷。无极宫外面很符合她的想象,没想到进来一看别有洞天。
想想也难怪,关于凌岳仙尊的一切都来自女主的回忆,而女主显然从没到过这里。
“苏道友请进。”那声音又催促道。
苏筱圆莫名从中品出了一点兴奋的意味,似乎那声音的主人已经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想要做什么?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
龙脊峰的日落似乎特别早,她估计现在才五点不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她一走进花园,恰巧园子和偏殿里的灵石灯都亮了起来,将那些奇花照得熠熠生辉,简直像是宝石做成的。
苏筱圆穿过花园爬上高高的台阶,来到偏殿门口。
正想透过珠帘往里偷偷张望一下,帘子突然卷了起来,吓得她倒退了一步。
帘子卷起,一人从案前站起身向她走来。
苏筱圆双脚像是被钉在地上,后脖颈仿佛有根筋捏在别人手里,整个人僵硬得像块木头,大气不敢喘一声。
她根本不敢抬头看他的脸,只看见他霜雪般洁白的袍摆长及地面,一点点靠近。
苏筱圆被铺天盖地的压迫感弄得几欲窒息昏厥,残存的一点理智控制着她的身体,僵硬地行礼:“晚……晚辈苏某,拜见凌岳仙尊。”
“苏道友不必多礼,”男人在她跟前站定,轻轻托了托她的手肘,“你我年岁相近,平辈论交即可。”
苏筱圆差点没吓哭,连声说“不敢”。
凌岳仙尊将她往殿中引,一边说:“因为境灵之事劳烦苏道友特地来寒舍一趟,实在过意不去,苏道友切勿拘束,只当这里是自己家便是。”
什么家?什么自己家?谁家?
苏筱圆脑瓜子嗡嗡作响。
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客套,越是平易近人,她就越害怕。
傅停云意识到自己操之过急,请她入座,一边描补道:“苏道友参加了龙脊峰试炼,或许不久之后我们就是同门了,与家人无异,苏道友可常来舍下坐坐。”
要不是亲眼看见“家人”林菀的遭遇,她就信了他的邪。
苏筱圆勉强道:“多谢仙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