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卫晏池的眼皮之上,竟是紧紧附着两枚倒映着的瞳仁。
一横一竖,轮廓非常清晰。
甚至这两枚瞳仁都不会随着他眨眼的动作而消散,反而在卫晏池每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两枚不同的瞳仁便会交替显露,看得直叫人头皮发麻。
而站在一旁那位被秦家人奉若神明的大师,此刻也早已没有了先前的从容。
他亲眼见证了自己带来的伟大邪神,竟是被一个孩子如此轻易的反噬殆尽,他再也无法维持住假象,控制不住的连连后退,手指颤抖得指着卫晏池,声音也变得扭曲。
“你你你,你居然…!”
后半句话因为恐惧而被堵塞在了喉咙里,使得他根本无法说出口。
那卫家的人分明曾经口口声声的告诉过他,也向他保证过,这邪神的力量强大,甚至吞噬掉不少卫家人的灵魂,又怎会如此轻易地就消散。
所有的一切都开始按照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他方才意识到,眼前的这个孩子,俨然成为了一个比那邪神更为恐怖更无法理解的存在。
而站在门边的卫晏池倒是对那大师的失态熟视无睹,他没有流露出多余的情绪,只是一遍又一遍用那冰冷的语调,清晰执拗的重复着唯一的要求。
“送我回家,我要去照顾妹妹。送我回家,我要去照顾妹妹,送我…”
一遍又一遍的重复,搭配上他眼皮之上交替浮现出的诡异瞳仁,显得格外毛骨悚然。
围绕进来的秦家人早就被这接二连三的变故给吓破了胆,此刻更是巴不得立刻送走这尊比邪神还可怕的卫晏池。
他们几乎是手忙脚乱的将卫晏池塞回到了车里,迫不及待地将他又送回到了孤儿院。
抵达孤儿院的时候,已经是到了晚上用餐的时候了。
今天孤儿院里没有所谓的大人物来视察,所以不管是整体的氛围还是所吃的食物,都非常的单调冷清。
江清欢正独自坐在长桌旁,她旁边的位置特意空了出来,那是她给哥哥留下来的。
今天的晚餐是寡淡的能照见人影的白粥,里面漂浮着几条散发着深黄色油渍的咸菜。
江清欢用勺子百无聊赖的搅动着白粥,也不知道重复了多久,终于看到脸色惨白的卫晏池沉默着出现在了食堂的门口。
看到哥哥回来了,江清欢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立刻欢快地朝着他挥了挥手。
待到卫晏池在她身边坐下,她就忍不住凑过去,小小声问道:
“哥哥,你今天一整天都去了哪里?我好担心。”
卫晏池拿着勺子刚要喝粥的手停顿了片刻,他垂下了眼帘,凌乱的发丝遮掩住了他的异样。
他在脑海中飞快编织好了一个合理的解释,然后尽量用安抚的语气回答道:
“没什么,说是今天有个人想要来领养我。但他们没有和我商量,就不由分说的把我带走了,说是要给我展示展示生活的环境。”
江清欢听了他那套漏洞百出的说辞,把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她谢绝了卫晏池递过来,想要喂她喝粥的勺子,带着孩童的天真和撒娇,郑重地朝着卫晏池开口了:
“卫晏池,你不能不带我走,不然你就是坏哥哥。”
她重复着,语气里染上了几分委屈。
“你就是坏哥哥,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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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我似乎好像应该和卫晏池说过很多这样的话,但大部分这种话语都是赌气的。
比如说坏哥哥,最讨厌哥哥之类的,还有永远都不想和哥哥在一起了…
我知道这些大部分都是气话,而且算是童言无忌,不过现在想来,那会儿也没有想这么多,就是脱口而出。
现在感觉,就很…很古怪。
总之现在不会这么说了。
想起来夏天的冰淇淋,那会儿我邀请卫晏池和我一起吃,说好了只准挖我一小块冰淇淋,结果那家伙挖了满满一大勺冰淇淋,我就不开心了。
我就说祂是坏哥哥。
——《后来卫晏池赔了我一箱,但祂还是坏哥哥》
第152章
江清欢记得自己还絮絮叨叨的说了好多话, 虽然具体的内容早已模糊不堪,不过核心的意思她倒是非常清晰。
无非就是害怕自己又被独自留下,想要当条巨蟒一样, 死死地缠绕住卫晏池。
最后的记忆片段里,是卫晏池无奈笨拙的伸手哄着她,当着江清欢的面发了誓,保证自己永远都不会离开她,这场风波方才得以平息。
但是后来哥哥还是离开了自己,不是吗?
江清欢最终还是决定接受这个冰冷的事实。
她甚至还觉得,赌气的当天晚上,她没有缠着卫晏池和他睡在一起,而是固执的卷走了两条薄薄的被子,背对着他一夜睡到了天明。
那夜的分开, 后来那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随着线索的堆叠,越来越多的真相也水落石出。
火灾是秦家人干的。
这些年来,秦家从未停止过寻找卫晏池的蛛丝马迹。他们深知,只要卫晏池还活着,那么那些深埋于地下的肮脏秘密,终究会有曝光于天下的一天。
无尽的恐惧催生了杀意, 他们知道普通的力量根本无法消灭这个吞噬过邪神的存在,于是他们多方咨询过后,决定采用最为彻底的物理销毁。
那就是摧毁祂的肉身。
只有这么做了,方才能让他们高枕无忧。
于是,在精心策划过后,他们将卫晏池引诱进了废弃的孤儿院遗址。
并且在那里,布置了层层叠叠的阵法与符咒,试图通过这些来困住卫晏池,将祂焚烧进那一片火海之中。
然而,千算万算他们还是漏了一项。
神的力量是无穷无尽的,是无法想象的。
当被烈火灼烧,痛苦席卷而来之时,被困在阵眼中心的卫晏池,脑海中想着的却是…
“清欢今天说想吃街角新开的那家巧克力包。”
“答应了她今天去买,现在好像去不了了…”
江清欢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她的脑海里还久久缭绕着卫晏池的心声。
打开的真实之眼可以让她看到很多事情,同时也能听到卫晏池纯粹的心声。
可是现在,她不想也不愿意去听到这些。
这些从未被揭露的过往,这些残忍的真相,如今正以最为赤裸最为直接的方式,血迹斑斑的摊开在了她的面前。
那场精心策划的烈火并未如秦家人所愿,将卫晏池化为了灰烬。
被“火”灼烧过后的卫晏池,在那片废墟里,褪下了一层又一层皮。
就像是蛇类蜕去旧皮求得新生与成长,每一次的蜕皮,卫晏池都能看到自己虽然脆弱但蕴含着新生力量的崭新身体。
祂凭借着残存的意识,躲进了位于滇霞山的老房子里。
那里有祂能感知到的,能够修复自身的东西。
那些诡异的肉蛾,成为了最佳的疗伤材料。山中足够阴湿的环境,孕育了得天独厚的气息。
祂在废弃(又或许那房子本来就是祂的,这里江清欢仔细核对,看了好几遍,也没有看出这房子的由来,她准备去询问卫晏池有关于这一部分的详细资料)的屋子里,一点点为自己疗伤,重塑着自己的身体。
支撑祂熬过这痛苦与孤独的唯一信念,就是珍藏在记忆深处的江清欢。
她的身影她的声音,她的一举一动她的一切,成为了卫晏池在黑暗中蜷缩着的唯一的光。
祂不知道自己到底褪了多少层皮,从皱缩卷曲的皮里,一点点变得光滑如初,变为了江清欢所喜欢的那般皮肤。
只有这样的皮肤,才能配得上宝宝的喜爱,才能让宝宝用手去抚摸…
卫晏池是这样想的。
每一次蜕皮,从理论上而言,祂依然是祂。
那些继承了核心的记忆与执念从未改变过。
可每一次的撕裂,都会生长出新的组织,而这些无疑于是生理上的重组,所以都会带来一些难以预料的变化。
就比如说在祂即将下山去寻找江清欢之前的那次最为关键的蜕皮,祂发现自己的身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化。
那些深深被埋藏在心底的压抑的欲望被无限放大,近乎是母性的呵护欲以及强烈的照顾渴望,被无限地拉扯,完全扭曲的呈现了出来。
卫晏池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可是祂根本无法压抑的住这些汹涌而来的情绪。
日复一日的蜕皮以及舔舐伤口,让祂脑海里有关于这些的幻想越来越真实,越来越清晰,祂能阻止他人的做法,可无法压抑住自己这些近乎是疯狂的念头,祂只能把这些念想,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任由在自己的意识里缠绕。
祂一边渴望着重逢,一边又惧怕着由这“新生”带来的,陌生且快要失控的自己。
感受到这里,江清欢也豁然明了。
她终于知晓自从哥哥复生后,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为何祂看待自己的眼神会是那般,扭曲复杂又狂热,里面夹杂了太多江清欢之前不懂的情绪。
但是现在,她全都知晓了。
卫晏池在经历了无数次蜕皮与新生的认知里,她不再仅仅是需要保护的妹妹,祂的认知早已完全扭曲,她是祂诞生下来的“宝宝”,是祂需要倾注全部生命力去哺育和守护的“宝宝”。
江清欢思考着,这可能是因为哥哥在蜕皮的过程中主动吸收了,来自母体的情绪和破碎的记忆碎片,但如果仅仅只是这种程度,还不足以让哥哥变成这般模样。
江清欢知晓,这是属于卫晏池的本能。
她突然想起了,哥哥在高中时期长期服用的那些白色药片。
根本就不是所谓的“奥氮平片”,也不是什么用来镇静的药物。那极有可能是由卫家提供的,或是林静云用来提供的,可以压制住自身特性的那些特殊药剂。
自从步入高中,卫晏池那无法压制住的非人本性,早就引起了卫家的注意力。
见明着做法无法撼动,卫家便开始通过阴毒的手段每晚持续性的“托梦”。
这些梦境无休无止,可怖且血腥,在无时无刻敲击暗示着卫晏池的真实身份。
他们在拿江清欢的安危作为要挟,甚至在明示着卫晏池,只有处理掉这个唯一的弱点,祂才能够真正的安全。
但是卫晏池完全压制住了这些,祂隐瞒得很好。
那段高中的日子里,就连江清欢都没有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