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层层薄雾破开,江清欢才发现自己与林静云已经站在了村里的路口。
路口边缘紧挨着一条平静的小河。小河旁的路灯纤细高挺,眨眼的光亮只能堪堪照亮脚下的一方天地。
林静云深吸一口气,吹灭了手中的药草。她敲了一下提着的那盏灯,摇曳的光火下,她补充了上面一句话:
“你觉得你哥哥会成为恶鬼吗?事情发展到现在,就连我也不确定。我算不了他的八字,包括他的一切都很奇怪。对了,你刚刚遇到了什么?”
将这些全部告知给林静云后,末了,江清欢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不觉得哥哥会是恶鬼,应该是其他的东西。”
之后,她又将哥哥说自己好久没有来看他的种种都告诉给了林静云。林静云思忖片刻没有说话,江清欢发现但凡撞上了和哥哥有关的事情,林姨都会特别沉默。
她摸了摸小黑光滑的狗头,最终打破了沉默:“我准备明天就去看看。”
小黑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脚边,狗狗的毛发是绒绒的,触及到脚踝是有些痒意的。江清欢思考起了之前遇到的拖拽感觉,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静云大概是猜到了她在想些什么,认真地解释起来:“你刚刚说的感觉有东西在拖着你,那肯定不是小黑,更不是拖拽,是在咬,那是鬽在找替身。被咬住了轻则倒霉几天,重则代替它去死。但是在你身上我没有嗅到鬽的气息,应该是你哥哥做的。如果你明天去看望祂的话,我刚好就去这边的城隍庙拜一拜。”
浓雾散去,村庄的一切都显得尤为寂静。
两人一狗一起往回走。明明很短的路程却是走了很久,江清欢注意到道路一旁的房屋几乎是复制粘贴的,一排排随着她的视线往后排列。
幸亏有小黑在前面带路。它的耳朵警惕的竖起,尾巴又低垂而下。江清欢站在了林静云身侧,能听到幽暗的深处有人在不断呼喊自己的名字。
声音嘶哑而悠长,充斥着满满的恨意,喊到后来几乎是声嘶力竭。
越是如此呼喊,林静云的表情就越是难看。
江清欢能感觉到她攥住自己的手越来越紧,却又只是一遍遍嘱咐她不要回头看。
“不是哥哥的声音。”在愈发明显的人声里,江清欢轻轻说。
“不是祂。”林静云摇了摇头。
小黑并没有受到影响。它在前面带路,始终保持着两步之遥的距离。
随着时间的流逝,声音也从一开始的嘶吼逐渐变为了虚无。等到彻底结束的时候,江清欢看到小黑正站在家门边,而门口竖着一个宽大的纸人。
一瞬间,林静云大惊失色。她的神情里更多的是不可思议,“不可能,这是我之前遇到的那个纸人。”
话音刚落,她就凑近仔细查看。
纸人甚至还点了睛。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诡异,可小黑非但没有怒吼,而是欢快地甩着尾巴蹭了蹭纸人。
它很快就把整个纸人都舔得湿漉漉的。林静云叹了口气,见纸人也没有任何的危害,干脆和江清欢提议:“现在已经是昼夜交替的时候了,明天我就在鸡打鸣之时,将这个烧掉。”
江清欢看着那涂抹的大红大绿的纸人,伸手戳了戳薄薄的面庞。从外观上看,很难将纸人与自己联系在一起,但是面部特征都完全对得上,更别提纸人的衣着还是她现在身上的这条睡裙。
盯着纸人黑漆漆的眼眸,江清欢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下了林静云的提议。
开门的瞬间,她听到有人凑近了耳畔,亲昵地呼唤了自己的名字。
“江清欢。”
那是哥哥的声音,柔肠百转又显得特别的媚。声音太近了,近到就像是紧贴在了自己耳畔,诉说情话般娓娓道来。
江清欢无动于衷,她没有撇头。只是抬手往出声的地方抓去,却也只是抓到了一片虚无。
哥哥不可能这么喊自己的,伪装成他的声音来欺骗自己,这样的拙劣把戏她很轻易就能看破。
次日,江清欢是被浓郁的熏香味惊醒的。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浑身酸涩,感觉就和没睡一样。
香味已经染上了她房间的每个角落,江清欢干脆下了楼。
林静云还在家里打扫卫生。簸箕里的一片灰屑在昭示着江清欢,昨晚的那个纸人已经被处理了干净。
她望着灰屑良久,才想起昨天带回来的那份沉甸甸的外卖。
发生的事情太多,本来准备解决的事情倒是一件都没有着手。
江清欢凭着记忆又来到了厨房。昨天她就是将外卖随手往灶台上一放。今天来看,外卖移了个位置。
农村的灶台都会供奉灶王爷,但很明显林姨的厨房内没有。江清欢发现自己的外卖正放在黑锅上,白色的塑料袋包装非常明显。
拎在手里仍然和昨晚的重量一样。江清欢立刻叫来了林姨一起过来打开,随着塑料袋的拆开,打开的饭盒重见天日。
里面的内容两人看了却是大惊失色。之前江清欢看到的那一碗自己喜欢的饭菜早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则是变成了一碗米。
那一碗米甚至是用来祭祀的,里面的点点猩红异常显眼。
林静云端起了碗就将米全部倒掉,她拿起了旁边点燃的三根香,仔仔细细在碗底中清理干净后,又回头嘱咐起了江清欢。
“你去墓地的路上要小心。白天那些东西不会像昨晚那么猖狂。对了,你和我一起去香烛店吧,刚好拿点东西去烧给你哥哥。”
林静云在村口开着一家香烛店,店面不大,里面的东西却是应有尽有。
再加上殡葬行业的兴起,纸扎的手艺更为珍贵。小时候江清欢就喜欢和哥哥来这里探险,现在再来到这店里,发现装潢和以前一样,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
江清欢在一众纸扎祭品里看得是眼花缭乱。不仅仅有三层楼之高的豪华别墅,甚至还有中式传统的四合院。她拿起了好几个不同品牌的手机仔细查看,又晃到了林姨的面前。
“我上次给哥哥烧了个冰箱,这次烧个别墅吧,手机也可以,不过他真的会收到吗?”
林静云没有回答她。拉开抽屉拿了好一沓黄纸和几捆冥币放入袋中后,她才说道:“这种黄纸是最值钱的,因为在地下通用,其次是折的金元宝还有金条…”
她话说到一半,就看到江清欢盯着玻璃橱柜里的纸扎小狗,见她捧了满怀的东西,林静云摇了摇头:“一次性最好不要烧太多,容易堵塞。”
“冥界也有通货膨胀吗?”江清欢疑惑地望向了她。
她拿了各式各样的纸扎小狗,还有折纸裁剪而成的花朵。至于衣服,她之前有给哥哥烧过去几套西装。不过流行趋势每个阶段都会变化,所以现在的西装款式又多了几套。
江清欢拿到最后都快放不下了,最终林静云看着堆叠在柜台上的祭品,无奈喊了声她的名字:
“清欢。”
“我在呢。”
“我只是感觉哥哥在底下这个也缺,那个也缺,一个人难免太孤单了些,还有这些,之前我好像都没有烧给他。”
江清欢一个个解释着祭品的用处后,最终林静云拿来了两个大袋子替她全部装了进去。
今天林静云要去城隍庙,所以香烛店并不开业。不然临近庙会,生意肯定非常忙碌。
江清欢将满满两袋子的祭品挂在小电驴的车把手上后,就骑往了墓地。
她距离墓地还有一大段距离,幸亏昨天将小电驴充满了电,所以骑起来轻轻松松。
江清欢要去的地方是这座城市的墓地遗址,哥哥的墓就在那里。
如今基本上其他的墓都已经迁到了新的地址里。新的墓园不管是设施还是装修上都十分现代化,也引入了新的技术,所以老墓园里的墓所剩无几。
江清欢之前也和林姨商量过迁墓的事情。不过考虑过了几方面,她们还是选择了让哥哥待在清净的地方。
哥哥的墓在一处很僻静的位置,四周也没有其他的墓碑。江清欢过去的时候特意买了几束菊花与百合,灵巧的将它们分别扎成了几束花后,准备去放在哥哥墓碑上。
哥哥是在自己潜移默化的影响下喜欢上花的。
第13章 黏腻
也许哥哥对花也感兴趣?事到如今,江清欢也不太想了解。
她喜欢上一个事物,就会潜移默化的渗透到日常里,让那东西逐渐转变为自己满意的样子。
距离上次来看哥哥应该是清明节的时候了,那确实间隔了差不多两个月的时间。
工作以后的休憩远不如大学时那么充裕,江清欢得挤出时间才能享受点空余的假期。
墓园自从搬迁了后,这里就显得越来越破败。偶尔会看到零星的几块石碑斜斜的耸立,上面的文字早已被风化侵蚀看不太清晰,得要凑近才能依稀辨认出几个模糊的轮廓。
荒草覆盖,寸草丛生,江清欢站在其中,甚至都可以听见昆虫在草丛里飞舞,而时不时响起的细微声响。
一路走过,只能看到那些陈旧的石像半倚在碑旁,表面上的细小裂痕更是数不胜数。
这里的树木倒是保存的很好,遒劲而挺立。即便是枝干扭曲,上面冒出的葱郁绿叶还是给了江清欢良好的遐想。
风卷起,吹散了树叶,也将她吹到了哥哥的墓前。
哥哥的墓在单独一块地方,周围只有一棵高大的江清欢认不出品种的树木。
墓碑干净,没有周围墓地那么惨败。江清欢走近细看,才发现清明节放在这里的花,甚至还是鲜艳如初的模样,插在了她送的那个精致的小瓷瓶里。
她感觉有些疑惑,抬头望着那参天大树,被风吹落下的树叶,巧妙地飘往了各处,却又唯独避开了哥哥的墓。
不管是鲜花亦或者是墓的整洁程度,江清欢都怀疑有种特意为了见她而将这里打扫一番的效果。
鲜花的保质期不可能这么长,她也记得之前清明节过来所献的花束品种。而今,花朵娇艳欲滴,她盯着那随风摇曳的花朵,又忍不住后退几步。
旧的墓园现在没有人值班,所以给了江清欢充足的时间。
墓碑上哥哥的画像很小,是与遗像相同的照片。除此之外,在他的墓前江清欢都会定期放一些哥哥喜欢的东西。
她上高中那段时间,如果是压力大了或者实在是精神紧绷,她就会来到哥哥的墓地上。
死去的哥哥是个很好的倾听者,会耐心的将她所说出的话全部吞进了肚中。
现在亦是。
她打开了准备烧给哥哥的那两大袋子东西后,一件一件查看起来。
最新款的西装中式的四合院别墅陪伴的纸扎小狗小鸡等等等等。打火折子咬上黄纸的那刹那,江清欢盯着窜动的火苗,连着自己近来的所有念想一并丢进了那堆叠的祭品里。
火吞噬了祭品,独有的香料味道淡淡。灰烟抱着纸灰袅袅升起,江清欢有听林姨说过,这样的结果就是底下的人收取了这些祭品。
纸扎的祭品窜起的火苗很大,江清欢抹了抹被火灼烧过的酸涩眼睛,这才发现自己又哭了。
大风刮过,树叶哗哗作响,也吹动着花瓶里的那几株花。
江清欢今天带来了新的花束,她本想将这里全部焕新一番。可当她看到花朵上面的剔透露珠时,又开始犹豫起来。
火舌吞噬了所有的祭品,灰蒙蒙的烟雾里,眼角的余光令她瞟到了角落里似乎站着一个人。
没有任何声音的提醒,更没有脚步的凑近,江清欢能看到那抹形似人的柱体高耸扭曲。
柱体的边缘并不规则,更像是某种柔软的波浪形。
那根本称不上是“人”,扭曲抽条到像是垂下枝丫的柳树。江清欢心下一惊,她瞬间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烟雾大片大片的开始散去,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走了眼。可当眼眸再次对视上那棵矗立在墓旁的古树时,江清欢猛地发现,死去多年的哥哥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哥哥的面色就和这袅袅烟雾一样黑白,他就那样静静地站立在古树边缘,含笑望向了江清欢。
哥哥死而复生了。不对,哥哥本来就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