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这缇家庄梦境里无法追踪行迹,那御龙京修士追问再三也只能悻悻离去。
清净下来后,铁芳菲带着李忘情来到后山。
不出意外,缇晓在后山的衣冠冢塌了一半,连里面装着衣冠的棺椁都从石砖砌就的墓穴里翻转过来,露出了棺盖上刻着的缇家家史。
“啧,早知道就不用地动山摇这招了……我还是压到一成灵力才出手的。”铁芳菲摇了摇头,抬手就是一团真火,将腰间的锤子取下来一把丢到空中,一时间,真火化链,挥舞着锤子一点点将碎裂的石砖重新烧制砌就。
“对了忘情。”铁芳菲一心多用,道,“我出来的时候元神没有着落,见你从神像里劈出个什么玩意,把那陨兽钉住的?”
“正要同师叔说这个。”李忘情将那金铁书衣铺在地上,问道,“师叔有没有感觉这东西很像是……”
铁芳菲见多识广,当即道:“天书!”
没等李忘情拿自己的,她便自己掏出了一张,兴致勃勃地递过去:“天书的书页虽说没什么用,但也是一种灵材,这是我闲着没事收的一张,你看看能不能粘上去。”
李忘情接过来,在中间比划了一阵,当天书的残页凑近书衣中央时,一抹蓝绿色的流光蓦然闪过,那页天书“啪”地一下被吸在了书脊里。
“还真是!这要是收集齐了……”铁芳菲一拍大腿,继而又神色索然下来,“哎我犯什么傻呢,天书几百年前早就被轩辕九襄收集齐了,还让山阳国的观星司译成了如今的文字,要是有用,当时半步灭虚的轩辕九襄早就破解出来了。”
“观星司?”李忘情想起刚才梦境之中缇老七讲述的历史,忙追问道,“那不就是缇晓夫人在的家族?”
铁芳菲嗯了一声,道:“山阳国我年轻时是去玩过的,轩辕九襄开国封有十王,也就是现在百朝辽疆的那些大国,在国中还设有三司五门,观星司就像是现在的天机道,专司推演吉凶,缇家就是司命师门庭,其最大的功绩就是为轩辕九襄译完了天书。”
“原来天书是缇晓夫人的家族所译……也就是说,他们家族将这天书的书衣供奉在阳帝神像当中,也是尽其守护天书的职责咯?”
“那缇家夫妇是凡人,他们家那倒霉儿子又杀了堂兄弟,不像是这般忠节之士。”铁芳菲并不是很想聊缇家后裔,摇了摇头继续道,“再说了,要供干嘛不供一整本,还把天书撕了散到四面八方去。”
李忘情暗自估算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那些天书叠起来的厚度,加上铁芳菲今日给的这页,惊奇地发现……她竟已经收集了有一半那么多了。
这已经无法用巧合来诠释了,就像是……有只手,正推着她,前往几座大山之外,那笼罩在神秘里的山阳国揭开什么尘封的隐秘一样。
“师叔。”李忘情问道,“天书当真是一无所用吗?”
“有没有用你不晓得吗。”铁芳菲像看傻子一样,“农牧冶炼,修士又用不上,诗词文疏,看看就得了……上面一丁点儿修炼的法门都没有,你说修士该怎么用?”
脑海中似乎又有陌生的景象模糊地浮现,李忘情慢慢说道:
“我偶尔会想,会不会修士之于洪炉界,活得太过傲慢了,认为天地之间的所有一切,都应该用在修仙求道上……而耗费了那么多天地灵材养成的修士,却还在自相残杀。”
“忘情。”铁芳菲严肃起来,“挽情刚直,她教你良善,是为对得住自己的道心,但过于良善,你的道心便会越发脆弱。”
李忘情缓缓点了点头:“是。”
“悲天悯人是修炼的大忌,你不是神明,也不是生而为圣人,没有能力去化解天地之间所有的纷争,就不要用这些动摇你的道心。”
铁芳菲的目光扫向山下,那些摇曳的火把中,缇家夫妇正对着废墟哭泣。
“就好比我救他们,是我良心所选,但救不了他们的凶手孩儿,也不必为其歉疚,那与我无关,自然,也与你无关。”
言罢,她拍了拍李忘情的头。
“明日把羽蛇筋炼化完成,就等着春眠他们来山阳国了,现在除了三都剑会,你什么都不需要想。”
眼前不由得又浮现了障月的样子,李忘情轻轻嗯了一声。
要是能见得到的话,她想再好好谈谈。
第七十六章 葳蕤门 没想到还能来参加……
山阳国东南角, 风树村。
天上终年不散的灰云被一道道御剑飞遁行迹割裂成了棋盘模样,云层下的山坳里, 凡人们背着一篓篓矿材,艰难地行于山道上,偶尔抬头望向天空时,无不露出渴望之色。
“看什么看,还不抓紧些!”啪啪两声鞭子响,山道上的工头催促道,“赶不上三都剑会的筹备, 让仙师们跌了面子,有你们好看的!”
管辖这一带的宗门叫做葳蕤门,势力庞大, 几乎垄断了半个大陆的灵药生意。
三都剑会择址通常由天机道推演陨火即将熄灭的古国, 三都共同商定后定下……在选址地最近的宗门,就成了为各大宗门临时落脚、以及提供锁国大阵祭坛的东道主。
山阳国的陨火熄灭得匆忙, 便是连底子不弱的葳蕤门也只能日夜加急筹备, 尤其是幅员辽阔的山阳国, 更是需要海量灵石来维系大阵运转。
附近被征发到此的凡人苦力叫苦不迭,有人拖着被磨烂的双脚请求道:
“大人, 我们村一百多人每日上山背十趟灵石,都不如仙师用乾坤囊装一次多, 地里头还等着春耕……”
话未说完, 就被工头甩了一鞭子。
“仙师大人们要是有那空闲, 要你们这些凡人做什么!让你们从天灾下活命就已经算是大发慈悲了,就干这么点儿活还叽叽歪歪,一帮懒骨头!”
“呸。”有人小声嘀咕,“他族中有人是葳蕤门的外门弟子, 明明是发了乾坤囊的,哪回不是让他倒手卖了……”
一脸横肉的工头似乎听力极好,瞬间扭过头去:“谁在后面废话!”
那人立即不敢吱声了,头一缩躲进了人群里,工头凶横地走过去:“怎么不说了,刚才到底是谁在说闲话,给你们三个数指认出来,若不然,你们风树村今年的红铜和灵石加倍!”
这可是要人命了。
风树村的村民连忙求饶,但那工头执意要刚才说话的人出来。
“爷是平时待你们太好了是吧!葳蕤门下面的土地这么肥,风调雨顺全靠仙师们庇佑,哪年亏待过你们这些白眼狼,是不是还得给你们供进庙里,每日里灵丹仙果照顾着才满意啊?今日话扔在这儿了,不把那人指认出来,你们全村都滚去深山妖兽出没的地方开荒去!”
村民们一阵沉默,既愤怒又不甘,最后也只能慢慢朝身后看去。
刚才说话的青年一时间脸色煞白,哆哆嗦嗦了一阵,忽然一咬牙,指向身侧一个皮肤黝黑、满脸皱纹的葛衣老妇。
“蔡大人,刚才我听到了,是石大娘说的!”那青年惶急道,“她无儿无女的,平日里一贯是个滚刀肉,早在村里就对蔡大人多有抱怨,大家都听过的!”
四周的村民一阵惊愕,但很快又低下头去。
这石大娘是个口吃,她儿子据说死了一年了,慢慢地,家里的田地、瓜棚就被人占了,只靠半亩薄田度日。今年春天又因为修祭坛的缘故耽误了春耕,估计是活不下去了。
说话的这青年则相反,他虽然也在这儿干活,但家里是村头的“富户”,足足有六个男丁,轻易得罪不起。
“我、我……”被指认的石大娘踉跄了一下,被肩上背篓里的矿材压得跌坐在地上,张口断断续续地反驳,“我没……”
青年立即高声打断她:“你还想抵赖不成?蔡大人,去年就是她家没缴够红铜,可见是个老赖子了。”
“哦,原来是你啊。”蔡工头走过来,看她骨瘦嶙峋的样子,冷笑一声,“你可是外乡来的,儿子死了一年多了吧,吃咱们的住咱们的,心里还这么多怨怼,可见是个坏的。”
石大娘嘴角紧抿,艰难地开口道:“我儿子、没……没有死,他会回来的。”
“蔡大人,别管她。”青年讨好道,“这老家天天在村口等人,见了外乡人就问她儿子的行踪,依我看,早就疯傻了,不值得大人生气。”
“这事儿可不能了咯。”蔡工头背着手来回踱步,昂首正要趁机刮些油水时,忽然远天边的灰云中,一道道灵光呼啸而来。
不比之前那些御剑过路的修士,来的是一座两层的楼船,上面飘着大旗上写着“葳蕤门”三个字。
“是宗门的旗帜!”蔡工头连忙吆喝道,“快、快把灵石矿背起来,免得让上头看了咱们在偷懒!”
“蔡大人……”
“还废什么话,动作快点!”
村民们呆呆地指着那飞得歪歪斜斜的楼船。
“那飞舟好似要掉下来了。”
蔡工头抬首一看,果不其然,那本来富丽堂皇的楼船此刻极其古怪,有一半长满了奇怪的藤蔓,而他们葳蕤门的少主杜鹤正被挂在旗杆上,气急败坏地大骂出声——
“荼十九!你最好快点把本少主放下来,否则到了宗门,没你的好果子吃!”
风声猎猎,楼船的船头坐着一个少年人,一边玩着手里的九连环,一边嘲笑道:
“你不是剑修吗,世上的切金境剑修都横压结丹期一头的,怎么你就这么废物?”
葳蕤门的少主杜鹤余光瞥见下方的大山上,有许多凡人正朝这边看他的丢人模样,更是暴跳如雷:“你也就仗着是死壤母藤的圣子罢了!有本事不用死壤藤萝和我打一场,看我不削掉你的狗头!”
“那不行,我输不起。”荼十九歪着头道,“是你自己吹嘘说羽挽情的折翎剑只是花架子多,论实战还要看你的黄瓜条剑,还说能把她按在地上打,我才来领教的,就这?”
“是绿玉绦剑!”杜鹤气急败坏,“我是斩妖除魔伤了根本,才被你这歹人偷袭!你要真想过招,羽挽情昨日已进阶碎玉境,有本事找她打架去!”
荼十九摇了摇头:“比起在那大姐跟前挨打,还是欺负弱小比较舒服,比如你。再说了,她不还是没来吗,拿你打发打发时间也不差。”
“……”杜鹤脑门上气得直冒烟,咬牙切齿中,忽见一道灵光从远处飞来,当即大喜,“影长老快救我!”
一道庞大的元婴期波动从葳蕤门的山门方向飞来,靠近了之后,只见是个周围环绕着三只龟甲的黑衣人。
“你完了!”杜鹤脸上露出狰狞的笑,“影长老是新加入门中的客卿长老,实力强横无比,看我不撕了你一条腿以泄我心头之恨!”
那带着龟甲的黑衣人果然如他所言,身形几个闪动,便从十里外瞬息来到这里,毫不犹豫地一掌朝荼十九抓去。
就在此时,另一个元婴期的身影倏然出现,抬手一道紫色瘴气形成的屏障挡在了荼十九面前。
“轰”地一声,天上一轮交手,却是各自见好就收。
紫色瘴气散去后,戴着虎头帽的唐呼噜临空而立,道:“葳蕤门的道友是吧,小孩子打闹,何必认真?”
那影长老将杜鹤救下,男女莫辨的声音从面具下面发出:“不小了,敝宗少主已九十多岁了。”
唐呼噜:“我是说我们家这个小,才十六岁,当大人的总不好打一个小孩,不然我没法儿跟大祭司交代。”
提到死壤圣殿的大祭司,那影长老没话说了。
洪炉界修为至上,葳蕤门虽然是一流宗门,后辈们闹闹可以,真要动真格的,他们还没那个胆子跟三都较劲。
他说道:“据我所知,行云宗的羽少宗主已进阶碎玉境,按理说就算是贵方圣子的前辈了。若圣子喜欢找同阶的切磋,她师妹李少宗主据闻前日已经来了山阳国附近,不知在何处落脚,可以找她切磋切磋。”
李忘情来了?
荼十九和唐呼噜同时眼皮一跳,前者是兴致盎然,后者却是不堪回首。
目睹了李忘情在扫霞城的行径后,唐呼噜可不敢轻视她。
“圣子。”她说,“玩也玩了两天了,都打了十几家的少主了,也该够了。大祭司叫我进了山阳国后继续保护你,为了你的小命着想,多少让我休息两天吧。”
荼十九完全没有在听,兀自感慨道:“李二姐都切金境了啊……”
唐呼噜:“你为什么叫她二姐?”
荼十九:“我第一次出死壤,遇到两个差点打死我的女人,叫大姐二姐是尊称,等我打过她们,就逼她们喊我做大哥。”
那你好牛逼喔。
唐呼噜也很想抽空打荼十九一顿,但想来想去,她堂堂元婴后期修士当这个三姐似乎有点掉格。
“行了,进山阳国后随你怎么玩,在此之前就老实点儿吧,你也不想再被大祭司拿蛇捆起来吧。”
“嘁。”荼十九把九连环挂回到腰间,被唐呼噜拽走时,不期然地在风声里听到了一声极淡的呼声。
好似有人在奋力叫他的名字。
飞上云端后,他朝下望去,只有一些米粒大小的凡人,正呆呆仰头望着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