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洪炉界大地从西至东,有罚圣山川、百朝辽疆、燃角风原三大地域。
其中罚圣山川便是脚下行云宗所在之地,中间的百朝辽疆顾名思义,有几百个大小国度组成,足有千万里之遥,是凡人最多的地方,再往极东之地,就是此行“御龙京”所在的【燃角风原】。
燃角风原便是御龙京的势力范围,花云郡地处御龙京旗下,想到那去,中间隔着千万里的百朝辽疆,像李忘情这样的修士,单凭御剑只怕就要走上数年。
好在修真界有传送阵这等神物,不过传送阵大小有别,如这般跨越千万里的大传送阵,就只有大宗门拥有。
“但愿不排队。”
传送阵行云宗山下就有一座千万里品阶的传送阵,一次可供数十人一起传送。
当然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的,散修一万下品灵石一次,附属宗门五千一次,行云宗自己本宗有特殊优待,像李忘情只要将玉牌嵌在阵盘上,等管事启动便能完成传送。
李忘情今日是接了任务提前跑出来的,唯恐肃法师的弟子发现,并没有动用宗主嫡传的之权,而是尽力缩小存在感,排在内门弟子队伍里足足小半个时辰,才排上她的队伍。
“玉牌。”守传送阵的管事懒洋洋地伸手。
李忘情擦了擦自己的玉牌递过去,后者接过来刚放进阵盘里,就发现玉牌散出的是迥异于其他弟子的金色灵光。
管事诧异地抬头正想看清到底是什么人有这样的玉牌,突然有一道道人影御剑而来,为首的人将内门弟子的玉牌丢过给了管事。
“让开!我们有要务在身,把那些闲杂人等的玉牌都撤了,让我等真传弟子先走!”
十几道剑光纷然而至,卷起的罡风割得人脸生疼,原本排得好好的队伍一下子散开来去。
“可我们是先来的……”
“先来的?新来的吧你,快把你的玉牌收好,小心被真传弟子的玉牌碾了!”
有眼色的人连忙让开,但真传弟子性子急,一声“太慢了”便抬手打出一道灵光。
一时间,阵盘上的弟子玉牌如同被大风掀起的瓦片一样全被揭了下来,只剩下一个位置还在被占着。
“谁啊!没看见我们有急事吗?!还不把自己的玉牌捡走!”真传弟子骂骂咧咧道,“揭不下来,是哪个尊座的真传同门吗?”
旁边的人突然露出惊恐的表情:“你当然撬不动,那是四忘川的玉牌……”
“啊?那不是羽师姐的……”
一时间鸦雀无声,直到被人群推搡到后面的李忘情举起手,艰难地挥了挥。
“成师弟,是我的。”
“……”
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落回肚子里,那成师弟看着从人群里挤出来的李忘情,嘴角抽了抽。
“……原来是李师姐啊,怎么?有四忘川的玉牌,不走宗内的传送阵,偏要来和外门的挤?”
李忘情一时噎住。
她能说是自己不想用吗,还不是因为宗内的传送阵在法天殿里头,肃法师眼皮子底下她怎么敢用。
不等她说话,成师弟就自问自答了起来:“哦,我却是忘记了,师姐也没怎么用过这宗主嫡传的玉牌去办什么大事。”
旁边的人扯了扯他,低声道:“你疯了,当众说少宗主的不是……”
切金境界的剑修一多半脾气火爆,便是风平浪静也要打几朵水花,这位师承肃法师座下的成于思闻言当即一脸讽刺:
“什么少宗主?白占着宗主嫡传的位置,同陨兽厮杀的却都是我们,哪回有陨兽的灾祸传来,不是羽师姐不辞千里第一个赶到!这第二位少宗主可有过什么作为?”
他见所有人都面露诧异地看向沉默不语的李忘情,顿感解气。
“资不配位,也不知道宗主是怎么想的,一个砺锋境……”
“行了。”旁边的同门落下来,向李忘情叉手一礼,“前年猎杀陨兽,法天殿那边折了不少人,成师弟有口无心冒犯了师姐,还请见谅。”
李忘情轻轻摇了摇头:“无妨,倒是你们……是去猎杀哪路的陨兽?”
“是苏息狱海附近的,情形有些复杂,这里不方便说。”
【御龙京大太子陨落于苏息狱海附近,疑似陨兽所为,但御龙京不认,这洪炉大地东南的两大势力如今剑拔弩张。】
李忘情不禁有些忧虑。
虽然这争端的两方是苏息狱海和御龙京,但既然有陨兽的消息,行云宗也不能置身事外。
“只有你们?”她问道。
“不止,昨夜羽师姐已经从宗内的传送阵提前出发了,我们正要前去支援。”他左右看了看,为免再引起冲突,道,“我们还要等两个师弟,师姐就先走吧。”
想来羽挽情是昨日听了陨兽的信儿就连夜出去了,确认了消息属实才发信回宗门调人。
李忘情嗯了一声,传送阵亮起的时候,她抬头朝他们笑了笑。
“要平安回来。”她说。
第四章 花云郡 “老身芳龄六十九。”……
大陆以东,燃角风原与百朝辽疆交界之地。
李忘情一步踏出传送阵,正巧还有其他同门也一道传送到此,有几个开刃境的内门弟子瞧见了她的身影后,也丝毫不避讳,带着戏谑的意味朝她喊话:
“李师姐,可需要帮忙?听说这附近有厉害的邪修出没,万一遇上了,可仔细些别把你那把锈剑磕断了啊。”
耳边的哄笑声过于密集,李忘情一向不与同门争执,闻言也只是咬了咬嘴唇,径直赶往了仅距传送阵七十里外的花云郡。
直至飞出数十里外,她心里压抑的那口气才纾解出来。
“开刃……”
残阳如血,照得下方林海里未枯的夏花宛若摇散的碎金一般。
她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就是师尊第一次向她和羽挽情展示“碎玉境”的剑术。
【你们常问师父为什么不教你们剑术,等你们中哪个能做到‘碎玉成风’,师父再教你们。】
那时一向慵懒的师尊折竹为剑,轻轻一点,分毫灵力不用,尺高的玉璧便化为齑粉,随风化作金风千缕。
年幼的她还同羽挽情约好了。
【待到碎玉成风,我便能回海桑国着手祛除国壤上的陨火,让流落在外面的海桑之民早日回归故里。】
【师姐也带我去,我帮着种种树,铺铺草。反正同门们都有故国,就我一个不知道是哪个石头缝里来的,就以海桑国当老家得了。】
【哼,那你还不去练剑。】
如今阳寿将尽,这桩陈年旧约是无望了,李忘情对自己天生残缺的本命剑究竟是倦怠还是不甘,连自己也分不太清楚了。
想着想着,李忘情停了下来,她从自己的发间摘下锈剑,并指一抹,锈剑露出原本的模样。
血红色的锈痕,从她有意识以来就存在了,行云宗上下,从各殿尊座,甚至到她师尊,都无法查明这锈迹的来源。
砺锋,顾名思义,就是要打磨自己的本命剑,让剑锋无坚不摧,而她的本命剑,无论如何也无法祛除这剑上的锈痕。
倘若是强行打磨……
李忘情横剑一扫,全身的灵力顺着经络点亮了她手背上的金色异纹,随后便灌注在手中锈剑上。
剑身当即悲鸣震颤起来,剑面上雷击般的裂痕随着灵力注入,从剑格一直蔓延至剑锋,颤栗了起来。
“唔……”悲鸣的不止是锈剑,作为剑主的李忘情心神相连,强行磨砺间,自己的五脏六腑也好似被千刀万剐一般。
最终,随着一声龟裂的怪响,李忘情手里的锈剑脱手而出,盘旋着钉在了十步开外的花树上,而她握剑的右手,手背金色异纹又多开裂了一条,鲜血沿着手腕滑下一条刺目的弧线。
树上栖息的小鸟“哗啦”一声散开,李忘情半跪在地上缓了口气。
“啧。”
这就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丹药、法阵、师长强行灵力灌顶,几十年来一点用都没有。
修剑五十载,能开刃的早就开刃了,好比凡人胎里带的痼疾一样终身难愈,只能说,她没有行剑于天地的命。
同门们说的是事实,一个永远也开不了刃的剑修就是不配做宗主的弟子。
真正的剑修应该去艰难险阻之地保护百姓、抵御天灾、乃至同陨兽搏杀。
说来惭愧,她只在尊长授课和同门口中听说过陨兽的可怖,活到现在一次都没有真正见过。
李忘情起身走到锈剑前,抽出钉在花树上的锈剑时,树上本就脆弱的花如落雪一样扑簌簌飘落下来。
“抱歉了。”李忘情看了看树干上被她刺了个对穿的剑痕,“胡乱试剑,扰了你的花期。”
她说话的同时,忽然发现自己伤的不止是树,在那树上被她刺出的树洞后面,一道幽宁的目光正落在她这边。
“诶?”
她从树后转过去,只见夕照从林荫间落下,细碎的光斑撒在了一头通体散发着雪白萤光的鹿身上。
它好似被李忘情刚才随意甩出的剑气击伤了后腿,却罕见地没有如其他兽类般嚎叫,只是坐卧在花丛里安静地看着她。
李忘情也以为对方在看自己,等走过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头鹿在看身后的落花。
相对于它的伤痕,它好像对如雪片般的落花更感兴趣。
“你不疼吗?”李忘情一点点靠近,发现它并不害怕,便蹲下来摸了摸它受伤的后腿。
可那头鹿还是没有跳开,仍然用宁静的目光看着落花。
“不怕人?”李忘情拍了拍这头雪鹿的屁股,触感柔韧紧实,想来蒸烤皆宜。
李忘情多捋了两把,甚至还揪了一把它毛茸茸的尾巴,想到自己今天心情不好,没什么胃口,又打消了蒸鹿尾的打算。
她拿出一颗丹药,碾碎了撒在它的后腿的伤处,伤口立时结痂。
雪鹿还是没怎动,若不是它的胸膛一起一伏的,李忘情还以为它刚才给吓死了。
她揪起鹿角掰过来强行同它对视,质疑道:“这狍子不会是个傻的吧……”
说话间,李忘情手腕上的残血滴落在雪鹿身上,雪鹿幽宁的目光倏然一收,回眸看向她,当它金色的眼眸对上她时,身侧的锈剑陡然尖锐地“嗡”了一声。
李忘情脑子轰然一阵,本能地想起了剑修的入门课。
【陨兽一旦出现,第一个征兆就是以其为圆心——百里剑鸣。】
“你——”李忘情瞪大了眼睛,一瞬间身形暴退出十数步开外,警惕地看着这头雪鹿。
倘若真的是陨兽,那就不是她能对付的了,剑修不到开刃,连刚破茧的陨兽的皮都擦不破。
“没想到这地方会有陨兽……”李忘情咬咬牙,想到几十里外就是传送阵,玉牌中的示警刚发出去,突然斜刺里飞来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