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看仙师唯避之不及,敢以凡人之躯求爱仙子,公子好勇气!”
“大娘我年轻时也是门庭若市,要说这求爱,先得是品貌端正,这个公子自然没话说,其次得谈吐上有礼有节……”
“这得磨到何年何月去,别听这老虔婆的,老夫纵横欢场四十年,手下折花千百朵,听我的,关键一字就是‘缠’!人道是,百炼钢怕绕指柔,贞烈女怕缠丝郎……”
“爬床!爬床!爬就完事了说那么多!”
人群一静,老板娘看向自己家后面起哄的丈夫,一把揪住自己丈夫的耳朵。
“爬什么床,老娘叫你回屋下崽,你天天往别屋跑,哪有一家夫妻天天住两间房,你是不是不行?告诉你老娘大不了再招个夫婿,不差你一个!”
喧闹夹杂着欢声笑语,直到李忘情再次踏入客栈里时,才倏然安静下来。
有茶客用扇子挡着脸小声道:“公子都学到了吗?”
“学到了。”障月点点头。
李忘情的耳力也只听到了一点点,一脸狐疑地坐下来:“学到了啥?”
障月:“学到了爬——”
“咳咳咳咳!!!”
李忘情一扭头,身后茶客们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又停下了。
“我就走那么两个时辰,你真没干什么坏事吧?”李忘情问道。
“了解了一点人情世故。”障月撑着下巴随口问,“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李忘情收走捆了他一下午的千羽弦,倒了杯冷茶润了一下喉咙:“我去了这附近的‘半夏学舍’,想去借他们的传送阵,若不然,光凭御剑想穿过百朝辽疆东部的十万大山,还得绕过沿途不少妖兽秘境,没个十天半个月恐怕难以抵达花云郡。”
“那你是没借到才回来的吗?”
“不,半夏学舍的门人弟子很和善,我亮出身份,他们便愿意出借传送阵。但不巧,这几日损坏了,正在修缮,得等到明日才能用。”
“你没趁机扔下我走,倒是挺让我意外的。”
“我倒是想,可你我分开一百里我就……”李忘情说到这里,噤声片刻,借着杯子闷声含糊道,“更何况,道侣契约在你身上,你又形迹可疑,万一走路上被人莫名其妙宰了,岂不是死得很冤。”
障月但笑不语。
此时左右也没有其他事,天色已暗,李忘情又不想带着障月在半夏学舍引人注目,只能就地找客栈住下。
客栈的掌柜罕有接待修士,言行颇为紧张。
“……按行规,小店不收剑修大人店钱,不是剑修也没关系,今日权当给仙师孝敬了。”掌柜弯着腰道,“上房还有五间,不知仙师要几间?”
“你们这儿没有受我的宗门庇护,该收就收。”李忘情拿出一串百朝辽疆的通行红铜钱放在柜上,“两间房,挑安静些的。”
不知为何,她这句话一说出口,周围竖着耳朵的茶客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李忘情正觉古怪时,便听障月在一边悠然唤道:
“老婆丙。”
李忘情见周围视线投射过来,有一丝不祥的预感:“啥事?”
障月靠在柜台边凝视着她,众目睽睽之下,口中吐出了他学有所成的鬼魔之辞。
“一家夫妻住两间房,你……是不是不行?”
李忘情:“……”
李忘情:“哈?”
第二十章 相逢 我已经很平顺地过了这……
李忘情当时便拽着障月逃离了客栈,找了个荒山野岭露宿。
她行云宗的修士,要脸。
“我觉得,我得给你普及一下做人的……美德。”
为照顾到障月如今的凡人之躯,李忘情还点了堆柴火。
劈啪作响的火堆旁,两人相对而坐。
“美德。”障月重复了这个词,请教道,“比如说?”
李忘情清了清嗓子,道:“你应该看了我给你的寰宇洪炉经,这片天地下常有天灾横行,凡人生存不易,是以更要心怀慈悲,越是力量强横,越要怜惜苍生。”
“不是很理解。”障月悠悠道,“‘生’是万物所共有,不是人独有之性,‘苍’这个字形以草为头,其本义也应为天之下一切生灵。人如果以不杀生为道标……”
他视线下移,落在李忘情手上:“那为何你从果树上劈下的这堆柴一直在骂你?”
李忘情嘴角抽了抽,停下了添柴的手:“它骂我什么?”
障月:“它咒你结不出大胖果子。”
李忘情瞪着他,看他一脸认真,为了教化于他,把柴扔到一边,不想却砸中了一只过路的野兔。
障月:“现在多了一只兔子骂你,它咒你揣不上大耳朵兔子。”
李忘情:“……”
一阵长长的沉默过后,一只蚊蚋嗡嗡飞过,停在李忘情手背上呲溜一口。
然而凡蚊叮不穿修仙者的铁皮,只得带着弯弯的口器有气无力地晃悠着飞走。
“这只蚊子也在骂你,它咒你……”
不等障月说完,李忘情飞起一巴掌把蚊子拍死在身后的树上,这一巴掌饱含怒气,树应声而断,刚才在草中流窜的兔子也被压在下面。
蚊死、树断、兔殒命。
障月笑着说道:“这就是你的好生之德?”。
“只有蚊子渡不得。”李忘情恶狠狠地拎起地上的死兔子,“这份业障就由我来犯了。”
因为常年以区区砺锋境巡狩在外,同门大多不愿意和她一起行动,李忘情巡狩时往往要慢上许多。一旦在外受伤,如果就近找修仙宗门疗养,以她行云宗宗主嫡传的身份总是会惊动不少人,所以她常常喜欢混迹于凡人聚居之地。
久而久之,她便从凡人里学到了不少烟火气。
剥皮毛、剔内脏,架火一烤,顺手从乾坤囊里拿出一块盐晶敲了碎屑下来佐味,不多时,烤得焦黄流油的兔肉香味便袅袅飘散开去。
李忘情撕了条兔腿给障月:“分担一下业障?”
障月婉拒道:“这东西不在我的食谱上。”
“那什么在你的食谱上?”
障月:“你啊。”
李忘情嘴里叼着的兔头顿时就不香了,她礼貌地往后坐了坐。
“我年纪大了不香的,你要是真的饿了……要不然,我给你介绍个叫苏息狱海的地方,就刚才那个细皮嫩肉的年轻小伙子就挺好。”
障月:“我再说第二遍,我不吃人,但我需要‘做生意’,你不跟我交易,也不让我和别人交易的话……”
李忘情狂喜:“你就会饿死了吗?”
“倒也不是,我会一直介怀于你这个胆敢阻止我权柄回归的人。”障月幽幽道,“我的印象里,上一个敢这么吊着我的存在,已经是我的一部分了。”
“……”李忘情身形一僵,同他对视了许久,直到在他眼里抓到了一丝戏谑的笑意,才忍着不破音问,“你不是在逗我吧。”
障月笑眯眯地说道:“确实在逗你。”
这一趟出来,遇到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李忘情一时间有些食不下咽。
……要是来碗鸡汤就好了,还是春眠师叔炖的鸡汤好。
她苦着脸道:“那你到底吃什么?”
障月定定地看着她:“鸡汤。”
李忘情绷不住了:“我是不是脑子里想什么你都了如指掌。”
“倒也不是,如果你有些念头过于强烈,我是会感受到的。”障月点了点自己的心口,“你真的很想喝鸡汤的话,树上就有一只野鸡在偷偷骂你,它咒你——”
下一刻,李忘情的千羽弦一卷,卷了只野鸡下来。
“不必说了,就炖它了。”
障月看了一眼,好奇道:“我可以试试吗?”
李忘情:“你会吗?”
障月:“客栈里的人教我凡事要多学多看,何况你救我于水火,总得做些什么报偿于你。”
什么要想抓住她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口云云。
“原来你还有几分良心,我看那边有几朵香蕈,正好拿来一起炖。”李忘情对吃很讲究,手上炊具俱全,当下摆出一口老锅,对障月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番如何洗手作羹汤。
“……就这样,把鸡杀了进锅煮一下,明白了吗?”
“明白。”
既然学认字都那么快,做个饭想来也能触类旁通。
李忘情不疑有他,去林子里打了个转儿,不一会儿便摘了一堆香蕈,等回来时,已经看到袅袅白汽从锅里升起。
……他还挺乖的嘛,让干什么干什么。
说起来,障月在她面前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与其“邪神”这个身份相称的凶残,甚至在他起初降临在她面前时,都是温逊有礼的。
凡人的小夫妻日子也无非是这么过了。
李忘情试图安慰自己,她挂起笑容,盈盈上前,等到她看见锅里炖的那一团散发着邪气的不明之物时,她就知道自己的锅不能要了。
“这是什么?”
“鸡汤。”
“这鸡,是犯了天条了吗?你要这么对它。”
“杀了,下锅,煮。”障月清楚地记得她说的每一个步骤,“是哪里错了吗?”
没什么问题,无非就是下锅前血没放、毛没拔、活活煮死的。
好好一只野鸡,可能长这么大都没见过它同族受过这等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