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洪炉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不止炼铸了四十四万八千剑,还将整个洪炉界翻过来铸炼过。
是名副其实地可炼化天地、镇压邪神的镇界之物。
此时此刻,它居然要崩溃了。
李忘情的锈剑不在她手上,唯一的解释,就是她调动了那些炉底的废剑。
“没想到她还有这样的灵性。”
这大大出乎了澹台烛夜的意外,因为这意味着李忘情能轻而易举地吸纳他投入的所有月华。
不等他欣喜,第三次冲撞,就让一道刺目的光从四忘川的天地洪炉入口中飞射出来。
这道光中所蕴含的毁灭之力,几乎不会被减弱一般,撕开云层,直刺星空。
天地洪炉本就已经被使用到了极限,在澹台烛夜的谋划中,他是想用来重铸李忘情的,一旦碎裂……
“炼。”
澹台烛夜一指,月华分出细密的网,将四忘川包裹起来,澎湃的封印之力,生生止住了天地洪炉的崩溃趋势。
但就在此时,一丝气息触动了他。
洪炉界包括李忘情在内,四十四万八千剑皆出自他手,多余这个数的剑器会全部铸炼失败,少于这个数的剑器会逐渐补足,这是刑天师对洪炉界独有的权柄。
但此时此刻,天地洪炉内有一股崭新的淬火气息。
“忘情,你在做什么?”
一道沉重如渊海的神识从天地洪炉的裂缝中垂下,只见原本雾霭中的李忘情,手中握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剑胚。
燬铁的火灼伤了她的手,殷红的创口淌下的血却凝结成火焰般的晶石,将自己和剑胚连在一起。
李忘情抬起头,剑尖向上。
“师尊。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想见证我去触犯神的领域吗?”
“……”
“我铸了一把剑,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夜焚’。”
“这不是一口好剑。”
“是的,它只能用一次,而且需要天地洪炉毁灭的瞬间才能斩出一剑。”
“在杀死我以前,它会裂解。”
“我知道。”
李忘情并不犹豫,她闭上眼,“夜焚”划下一道长长的焰痕,直刺她脚下。
叮。
一声不同于先前冲撞的异响,窒息般的死寂后,一片迸发的光淹没了李忘情,淹没了天地洪炉外的所有人,淹没了行云宗,三息之内,整个罚圣山川失去了一切的形与声。
它太亮了,仿佛要将把三千年天圆地方的弥天大谎所欠下的光尽数偿还一样,咆哮着向真实的星河倾泻着。
最终,在这一片茫茫的白中,传出障月的低语。
“一场盛大的……”他想了想,望向头顶上没有丝毫变化的不法天平,“螳臂挡车,而且,适得其反。”
无怪乎障月会这么想。
他的裁决让愚公文明没有选择地和洪炉界逐渐靠近,二者接壤的瞬间,只能活下来一个。
而李忘情就像在漆黑的夜里点燃了一座灯塔,反而给愚公文明指明了航向。
文明之间的冲突只会加快。
“或许她你是想以此来震慑对方?”障月否定了这个无用的挣扎之举,“那你恐怕小看了一个苦难中成长的文明为了求存,能有怎样的执着。”
只能活一个,这意味着就算愚公文明知道对面有可能是神明的国度,也会去碰一碰。
结束了,都结束了。
障月走向不法天平,特地变化为人的手轻轻碰向李忘情寄存在不法天平上的虚影。
那虚影紧闭着眼睛,当她睁开时,李忘情就会回来了。
障月不会去嘲笑李忘情的狼狈收场,在他完完全全拥有她之后,他们会有很长的时间去磨灭掉这场游戏带来的不快。
这么想着,当障月去收取李忘情压在天平上的自己时,一个微不可察的变化,让他停住了动作。
李忘情的虚影轻轻动了一下……确切地说,是他的天平动了一下。
障月的眼瞳中,无数符文如漩涡般疯狂旋转,在某个瞬间,祂没来由地记起自己在李忘情身边的某个同醉的深夜。
那是在一片青葱的绿野,他啄吻着李忘情的嘴角,却发现她的目光穿过自己耳侧,盯着星空有些不专心。
“你在看什么?”
“我在看天空。”
“那有什么好看的?”
“我在想,天空为什么是黑的?”
“很稀奇的问题。”
“所以连神明也无法解答吗?”
李忘情问得很认真,大有一种不回答就不给亲的执着。
那个时候,他只能随口回答——
“那是为了让一些不肯发光的星星,能保护自己。”
就像海渊深处的鱼,藏进黑暗,才不会被吃掉。
李忘情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变得有些沉默,她开始了各种各样的无聊尝试,那些在障月眼里过家家的小动作,太多了,以如今的视角来看,祂将其归类为某种值得一哂的情趣。
直到刚才,不法天平的动荡越来越明显,祂才发现了李忘情最真实的意图。
是光。
…………
洪炉界的光太亮了,它的光芒逐渐超过了星辰毁灭前的哀嚎,超过了星环相撞的风暴,它的光像一口剑锋,撕破了星河中寂静的帷幕。
当一个黑暗的屋子中被灯光照彻,那不自然的黑暗的一角,就会吸引所有人的视线。
现在的宇宙正是如此。
李忘情站在天地洪炉的废墟上放声大笑。
“我知道你们都在看着我们,来啊,不要躲在天帷之后!”
“让那无以数计的文明看看你们的存在!”
“掀翻赌桌,才是真正的混乱!”
李忘情动用了燬铁的权柄重铸了一把杀不了人的剑,如其名“夜焚”一般,它被用以毁灭了一样东西——黑暗。
夜焚之下,整个星河宇宙亮了一瞬,然而就这么一瞬,宇宙中所有能窥探天外的文明都发出了不可名状地尖叫。
所有的文明,无论是初出星球,还是自以为统治了宇宙的,他们都看见了白昼的宇宙后面,环绕着一圈注视着他们的天帷巨影。
这些巨影不受距离远近的限制,仿佛一直围绕在每一个文明不远不近的地方。
他们都明白过来,原来他们苦苦挣扎,都活在祂们的垂视之下。
而在这其中,全速向洪炉界航去的【愚公文明】更是凝滞在了虚空中,不敢寸进。
一切观测到那些阴影的人,随着第一眼看到的帷幕之影的不同,都出现了奇怪的异变,有的悲天悯人,有的疯狂,有的丧失了智力,有的急于繁殖……总之,他们无法再轻率地开战。
因为他们观测到了第三方的存在。
一切文明存续最害怕的不是对冲之下的毁灭,而是有第三方渔翁得利。
显然,那天幕之后的阴影,成了所有文明共同忌惮的存在。
在这疯狂与混乱中,一个沉冷的声音响起。
“不法天平,重新垂下天幕,换走与燬铁相关一切光源。”
仿佛幻觉一般,李忘情瞳孔中映照的白昼暗了下来。
星空重新闪烁,她看见周围的一切都变了,自己被拉回到了独属于障月的空间。头顶上的不法天平好似和从前不同——障月那一侧的筹码在不断逃逸,此时此刻,已经趋近相等。
可万分不幸的是,就在它几近放平时,游戏结束的钟声响起。
十日,结束了。
李忘情听见障月来到她面前,音调再不复之前的游刃有余。
“你犯规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忘情 “抱歉,我不知……
如何描述神明?
在不同的文明中, 有人以此解读自然,解读一切恩赐与惩罚者。
但是天幕之后的神明们则不然, 不管是对祂们顶礼膜拜,还是妄图挑战的,祂们都会一视同仁。
在愚公文明的舰队中,当无数人的目光重新被降临的黑暗所遮断,第一个回过神来的人突然大笑出声。
“凡被看到,即被感知。凡被感知,即被理解。原来如此……哈哈哈……”
说着, 最先理解了一切的人,抬起铳械,在炸开的沸议中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
死寂的天幕背后, 某个诡诞的无序空间, 一道道模糊的身影降临下来,围坐在一张如同湖水一样的圆桌旁。
严格来说, 应该称呼为“祂们”。
十二张席位, 只有两个是空缺的, 以此为界,其他存在泾渭分明地坐在两侧, 以某种一切生灵都可以听懂的通用语低语着。
每个眨眼间,都有数以亿次的信息交换, 若是一个普通人在此旁听, 恐怕头颅瞬息就会因关珠的信息过多而炸掉。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道流星坠落的时间, “圆桌”上的星海中,蔓延开一圈淡淡的波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