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剩下半颗头颅的邪精卫滚动了一下眼珠,李忘情二人这才看向身后,眼前的景象让羽挽情手中的剑尖不由得垂落在地。
在她们上方,宛如一片湖面所在的地方,无数奇形怪状的邪神阴影涌流而过,祂们有的身披铁甲,有的眸中生花,大多数是一团不可名状的腐肉,
羽挽情眼角迅速流下鲜血,闭上了眼睛,在她一并催促李忘情保护好自己时,李忘情却一动也不动,仰头呆呆地看着那群邪神所疯狂逃窜的来源。
那是一个披着星辰纹路斗篷的人影,金属机括制造的手中,有一架精巧的金色天平。
祂走到李忘情正上方,长袍下涤荡出的波纹让祂停住脚步,风帽下一张面容淡漠如冰。
李忘情头一次在他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双眸刺痛中,逐渐充血,一字一顿地开口。
“障,月。”
然而障月也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眼,便一步踏出,消失在了邪神潮的末端。
……
因为白天的地动山摇,晚上偷鸡摸狗的村民们这下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荼十九得以顺着昨天那条路走过去。
走运的是,因为石头滚落的缘故,原本狭窄弯曲的山道被撑开了许多,借着远处山阳国通红的陨火夜色,荼十九顺利摸到了昨天的位置。
之所以到这里不为了别的,只是因为白天他匆匆一瞥,在此地看见了死藤分枝的藤萝。而荼十九了解死藤的习性,只要没死绝,被割断的死藤就会往母藤方向挪动回归。
果然,荼十九很快找到了指甲盖那么细小的一截死藤,他用叶子做成碗,舀了杯浑浊的山泉水,将死藤放在上面。
不一会儿,这截枯死的死藤便如同某种蛆虫一般精神了一点儿,弯曲扭动着往一个方向漂去。
借着这简易的指南针,绕过几个山道,当荼十九发现死藤突然竖立了起来,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一道身影急速下坠。
“大祭司……”荼十九不由得叫出声。
只见步天銮周身被一大片血色雀影重重包围,刺耳的鸣叫声中,步天銮的身影飞速剥离出一片片蛇鳞,而他的灵蛇也同时被血色雀影撕成碎片,他本人亦坠至一处山坳荒地,脸上已被藤蔓侵蚀了一半。
沈春眠提着剑从一步踏出,唇边染血,好似经历过一场鏖战。
“死壤大祭司以一敌五,犹能脱身,可也到此为止了……看在你这么多年为三宗斡旋的份上,把安抚死壤母藤的法子说出来吧,我可不杀你。”
重伤的步天銮哑声道:“没有人能阻止母藤,圣子在山阳国失踪,祂得不到圣子的血肉……就一定会发疯。”
沈春眠皱眉:“我素来有所耳闻,死壤母藤会吃掉自己诞育的圣子,残忍至极。”
步天銮蓦然发出一阵笑声:“残忍?你们行云宗又好到哪里去?全是剑修,应该只有两个活人吧……哈哈哈。”
荼十九在树后看见沈春眠倏然变了神色,眼底仿佛闪过一丝哀切,但转眼间,他目光扫向树后荼十九所藏身之地,一抬手指,一道剑气飞出。
血色的,带着尖锐鸟鸣的剑气飞来,就在荼十九以为他要对自己下杀手时,剑气擦着他的发梢掠过,击中了突然裂地而出的一根手臂粗的藤蔓,将其禁锢在原地。
“死壤藤萝已经侵蚀到山阳国附近了,看来母藤很快就会到这里。”沈春眠又飞出一张符,符箓贴在荼十九背后,迫使他浮空而起。
沈春眠道:“我见过你,不是让你回去吗?怎么还在游荡?”
荼十九飘在空中下意识地望向步天銮,对方对他这个凡人并没有任何反应,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荼十九突然一滞。
远天处没有星光月色的地方,一块地皮逐渐拱起,如同有什么无形的巨物在大地之下行走,每一个脚步都带起生灵的战栗。
“祂饿了……”步天銮凄然地苦笑一声,“你们离开吧,母藤吞下我,至少能抵挡几日,那些试炼者能不能从山阳国出来,就看他们的命了。”
沈春眠叹了口气,飞到荼十九身边:“走吧少年,邪神造乱,凡人是无能为力的,我送你离开此地。”
然而荼十九却呆呆地指了指山阳国的方向:“那一些的,也是邪神吗?”
……
远方,山阳国的雾墙上,一张张邪异的面孔浮现,在无数震颤的目光下,第一张面孔冲出青雨长帷。
祂的上半个身躯还是一个披发的人,但下半身却是四肢如蛇尾的马身,其出现的瞬间,下方所有的树叶都在簌簌寒风中枯朽飘落。
“我自由了……洪炉界,让我来告诉你们这星河上的真相……”
祂化作一缕黑烟,飞速向前,面前的大地却突然开裂,一条生满巨口的藤蔓从大地的裂缝中拔地而起,将这邪神一卷,拖入地下。
下一刻,吞噬了邪神的巨大的藤蔓发出一阵欢悦的鸣叫,藤蔓如同牢笼般,转眼间遮天蔽月,将所有被赶出山阳国的邪神一并吞噬。
在这场无声的屠戮中,山阳国外,浓云后的月亮露出了半个银白的轮廓,但很快,蒙上一层血色,缓缓坠入一架天平的秤盘当中。
大小,远近,光影,这些所有的规则,随着障月轻轻一拨弄,崩解得一塌糊涂。
“死壤母藤,它分食了‘我’的力量。”
“太上侯,他分食了‘我’的存续。”
“他们都追逐力量,而你呢,这赌局之中,想用什么样的闹剧阻止我?”
障月低声喃喃中,不法天平上的月亮中,传出一声叹息。
“天地燬炉,铸炼神明,不死不熄。”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相 秩序阵营的‘燬……
……刚才那是障月吗?可又不像。
障月一直是有人性的, 至少是为了她,也会有人性。
怎么办?是要追上去问个明白吗?
“障月?”
李忘情有些惶惑地低声轻唤, 然而障月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她的视线当中,她连忙上前去追,却被人猛地一拉。
“忘情!你去哪里?”
李忘情被猛地一抓,随即失重的感觉袭来,回过神来竟发现自己已经半个身子浸入一片泛着星光的湖水里,湖水似乎有吸引力一样把她向下拉去,而羽挽情正死死抓着她。
李忘情连忙借着羽挽情的手挣上岸, 这才发现她们此刻正处在一处孤岛上,四面环水,而水下奇迹般地映出了观星司的全貌, 每个在外面苦思冥想着何谓“最强之剑”的人都分毫毕现。
“刚才咱们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送到了这里, 你又突然想下水,我拉都拉不住你。”羽挽情问道, “‘障月’是谁?”
李忘情错愕:“师姐, 你刚才没看见那些……邪神?”
羽挽情抹了一把眼角的血, 皱眉道:“我的剑在颤抖,应该为了保护灵智不失, 自行封闭了神识,没有印象了。你的本命剑没事?”
李忘情摇摇头:“我都莫名其妙投湖了, 怎么会没事, 倒是此地……”
她们脚下的孤岛由一片雪白的砂砾形成, 而在身后,则孤独地生着一棵树,树枝如枯死黄杨,裂缝中露出了一只只眼睛, 正在时不时眨动着。
与死壤母藤所不同的是,这株“百目黄杨”并没有任何邪异的感觉,枝条上的眼珠干涸而布满血丝,让人不禁联想到,它之前或许属于一个疲惫的老农,或是行将就木的病人。
二人互相看了一眼,提起警戒心转到这株百目黄杨另一侧去,却发现这树的另一侧别有奇妙之处。
“这是,山阳国的王座吗?”李忘情问道。
无怪乎她们会这么想,这棵树在另一侧靠近树根的位置,木纹走向自行扭曲起来,天然形成了一个座椅的样式,甚至背靠的位置上的木纹也显露出了太阳与山峦的图腾。
羽挽情思索片刻,道:“这个应该就是传闻中的观史古木。”
李忘情:“做什么用的?”
羽挽情:“这不是天然形成的,恐怕是阳帝祭炼的一样法宝,用以记载、推演山阳国的历史,你看上面那些枝叶。”
这株“观史古木”上方的树冠可谓参差不齐,大多数枝叶到了尽头都呈现出燃烧的痕迹,那些白色的碎屑燃烧罢,落下来的灰烬如雪般堆积,就形成了脚下的孤岛。
李忘情:“也就是说,每一条枝叶,都是推演的一段历史?”
羽挽情想起缇晓的话,霍然有所明悟:“应该是如此,打个比方讲,当历史的走向推演失败导致山阳国灭亡,代表这段历史发展的枝叶就会枯萎燃烧。但我父王从没告诉过我观史古木上还有这些眼睛,它们到底是……”
说话的瞬间,羽挽情就不自觉地想去碰触,而当她的指尖触碰到树干的瞬间,她的指尖倏然被刺破,一滴血被观史古木瞬间吸收。
“师姐!”
李忘情连忙试图把羽挽情拉开,却不想树木产生了一股吸力,将羽挽情的手掌粘住,而且迅速孳生出无数细小的树藤,刺入羽挽情手掌中疯狂汲取血液。
李忘情见状,锈剑提在手上,毫不犹豫地斩向这棵观史古木,却被羽挽情抬手挡住。
羽挽情:“不要动手,忘情……这是个好机会。”
李忘情:“师姐,它在吸你的血!”
羽挽情:“我是阳帝分封的十王酋后裔,观史古木认可我的血脉,趁着我激活它,你坐上去,去在山阳国的历史里,找阳帝所说的……消除火陨天灾的方法,快!”
李忘情为之一震,只犹豫了一个眨眼的功夫,扔下一句话:“不要豁命!否则我就算找到了也带不出去!”
羽挽情点点头:“师尊说过你的锈剑比我强,靠你了。”
李忘情双手拄着剑,坐在了观史古木上。
一瞬间,她感应到周围一丝一缕的血丝化作红线缠绕在双臂上,随后不受控制地闭上了眼睛。
她感到自己像是一颗逆冲向天际的流星,双眼所见的一切都在飞快攀升、拔高,脱离地面,进入云层。
然后,身后的一切越来越暗,越来越暗……
直至一股猛烈的撞击侵袭了自己。
砰!
这是一声回荡在无尽虚空的怪响,它像是火膛里碎裂的琉璃,又像是投入沸油的坚冰。
紧接着的便是一股彻骨的寒冷,每一寸空气仿佛要扼死她一般,直至体内释放出如同实质般的灵气护罩,李忘情的视野才逐渐恢复正常。
在模糊的视线聚焦前,李忘情先听到了一个粗狂的声音。
“呸,还想拦着老子?还不是让老子突破了虚空!”
李忘情马上反应过来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如果她还能感应到自己的肢体的话,恐怕她现在都要颤抖起来了。
这是轩辕九襄的视角!此时此刻,正是他突破洪炉界虚空的瞬间!
“狗屁太上侯,刑天师,还有死壤那坨干柴!老子就知道你们欺世盗名!”
轩辕九襄骂骂咧咧地回过头,李忘情也跟着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或者说,她看见了洪炉界的全貌。
没有洪炉界童谣中所赞颂的仙人与银河,那是一片上下皆黑的虚无之地,四周漂浮着巨大的山……或者说是山一般大的巨岩,而在这些细碎的巨岩环绕着的地方,一个火炉突兀地悬浮于虚空中。
这一刻,李忘情终于理解了洪炉界为什么被称之为洪炉界。
它就是一座巨大的火炉,三足圆肚,其下甚至盘着无数熟悉的藤蔓……那正是死壤母藤的分支,正静静地燃烧着。而在其上,半圆形的盖子被砸出一条裂隙,轩辕九襄似乎正是从那盖子里逃出来的。
还没等李忘情从眼前的震撼里醒过来,轩辕九襄突然冷笑一声。
“我就晓得第一个追来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