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 若事不可为, 向下挖掘如何。”有人提议道。
毕竟死藤太过坚韧,没有三都牵头,花大力气切断死藤后,自己的安全也无法保障。
挖地就简单许多, 还能作为庇护所躲过灰雾里的怪物。
一时间人人心动,在雾墙贴近国都一里不到时,在几百名修士齐心协力下,贴着城门的一个深坑就被开掘了起来。
这个过程持续了半日,直到天色渐黑时,在深坑之底的修士发出了一阵骚动。
“这下面怎么有一面湖泊?”
借着打亮的灵光,修士们在城门下挖到了一片镜子一样的湖水,古怪的是,这片湖泊一个人影也倒映不出来,反倒能看到湖里映出山阳国的国都。
在那里,国都的正门是开启的。
“我明白了!”有修士狂喜着大叫道,“上面根本进不去!这里才是山阳国的正门!”
说着,他放出一只灵宠白兔,兔子一头扎进湖水里,竟没有掀起一丝浪花,而是像穿过一道门一样,进入了里面的山阳国。
甚至一路靠近了山阳国的正门。
此情此景之下,几经试探,终于还是有修士耐不住跃入其中。
很快,后面的人看到先进去的人已经向城门进发了,接二连三地跟了进去,很快,这洞口便拥堵起来。
直到一声严厉的清喝声从上面传来——
“你们在做什么?!快回来!”
天上忽降白羽如织,形成一面大网将洞口堵住,后面的修士不满道:“羽少宗主!你不帮我们也便罢了,我等在此辛苦劳作,你还要霸占这城门入口不成?!行云宗行事未免有失公道!”
愤愤不平的声音中,羽挽情的身影飞近,等修士们还待斥责一番时,却发现她衣衫染血,握剑的手微微颤抖。
而她身后,行云宗和御龙京的人陆续赶到,竟也都是一副鏖战后的惨状。
“各位。”羽挽情抹去唇边的血迹,冷静地说道,“不要上当,那不是我们该去的地方。”
半日前,当羽挽情和御龙京的人一起赶到围剿孽影的地方时,意外地发现情况比她想象得更为严峻。
御龙京自有法子感应简明言的行踪,孽影变换容貌也无法逃脱,被堵住时就地“融化”成了一片小湖泊,他的人不见了,却像是倒影一样站在湖里。
有两宗修士进入其中,可不到片刻便神智涣散,陷入癫狂。
此刻也一样,当羽挽情到来时,地底的“湖水”骤然上涨,很快便涨至地面,里面一个扭曲的人影站在里面,咯咯怪笑着:“好强韧的意志,做血屠之影的信徒吧,我可以赐予你一份礼物。”
羽挽情悬在上空,尽管四周的阴影越发浓重,她的身形依旧毫不动摇。
“我不管你是何方妖魔诡谲,在此妖言惑众——”
“你身上的血脉很有意思……唔,我记得十王酋里有个海桑氏,你族人还好吗,还是已经被杀光了?”
一瞬间,羽挽情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震动,狠咬了一下舌尖,才强忍着喉咙的战栗,问道:“你怎么会知道海桑国的事?”
还有,海桑国明明是灭于火陨天灾的……“被杀光”是什么意思?
血屠之影发出一串怪笑声:“我都被囚在山阳国七百年了,你们这里的历史我什么不知道……我做生意很公道的,做我的信徒,我就告诉你一切你想知道的。”
“休想。”羽挽情一口回绝,“行云宗门人,断不会落了刑天师之声名。”
血屠之影原本还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听到“刑天师”三字的刹那,他脚下的阴影顿时如同潮水一样涌动起来。
“孽影。”祂低声问道,“刑天师和她有什么关系?她那把剑让我很不舒服。”
“他们是……”血屠之影所附身的孽影道,“师徒,嫡传师徒。”
……
香火司地牢。
不同于巡夜时那般凶悍,白天的香火司寂静无比,提灯的巡夜使者在幽暗的地牢里鬼魅一般游荡,只要“犯人”不越狱,哪怕是正在修炼,他们也不为所动。
“没有越狱,有犯人,在……突破境界。”
察觉到灵气的变动,巡夜使提着灯飘了过来,掠过某一个囚牢时,微微一顿,随即散开。
“碎玉境,而已。”
他们言辞木讷,作为连化神期都敢围捕的香火司,一个区区准碎玉境剑修,并不足以引起他们的注意,哪怕此时牢中汇聚的灵气已经远超寻常碎玉境。
就在离牢门最近的巡夜使转身的一刹那,一股吸力骤然出现,将其整个拽进了地牢的栏杆里。
但古怪的是,那看似飘忽的身躯在被拖进栏杆的瞬间,就变成了一件空荡荡的衣服。
“没用的,香火司和我们不一样,它们只是听从阳帝遗愿,负责驱逐邪神的傀儡。”隔壁传来缇晓的声音。
一丝丝带着药味的熏香从她那边飘过来,如丝带般浅浅围绕在盘膝突破境界的李忘情周围,正在为她驱逐心魔,安定心神。
障月看着手上的黑衣,刚才手欠的那么一下,栏杆缝隙中灵文闪烁着的雷弧在他手背上灼出一片焦痕,但眨眼间便重新长好。
“异乡人,你好像并不好奇香火司为何会针对修士。”
“反正用修士也会成为那些低等游荡神的信徒,倒不如全都用傀儡,死壤那条干柴也是这么做的。”
缇晓微微诧异:“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所以你可以省下那些没什么用的试探,回答我的问题。”障月道。
缇晓谨慎地说道:“你想知道什么?”
障月认真地问道:“你是怎么让一个异类对你念念不忘的,我想学。”
言罢,一根纤巧的锈剑从闭目打坐的李忘情头上飞出来,对着障月的后心就刺了过去。
“……”
障月把扎在后背上的锈剑拿下来,扭头似乎读心般对着李忘情道:“对我而言,这已经是头等大事了。”
锈剑又自行飞出来,唰唰在墙上刺出几行字。
片刻后,障月毫无感情地读道:“她让我问你——‘有预言称山阳国将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火陨天灾,敢问观星司可有察觉’。”
缇晓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李小友倒是个心怀苍生之人……不过你多虑了,山阳国内不可能有陨兽。”
“哦?”
“陨兽本质上是封禁在苏息狱海的太古邪神之化身,我虽未知其详情,但几千年以来,三尊中唯有死壤母藤日益强大,也恰好说明那邪神已经差不多被其抽空了神力。如此以来,他的陨兽化神来到山阳国,只会被盘桓在山阳国外面的邪神们猎食,不过……”
缇晓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这只是我观星司一族自己的想法,我们总觉得,火陨天灾应该不是陨兽带来的,天灾本身似乎和香火司一样,都只是为了清除邪神入侵而设下的法术,而有能为设下弥天盖日的法术之人……”
障月脸上忽然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在洪炉界几千年因火陨天灾累积的血仇下,你们这个想法很大胆。”
“也只是猜测罢了,可你们说的也有道理,若真如此,一旦城外的邪神越来越强大,乃至占据了整个山阳国……那降下火陨天灾玉石俱焚,也不是‘他们’做不出来的事。”缇晓脸上染上浓重的忧色。
这个几乎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猜测说出口的瞬间,李忘情周围的灵气倏然狂暴起来,一口血骤然喷出来。
剧烈的眩晕里,李忘情感到一双手贴在她耳侧,一时间嗡鸣的双耳归于沉寂。
“就这么在意你那个钓鱼佬师尊是个坏人?”障月一边平息她的苦痛一边说道。
“不……”李忘情从喉咙里溢出一丝焦躁,“我看到师姐,师姐她……”
说着,她便身形一软昏倒在了障月的臂弯里。
“……一般只有感应到重要之人出事,才会扰心至此。”缇晓重新将药香点燃,声音略显沉重,“虽说突破境界靠的是自己,但碰上心魔关撑不过去,就只能衰微而亡。”
一缕薄淡的冲动如同羽毛般扫过心头,障月低下头靠近李忘情。
“她的命途不是很长,你希望我去救她吗?”
李忘情紧闭着双眼,无意识地抓紧了障月的袖口。
于是他接住了那片羽毛。
“请你照顾她一会儿。”障月对缇晓说道,“我去去就来。”
第一百零五章 混沌 “很高兴遇上你们……
粘稠的黑影在大地上顺着枯萎的藤萝蔓延, 层出不穷的剑光饶是在黑影的泥沼里奋力穿梭,也还是无法抵挡。
“三十一, 四十六,一百七十一……”
孽影的脸上,那第三只眼睛如同嘴巴一样咧出一个一个嗜血的笑,在他朝着那洁白的羽状剑光前行的路上,在灰雾与国都城墙越发狭窄的夹缝里,修士们落在下面的影子,不断被他脚下蔓延的黑暗吞噬。
“别逃了, 人是摆脱不了影子的,就像是过去的自己手上的血债。”
“屠戮是我的规则,而有幸的是, 我附身的信众有足够的‘血债’供我驱使。”
“愚昧的人们, 加入我,在末法时代来临前成为我的一部分, 于尔等是无上的荣耀。”
邪神的低语并不凶悍, 但更可怕的是, 随着祂的言语如同飘絮一样灌进耳中,原本还在逃亡的修士们逐渐有人掉了队。
并不是没有余力, 而是心智受到了无名的诱惑。
“我受不了了!大不了进灰雾里!”有修士大叫着,一头冲入迫近的雾墙里。
但很快, 灰雾里便接连传来惨叫声。
一丝丝血腥味从雾墙里渗了出来, 人们绝望地发现, 山阳国的镇国云蛟的阴影更加巨大了,不管离开多远,它似乎在每一段雾墙里都会出现。
“师姐!”成于思苦着脸,“这邪魔究竟是什么来头, 竟这般棘手!”
“……”
羽挽情沉默了一下,她始终还在被血屠之影口中的海桑国被火陨天灾灭国的真相所牵绊,但看了看身后行云宗的众人,脑海里不由得又浮出铁芳菲的话。
她是行云宗的少宗主,无论眼前的邪魔说什么,她都要肩负起保护同门的责任来。
哪怕是亡国血仇,这时候也不要受对方诱惑。
“有三点。”羽挽情咽下涌上喉头的甜腥,道,“此魔修为并不高,甚至不会用修士的威压,他的手段无非两种,一者是蛊惑人心,你看那些被他吸引的,全数是术修,哪怕低阶的剑修都能逃出去,故而他的蛊惑我们剑修效用不大。”
“二来就是影子,只要我们的影子被他追上,且手上的人命没有孽影多,就会被他吞噬。想靠近他本体击而杀之,除非找到一个手上人命比孽影多的存在。”
成于思抓了抓头发,懊恼道:“这孽影本就是御龙京出了名的在缉邪修,哪怕是去找苏息狱海的歹人帮忙……现在苏息狱海的歹人也都被荼十九杀完了!上哪儿去找——”
说话间,羽挽情倏然停在半空,视线紧盯住下方。
“师姐?”
顺着羽挽情逐渐凝重的视线望过去,成于思看见斜前方灰雾的边缘,有一片刺骨的雪白色从灰雾里慢悠悠地挪出来。
仔细一看,那竟然是一片羊群,而羊背上躺着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