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还有点拧劲,心里有疑问非要问到底,“既然你们上清宗不重外物,只注重修持道心,那外物对你们来说可有可无,你们又为什么要对四方盟如临大敌,怕四方盟赚走你们的清静钞啊?”
曲砚浓嗤一声笑出来。
这问题问得刁钻,刁难不了普通人,对硬钻牛角尖的上清宗刚刚好。
徐箜怀一时竟被这小魔修噎住。
他冷冰冰的眼睛盯着申少扬,把后者看得呲牙咧嘴,尴尬笑了一下。
曲砚浓敲了敲阑干。
“戚枫看到的大开杀戒是怎么回事?”她目光落回徐箜怀的身上,不带感情地问询。
徐箜怀青黑的脸色似乎更难看了。
“那是一群暴徒。”他冷冷地看了申少扬一眼,沉默了片刻,“我追查他们很久,一直没找到踪迹,那次一路跟到一艘驶往山海域的舰船上。”
与戚枫猜测的截然相反,徐箜怀并不是在舰船上掀起了血雨腥风,而是在一场血雨腥风被掀起后,铁腕镇压了船上的暴徒。
“他们当时在争夺一件宝物。”徐箜怀说,“我不知道那样宝物的功用和来历,但它第一次出现在人前,是在望舒域到玄霖域的舰船上,拿着它的人是个元婴期的暴徒。”
至于它在登上望舒域的舰船之前究竟有什么故事,就连徐箜怀也没查到,但连元婴修士都要抢的宝物,自然不可能是凡品,引无数亡命之徒赴汤蹈火。
“我道心蒙尘多年,已有自知之明,等闲不会出手。”徐箜怀说,“但那次,我不得不尽全力。”
暴乱被镇压下去,徐箜怀的走火入魔之势也再难遏制,他在山海域半死不活地休养了大半年,直到勉强能控制自己的灵力,这才担任了守船修士,乘着这艘银脊舰船回上清宗。
宫执事发现了他的异常,但出于自保,假装不知道,只要能平平安安走完这一遭。
可事与愿违。
申少扬忍不住追问,“那是什么宝物?”
徐箜怀抬眸瞥了他一眼。
“是一枚方孔玉钱。”
曲砚浓忽而微微偏头。
不是没人注意到她的反应,可徐箜怀观察她半晌,也看不出她究竟是不是上了心。
申少扬皱起眉。
——当初在镇冥关时,戚枫手里就抛着这么一枚方孔玉钱!
被元婴期暴徒争夺的宝物,怎么会落到戚枫这个筑基修士的手里?
这枚方孔玉钱又与戚枫被操纵神识的事有多大关系?
他后来再也没见戚枫拿出过那枚方孔玉钱,谁也不知道它究竟去了哪里……
等一下——
申少扬的眼瞳微微一缩。
他后来又看到过那枚方孔玉钱一次!
在阆风苑。
就在他们围着仙君而坐,听仙君讲起那些被岁月淹没的故事时,他亲眼见过那枚方孔玉钱……
阆风苑里。
他坐在石桌前,怒目而视着谁。
那人狼狈不堪地跪在仙君面前,一手下意识地伸进半遮半露的衣袖中,拨弄着那根细绳上的环佩,将它转了个面,恰朝他的方向露出完整模样——
一枚方孔玉钱。
申少扬想起来了!
不在戚枫的手上,而是在……
“仙君!”申少扬失声,“那枚方孔玉钱落到戚枫小叔手里了。”
虽则戚长羽现在已被收押于戒慎司,但他毕竟曾经是个元婴后期的大修士,再加上那枚神秘莫测的方孔玉钱,由不得人不担心。
毕竟,曲仙君现在可不在山海域啊。
曲砚浓微微讶异地望向他。
申少扬竟然能联想起来。
真是看不出来,这大大咧咧中还带点傻不愣登的外表下,时不时居然还藏着一颗能发现细微线索的心。
她深呼一口气,幽长无尽。
没想到檀问枢留下的线索是在这里被她找到的。
她故意没去管戚长羽身上的异样,就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谁料饵还没放远,鱼踪已现。
望舒域的舰船……
就算檀问枢最初的巢穴不是望舒域,也一定在望舒域盘桓过很长时间,以曲砚浓对他的了解和徐箜怀的描述,他闹出的动静也绝不会太小。
曲砚浓幽长地轻叹。
她漫然不经意:难怪檀问枢一出现在山海域,就已是一副张扬无忌的做派,原来是躲在离她远远的地方苟了一千年命,终于有了点底气,觉得她多年不管俗世,可以出来撒个野了。
只是她也很想知道,季颂危知不知道檀问枢曾在他的地盘上盘桓?
又或者,他不仅知情,甚至还提供了庇护和帮助?
曲砚浓被自己这个猜想逗笑了。
——并非因为它的荒谬,反倒因为它荒谬,它成真才更好笑。
谁也说不准檀问枢身上是否留着什么有利可图的地方,她当然也不可能闭着眼睛否认季颂危利欲熏心,竟和一个曾经的化神魔修合作的可能性。
所以,即使这猜想再荒谬,它也未必不会发生。
至少它发生时,曲砚浓一点也不会意外。
曲砚浓想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漫不经心地想,如果她猜对了,该给季颂危一个什么教训呢?
上一次,她拿走了清静钞,让他恸哭煎心了整整三年。
这次拿走什么好呢?
申少扬不知她究竟在想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他焦急地说,“仙君,咱们得想想办法,把那枚方孔玉钱收回来调查一番。”
曲砚浓已收起了讶色。
“不妨事。”她说,好似一点也没有上心。
申少扬干着急——附身戚枫的那人很可能是曲仙君从前的师尊檀问枢,那可是个化神魔修,怎么能不妨事呢?
“前辈,我该怎么提醒仙君啊?”他焦急地问。
卫朝荣却不着急了。
他沉沉呼口气,倚靠在树下,倾身坐下。
“还提醒什么?”他卸去了忧急,沉沉地反问申少扬,“你看她像是不知道的样子吗?”
申少扬蓦地愣住。
曲砚浓一句也没提戚长羽。
“除了望舒域的舰船,还有什么线索?”她问徐箜怀。
徐箜怀微妙地停顿。
曲砚浓挑眉。
“我说的是实话,信不信由你。”徐箜怀一板一眼地说,“追查到的线索只有一条,在牧山阁。”
也就是……从前的牧山宗。
曲砚浓怔住。
第61章 南溟吹浪(十三)
南溟的长夜下, 一艘银脊舰船稳稳高飞。
海面乌黑深沉,望去满眼幽光,千里一色。
当这艘舰船越过天幕, 恰巧在这无尽汪洋上遇见了同样航行而过的舰船, 便一次又一次地引来了哗然惊呼。
谁都知道四溟凶险, 银脊舰船是横渡四溟最安全的办法,可谁见过这样张扬地高飞在南溟夜色里的舰船?
那艘舰船上的守船修士,难道就不怕灵力枯竭时撞上突兀出现的空间裂缝吗?就算不是空间裂缝,还有那些被曲仙君赶入四溟中的元婴妖王呢?
那一船的修士, 难道也没一个害怕的吗?
可是无论如何在心里揣测、质疑,航行在幽深海水上的人抬起头, 看看那高悬在夜空之上,高飞在璀璨天河下,银脊明亮如蛟龙云行的舰船,一种莫名的向往油然而生。
“简直像是从神话传说里飞来的天上之舟啊……”
而这艘天上之舟的船客, 却和他们想象中不一样。
“仙君,您白龙鱼服, 晚辈招待不周,实在是愧疚难安啊。”
宫执事垂手,亦步亦趋地跟在曲砚浓的身后。
那场危机中, 那近乎神迹的手段,仿佛传说中走出的人,一个藏在神话里的名字简直呼之欲出。
宫执事还怎么敢大声说话?
猜到“檀师姐”的真实身份后,他原本殷勤的态度, 更是直接低进了尘埃里。
曲砚浓对他的态度没什么不满意——当然,也没什么好满意的。
“你竟然看不透我的修为?”她问。
宫执事一愣。
这问题太仓促、太匪夷所思,他都有点不知所措了。
“我、呃, ”他茫然又惶惑地望着曲砚浓,战战兢兢,“我修为低微、见识浅薄,岂能看穿仙君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