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像点样子了,你别看你现在顺风顺水,大家都捧着你,实际上你没有积累,早晚要跌跟头。”他大模大样地教育堂弟,“你知道三覆沙漠为什么最常见驼车吗?”
富泱恭谨摇头。
“嘿,这也不知道。”富四哥哼笑,指着驼车前的驼兽问,“那这种绿原驼是什么来历,你知道吗?”
富泱谦卑摇头。
“哈,那也不知道。”富四哥终于拿够腔调了,心满意足,慷慨解惑,“二十多年前,根本没有什么三覆沙漠,这片灵境,原本是一片沃野绿原。二十多年前那场天灾,为什么叫玄黄一线天地合?就是因为青山秀水绿原全都灰飞烟灭,化为黄沙,从此无天无地,只剩戈壁。”
绿原驼原本就生长在这片灵境中,其中一部分在天灾中幸存,始终保留着对原来环境的敏锐感知,能在漫漫黄沙中辨识哪里残存更多绿原的气息,本能地走残存气息更浓的地方。
残存的绿原气息越浓烈,自然意味着空间更稳定,带上一头绿原驼,也就多一分生还的希望。
“绿原驼好养活,性情也温顺,行走在三覆沙漠的人,谁能不带上它?都是图它辨别危险的本事。”富四哥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住,“至于在三覆沙漠内飞遁,就别指望它了,这种驼兽柔柔弱弱的,根本跑不动,必须靠灵力和灵石驱动飞行法宝。”
申少扬还是没懂,这些和他想调整后壁有什么关系?
他怎么就找死了?
富四哥瞪了他一眼。
“咱们的驼车是知梦斋打造的,虽说品质不算出众,但灵气内敛,在三覆沙漠里很安全,不会牵动什么虚空裂缝。”他说,“你上手去动,弄坏了结构,引来虚空裂缝,那怎么办?”
“哈?”申少扬发出怪声,“你担心的也太多了吧?”
调整一下后壁,至于吗?驼车要是这么脆弱,那些在三覆沙漠里斗法的怎么办?稍微动动手,驼车就炸开,引来虚空裂缝了?
富四哥被申少扬呛了,看这人更不顺眼了。
“你懂什么。”他轻蔑一笑,“我们这儿,和别的地方可不一样。三覆沙漠的修士可以说是整个望舒域最克制的人。在三覆沙漠,没什么人敢斗法。”
想斗法,在哪都能斗法,不必非得来送死。
申少扬也学着他轻蔑一笑。
“是吗?”他拿腔拿调,尽力让富四哥也能听出他的阴阳怪气,“原来霜雪镇的坏人都不来三覆沙漠的?”
“你!”富四哥噎死。
富泱偷偷摸摸记了一肚子要点,这时才笑呵呵地打圆场,“谨慎,大家都很谨慎,无关好坏。”
富四哥这才缓过气来,恶狠狠瞪申少扬一眼,把头别过去了。
申少扬也哼一声。
他也把头别向另一边。
另一侧,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在黄沙中若隐若现。
那是其他的驼车。
无论是上清宗修士,还是季颂危,都在那些驼车之中。
上清宗宗主带来的修士约有一百多人,其中有一半都跟着进了三覆沙漠,追踪檀问枢的行迹。
光是看着这一个个小黑点,申少扬就无比笃定檀问枢已无处可逃,必将被捉住。
然而他心里还是有一点疑问。
“为什么咱们不跟钱串子同车啊?”
进入三覆沙漠前,季颂危主动提出要和曲砚浓同车,理由听起来十分坦荡——“免得你以为我有什么阴谋,想要暗算你。待在你的眼皮子底下,你总该放心了吧?”
旁人怎么想,申少扬不知道,但他当时就被季颂危说服了——盯住钱串子,看这人还能搞出什么事来。
谁知曲仙君轻描淡写地拒绝了。
申少扬是怎么也想不通。
只能说,曲仙君不愧是曲仙君,她的思路普通人根本想不明白。
“你曲仙君要的就是阴谋诡计,”卫朝荣忽而开口,“她什么都不怕,怎么会怕季颂危的阴谋?”
申少扬一下子噤声。
他眼珠子转啊转,小心翼翼地看看前辈,再看看曲仙君。
这话听起来好像是恭维。
但这语气……
他怎么觉着……这么不对劲呢?
申少扬大气也不敢出,余光瞄向曲仙君。
前辈这是在闹什么脾气呢?
谁知目光所及,只是一个后脑勺。
淡然无波、清风流云,天崩地裂不改色的曲仙君,留给他们一个后脑勺。
申少扬瞳孔缩了又缩。
他颤颤巍巍地缩在角落里,恍恍惚惚。
这、这这……
不对劲,都不对劲!
第153章 黄沙三覆(十)
季颂危就是在这个时候跳进驼车的。
并没有人邀请他。
五域闻名的钱串子白衣翩翩, 洁净的道袍衣摆擦过被黄沙磨损过的驼车外壁,没有沾染上一点尘灰。
被漫天黄沙渲染得昏昏沉沉的驼车,仿佛也被这个不染尘埃的世外清净人点亮了。
驼车里的人齐齐看着季颂危。
曲砚浓挑了挑眉。
卫朝荣脸色沉了下来。
季颂危目光扫过曲砚浓和卫朝荣的脸。
“我总觉得不对劲。”他的声音轻轻冷冷的, 像是刚落下一层, 还没压实的雪。
申少扬大感震撼。
怎么?钱串子只看了一眼, 就能发现曲仙君和前辈之间不对劲了?
他紧张地看向前辈,试图给前辈使个眼色:大敌当前,怎么能内讧呢?先不要闹别扭,快点和曲仙君和好啊!
卫朝荣看着申少扬眼睛一抽一抽的, 像是被谁下了咒,眉头也忍不住地一抽。
真是没眼看。
申少扬急得抓耳挠腮。
“你不是这么轻信的人。”季颂危继续说, “倘若你真的相信我,你只会把我放在你眼前盯着,但你没有。”
哦,原来是这个不对劲啊。
申少扬大松一口气。
季颂危盯着曲砚浓。
“你不盯着我, 反而让我自便,以你的性情, 便是在疑我了。”他说。
申少扬被这话搞糊涂了。
这是什么道理?盯着你是信任,不盯着你才是怀疑?
有这样的歪理吗?
他义愤填膺地望向曲仙君,只要曲仙君一声令下, 他愿意挺身而出,为曲仙君狠狠反驳季颂危的谬论。
曲砚浓含笑不语。
她平静地看着季颂危,那种清淡云水的神情,与其说是宽和无谓, 不如说是一种悠然自适的观赏,透过笼子看一只囚鸟故作姿态。
这种安然的姿态,旁人做出来是自以为是、矫情卖弄, 但发生在她的身上,竟能给人无穷大的恐惧。
她并未将谁塞进什么笼子里,但五域就是她掌中把玩的囚笼。
季颂危也无法忍受她的安然凝视。
“与其让你暗中疑我,不如给你看个明白。”他说,“所以我来了。”
谁让他自说自话过来了?
卫朝荣面色更沉。
“怎么样?”季颂危环视一周,语气多了几分轻快,“你们的驼车应该还能多载一个人吧?”
无人接话。
祝灵犀目光微移,戚枫红着脸从眼角偷瞄,富泱低头调整腰带上缠着的圆镜,申少扬梗着脖子,偷偷摸摸,自以为隐蔽地观察卫朝荣的表情。
卫朝荣面无表情。
他目视前方,既没看季颂危,也没看曲砚浓。
没人敢吱声。
“你有什么好让人疑心的?”曲砚浓终于慢悠悠地开口了。
季颂危点她。
“多疑的人,总是想得很多。”他说。
曲砚浓似笑非笑。
她看了卫朝荣一眼,“这你就错怪我了。”
“我一点都不疑你。”她说,“就为了这个,有些人正在和我生气呢。”
卫朝荣不动如山。
季颂危又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