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听曲仙君的话音……这其中好像还有隐情?季颂危在这件事中好似也插了一手?
无论是不是望舒域修士、是否曾对季颂危抱有希望又失望,此刻场中的每一个修士互相看看, 都望见彼此眼底的难以置信——为了他山石往死里得罪上清宗还不够,季颂危他还为了一笔生意往死里得罪曲仙君?
钱串子莫不是真的疯了吧?
季颂危反问,“你抓到他了?”
这话大家就听不太懂了。
抓到谁了?
曲砚浓却懂, 季颂危问的是檀问枢。
这人没狡辩,却来问檀问枢,让她心生警惕。
檀问枢的下落对季颂危而言很重要?
还是说,他想通过确认檀问枢的下落来判断她所掌握的信息?
答了是或否, 又或是避而不答,都是在露底。
“你要和上清宗不死不休?”她淡淡地问。
这问题太突兀,也许连上清宗宗主本人都没想好要起几分冲突, 更别提不死不休了。
但曲砚浓就是这么问了,不需要征询任何人的想法。
而被问的人,最好认真回答。
季颂危不得不放下自己的问题,回答她的问题。
他心里很明白,曲砚浓不回答他的问题,那是她的个人习惯,但曲砚浓的问题,最好不要回避。
这很不公平,但在她面前,最好不要谈公平。
“当然不是。”他断然说。
曲砚浓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听到了?”她问上清宗宗主,语气疏淡,像是在说一段不稀奇的故事,“他说不打算和你们不死不休,那就砸了吧,继续。”
拍卖场里一片愕然。
季颂危不打算和上清宗不死不休,上清宗就可以直接把知梦斋砸了?
季颂危明显是要保知梦斋啊?这不是要把季颂危的面子往死里踩吗?
但……这风格,怎么好像有点诡异地熟悉?
上清宗宗主也惊愕了一瞬。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方才季颂危不也是仗着夏祖师不在,就把上清宗的面子往死里踩吗?
季颂危和上清宗的仇,本也到了不死不休的边缘,只是他们犹存克制。
如今季颂危说他不打算和上清宗不死不休,那上清宗做什么都没有代价,往死里踩他的面子,又怎么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是。”上清宗宗主应得干脆。
她比谁都分得清,这份反击的底气究竟是谁给的。
别说季颂危否认了不死不休的事,就算他的答案是肯定的,就算他模棱两可暗含威胁,曲仙君说砸,上清宗也得砸。
曲仙君说现在砸,上清宗就不能等到一刻后。
一个吩咐,一个应声,上百人听令,一刻不停,前后还没满三个呼吸,上清宗上百元婴修士就已经动起手了。
整个拍卖场都看傻了。
都说名门大派令行禁止、绝世高人雷厉风行,但这也太雷厉风行了!
从上到下,吩咐的、应声的、听令的,竟没一个人犹豫迟疑,分毫不顾面前阻拦者是一域之主、化神仙君。
说要砸,就当场要给它砸烂。
一弹指、一瞬、一刹那都不等。
季颂危终于难以维持平静。
“住手!”他重重地说,难掩恼怒,但又不得不平复它。
面对曲砚浓,恼怒是没有意义的。
她只接受她自己得偿所愿。
想要从她手中保下什么,就必须先让她满意,否则她可以把一切砸烂。
季颂危这一生中曾无数次让不计其数的人倍感无力,无论是千年前的魔修和敌人,还是这千年里的追随者或同伴。
他总是很有办法,因此也格外有主意。
但每次面对曲砚浓的时候,总是轮到季颂危品尝那份旁人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无力。
“我们再谈一谈?”他无可奈何,赔上了一个笑容。
曲砚浓确认了,知梦斋对季颂危来说很重要。
重要得几乎有点诡异了。
她半冷不热地反问,“原来我们还有谈一谈的必要?”
必要,非常必要。
至少对季颂危来说绝对必要。
季颂危从善如流地借坡下驴。
曲砚浓当然没有给他台阶下,但他会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她的反问固然没有客气,但至少比方才和缓一点,和缓了,那就是给他面子了。
可以谈,当然可以谈。
季颂危转瞬从天字第二号来到了天字第六号的回廊前。
“误会,”他语调比方才轻快了许多,很客气,“都是误会。”
雅间里的几个小修士不知怎么的,突然都朝富泱看过去。
“干嘛?”富泱被他们看得头皮都发麻了,在灵犀角里抗议,“你们这都是什么眼神?”
为什么突然这么看他?
“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感觉季颂危这样子有点眼熟。”祝灵犀古怪地看着他,若有所思。
“你也这么觉得?”申少扬惊喜,“我也这么觉得!”
“感觉小富平时做生意、管别人叫老板的时候,就是这么笑的。”戚枫喃喃。
富泱大感震撼。
“你们这是在侮辱谁啊?”他怒气上涌。
没有,绝不可能。
他和钱串子哪里像了?
“他用的法宝是季颂危的翻版,五行紫金瓶。”祝灵犀有理有据。
——都过去多久了,怎么还想起这茬?
“望舒域遍地都是用五行紫金瓶的,这法宝都烂大街了!”富泱抗议。
“当初他在镇冥关,对着诸天宝鉴亲口承认过,那是季颂危的同款法宝。”申少扬想起来了。
——嘿,这会儿他脑子还突然好使起来了?
“那是因为我想卖紫金矿!”富泱奋力抗议。
“他们家以前不是很崇拜季颂危的吗?经常分享季颂危的性格和往事。”戚枫眼底尽是恍然。
——他把家事告诉他们,不是为了让他们在这个时候想起来的!
“那是以前!”富泱重重抗议。
同伴们不说话了,只是用慈祥的目光望着他。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你们到底都懂了些什么啊?”富泱崩溃,“你们根本就没懂!”
然而无论富泱怎么否认,他和季颂危的气质确实有点像,就连曲砚浓也有点看出来了。
季颂危朝别人轻快微笑的时候,是不会有人讨厌他的。
就连曲砚浓也一样。
哪怕你明知他在耍无赖、明知他浑身上下一百个心眼子、明知他别有所图,但当他站在你面前的时候,你也会有一瞬间愿意朝他微笑。
曲砚浓这一生见过很多擅长伪装的人。
冷血狡诈如檀问枢、心机贪婪如戚长羽,他们都很擅长伪装,而且伪装出来的表相都足够吸引人,能叫人如沐春风,稍不留神就为这一刹春风葬送一切。
他们共同的特点就是虚伪。
了解了他们,也就看懂了他们,于是他们的伪装便像是贴在骨架上的一层皮,虚伪得让人恶心。
但季颂危不是。
季颂危是一个永远不会让人觉得虚伪的人。
哪怕是季颂危在一昼夜里狡辩、耍心眼、颠倒黑白的时候,曲砚浓也没觉得他虚伪。
她只是厌烦。
这也许是因为,即使在狡辩的时候,在季颂危的身上也存有一点真诚,而这份真诚很容易被人捕捉到。
“季颂危,”曲砚浓直呼他的名字,问出与二十年前相同的问题,“你是不是以为这世上只有你最精明?”
这问题一点都不留情面,但季颂危却没立刻回应。
他望着坐在榻边的卫朝荣,微微发愣。
卫朝荣先前将风帽放了下来,此时也没有拉上去。
“你是……”季颂危有点迷惑,又有几分难以置信,恍惚般说,“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