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啊, 你还是再找相熟的鉴定师或是管事商量一下,能不能把这次的雅间名额挪到下次用?”富泱力劝, “你在这里做中人,应当有几个熟识的朋友吧?试试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总之, 富四哥怎么糊弄老板富泱不管,别来纠缠他的老板就行了。
曲仙君这么大方的老板,那可是千年等一回啊。
富泱绝不允许任何人违抗他的老板!
富四哥看看富泱和申少扬,再看看面无表情、连余光也不分他一点的卫朝荣, 后者身上没有一点灵力波动,不像个活人,反倒森寒冰冷, 像个怪诞的冷酷存在。
方才卫朝荣出现,拉了申少扬一下,富四哥一点动静都没捕捉到,他甚至在亲眼见到后依然困惑——那里本不该有人。
种种迹象都很明确地表明,这突然出现的英挺冷漠修士的修为远在他之上,差距大到如隔天渊,以至于富四哥什么线索都看不出来。
富四哥可以肯定,这人必是元婴修士无疑。
富四哥的老板也是个元婴修士,他思忖着,老板虽然未必惧怕和一个同境界修士对峙,但他可只是个金丹修士,老板又不在眼前,何必为老板硬逞能呢?他要是被人捏死了,老板难道会给他烧炷香?
再说了,就算争得了雅间,只是给老板长面子,他这个中人固然能得点赏钱,那也有限。
那点清静钞,不值得卖命干。
先前富四哥以为雅间的主人是申少扬这个金丹修士,自然敢于上来“讨公道”,也算给老板卖个好,现在对方出来个元婴修士,他可不干。
“这事我先记下了。”富四哥看富泱一眼,撂下一句半狠不狠的话,匆匆带人离去,没敢看伫立在一旁的卫朝荣。
“切。”申少扬翻白眼,“什么人啊?”
自以为是,欺软怕硬,别以为申少扬没看出来,富四哥不就是觉得他是个软柿子,所以脸都不要了,凑过来“讨公道”,想从他身上扒下点好处,一看到前辈,立刻就跑了。
“他真是你亲戚啊?”他忍不住问富泱。
富泱怎么会有这么讨厌的亲戚?
富泱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他在我们家,还算好的呢。”起码富四哥还能想明白利害,不用富泱说明白,富四哥自己见机不妙就知道跑。
“见机不妙还不知道,那不是傻子吗?”申少扬百思不得其解。
他说话坦坦荡荡的,一点不避着人,那些藏在幽暗中的目光便从四面八方投来,一点也没因为富四哥的离去而减少。
卫朝荣少时在牧山做个寡言少语的宗门希望,稍长就深入魔域,扮演一个手段狠辣酷戾,谨慎锐利的魔修,等他后来回到上清宗,又自觉做个地位特殊的边缘人物。
除了动手立威,他就没有什么大张旗鼓的时候,属实是不能理解申少扬这种旁若无人的风格。
他皱了皱眉。
“进去说。”
老板一开口,富泱立马就闭嘴,飞身上了莲叶台。
雅间内的阵法开启后,里面能看见外面,外面却看不见里面。
曲砚浓就着这顿平平无奇的滑稽戏,把卫朝荣刚榨出的石榴汁喝完了,空盏就摆在案上。
她刚想再来一盏,却见卫朝荣往她对面一坐。
“在拍卖场里和人公然闲聊,你大约是头一个。”他冷淡地说。
曲砚浓又把琉璃盏放下了。
原来还有一出戏等着。
申少扬“啊”了一声。
“拍卖场里不能聊天吗?”他茫然。
富泱简直没眼看。
卫朝荣更是无语。
“你没发觉到处都有人在看你吗?”他反问。
申少扬又“啊”了一声。
“他们难道不是认出我了,所以才看我吗?”他不解。
富泱默默转开了脸。
卫朝荣感觉申少扬简直是妖兽变的。
“你知道自己被认出来了,还不收敛?”他简直要被气笑。
申少扬第三次“啊”。
“我被认出来不是没事吗?”他无辜说,“只要能隐藏好曲仙君的行踪就可以了,不是吗?现在大家看了我们的热闹,都以为我就是雅间里的人,没人会联想到曲仙君了。”
曲砚浓去拿石榴的手顿住。
她和卫朝荣、富泱一起用耐人寻味的目光盯着申少扬。
这小子是误打误撞,还是藏着两副面孔啊?
申少扬懵懵地看着他们。
三人硬是没看出来他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曲砚浓和卫朝荣同时收回目光。
管他真的假的。
申少扬挠着头。
“祝灵犀和戚枫怎么还没来?”他困惑,“他们还在下面逛着吗?再不来,拍卖会都要开始了。”
祝灵犀和戚枫真没有贪玩乱逛。
知梦斋的货品五花八门,足够让人眼花缭乱,但祝灵犀和戚枫从小见过的大场面、好东西数不胜数,惊叹一番就上了第九层,一人取了一支寒酥石蜡烛,打算找到天字第六号雅间。
戚枫走到半路,脚步放慢了。
“我好像看见我小叔了?”他有点迟疑。
祝灵犀立即停住了脚步。
“哪里?”她目光锐利如剑。
戚枫抬手,“刚才在那边,寒酥石蜡烛照到一点背影,我觉得很像。”
祝灵犀立即看了过去,戚枫所指之处已然无人。
“你确定那是你小叔吗?”她问戚枫。
戚枫犹疑一瞬,重重点头。
其实他和小叔算不上多熟,但刚才那道身影给他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就好像……来自那段被附身的经历。
祝灵犀当机立断,拽上戚枫就跑。
她可还记得,曲仙君明确说过,知梦斋的幕后主人檀问枢附身在戚枫的小叔身上,逃到了霜雪镇,也就是这个人,一手主导了鸾谷之变,令原本安宁的鸾谷险遭灭顶之灾。
鸾谷的仇,就是祝灵犀的仇。
此时拍卖会即将开启,八方修士陆续到场,整个拍卖场里到处是举着寒酥石蜡烛的幽影,知梦斋的堂倌再多,也无暇一一照顾,只能在关键方位引路,他们二人折返走入岔道也没人察觉。
祝灵犀追出小径,一眼望去,只见一片幽暗,却不见人影。
“这边。”戚枫拉了她衣袖一下,方才的迟疑全都不见了,他声音依旧很轻,但十足肯定,“跟我来。”
祝灵犀跟着他绕过数条小径,几度与人撞上,最终停在一处黑得没有一点光的地方。
“奇怪。”戚枫茫然,“他不见了。”
祝灵犀心里一动。
“你能察觉到他的气息?”她问。
戚枫摇了摇头。
“察觉不到,但是我有感觉。”他说,“我能感觉到他在哪。”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祝灵犀灵光一现。
“是不是因为你也被附身过?”她说,“你察觉到的不会是檀问枢吧?”
这猜想和戚枫的猜想不谋而合。
“如果他还在这个拍卖场里,我不应该感觉不到他。”他轻轻地说,有点困惑,“他离开了吗?”
他感觉到,檀问枢在那一瞬间消失了。
如果檀问枢离开了拍卖场,那他去了哪里?
祝灵犀环顾四周,想找到戚长羽的踪迹。
她蓦然一惊。
幽暗的拍卖场里,只剩下两点火光。
一道在她手里,还有一道在戚枫的手里。
忽闻筚篥声,刹那响动穹顶。
头顶十几座琼楼莹光闪动,将整个拍卖场隐约照亮。
无数道目光从各个雅间、池座、楼座里投来,满含戏谑地望向这静寂中仅有的两点烛光。
那一道道不知来处的隐晦视线,绝非善意。
祝灵犀蓦然拉住戚枫。
拍卖会要开始了。
天字第六号雅间里,富泱从乾坤袋里取出一份玉牒。
“仙君,前辈,这是本次拍卖会的拍品图录。”他非常敬业地介绍,“除了我们这种当天送拍的拍品外,这份玉牒应当是全都收录了。”
知梦斋虽然做的事见不得光,但做生意很敢见光。
旁人纵然收了来历莫名的野路子货,也只敢透露给可信的主顾,而知梦斋直接拓印在玉牒里,提前预告,每旬都更新一次拍品信息,把玉牒发向天南海北。
富泱格外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