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砚浓瞥他一眼。
“我能有什么话要说?”她反问,“你想多了吧?”
应该是他有话该对她说才对吧?
卫朝荣心情十分沉重。
他刚才的感觉好像真不是错觉。
她好像猜到了。
“仙……前辈!我们来了。”申少扬不知从哪窜了出来。
卫朝荣立即转身。
“还算及时。”他沉声说,“事不宜迟,早些解决,走吧。”
申少扬差点没反应过来,“啊?啊?哦……”
他看一眼曲砚浓,再看看远去的前辈,不知所措。
曲砚浓抱着胳膊,看卫朝荣一马当先地走在前面,明明大步流星、姿态凌厉,却莫名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死鸭子嘴硬。
曲砚浓悠悠地放下手。
她倒要看看,他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知梦斋第五层是送拍估价的地方。
申少扬早早戴上了之前的面具。
虽说看到这面具,就相当于知道他的身份了,但申少扬认为总比没有好。
“李前辈,这就是我先前说的那个卖家。”富泱已熟门熟路地找到了相识的鉴定师,“他有一件真正的好东西想出手,来历绝对清白,你帮着掌掌眼呗?”
李鉴定师早已突破元婴期,平时轻易不出马,笑看戴着面具的申少扬一眼,没急着鉴定,“小富,先前你去山海域参加阆风之会了,还没恭喜你拿了好名次啊?”
无缘无故提起阆风之会,这是一眼就看破申少扬身份了。
富泱十分镇定,本也没指望瞒过去。
实在是他们一行四个小修士都太出名了。
戚枫在众目睽睽之下毁掉镇冥关,富泱和祝灵犀本就小有名气,申少扬又是个史无前例的神秘面具阆风使,最近五年八年都不会被人忘记,走到哪里都会被认出来。
要不然,五域年轻修士怎么都想在阆风之会上扬名呢?
一朝成名天下知,这就是阆风之会的地位。
富泱报以神秘微笑,李鉴定师便也很识趣地笑一笑,目光扫过申少扬身侧的两人,不由一愣。
他竟全然看不出这两人的修为深浅。
李鉴定师已是元婴修士,就算这两人修为高于他,他也应当有所感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感觉面前是一方青石和一片空。
他惊疑不定,以微笑作掩饰,看向富泱,“这两位贵客是一道来的吗?”
富泱笑容轻快,“这是我这位朋友家中的两位长辈,我朋友头一回来霜雪镇,家里人不放心,陪他一程。”
申少扬面具下的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富泱,再看看曲仙君,又看看前辈。
他家里的长辈?他哪有家啊?这李鉴定师能信吗?
“原来如此。”李鉴定师恍然,望望申少扬,更加热情了,“道友,请。”
申少扬摸不着头脑。
这人就这么相信了?谁家能有这两位“长辈”啊?那得是什么样的豪门巨擘?
富泱却一点不意外。
“你还不知道吧,申老板?”他在灵犀角里轻快地笑了,“你在五域修士们心里,可是隐世家族出来的绝世天才啊。既然已经是隐世家族了,出现两个修为无比高深的长辈,也很正常吧?”
虽说世人皆知三位化神,但愿意尽情展开幻想的人依然为数众多,不乏有人猜测在三位化神仙君之外,也许还有不愿露面的绝世高手隐居世外,不为人知。
总不能真的说曲仙君是申少扬的随从吧?富泱还没傻到家。
申少扬难以置信:“我?隐世家族?”
他都没有个族!还隐世?
第127章 利辗霜雪(八)
无论申少扬本人对“隐世家族天才”的传言究竟是什么态度, 李鉴定师反正是信了。
一个能横空出世,打败上清宗和四方盟天才的年轻人,怎么可能没有神秘背景?
反正李鉴定师打死也不信。
知梦斋第五层修建了许多回廊, 回廊上无数道门, 李鉴定师带着他们绕过回廊, “小富应该知道吧?我们知梦斋的鉴定室,其实也不是那么好进的。第一次来的朋友在这个回廊里可是要受大罪的,也算是个下马威。”
申少扬茫然地看看四周,没从那回廊上看出什么。
李鉴定师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 又着意去看那两位神秘的“长辈”的反应。
卫朝荣察觉到这目光,抬眸看回去, 目光沉冷。
李鉴定师心头微微一惊,赶忙将视线移开。
好凶悍的性情,他在心里琢磨,也不知这人手下有多少亡魂。
曲砚浓四下看了一圈, 兴致缺缺。
“原来是迷阵。”她甚至有一点失望,“缺乏新意。”
李鉴定师的心又是一跳。
“这位道友慧眼如炬, ”他堆出笑容,“这一层的回廊上都布有迷阵,一旦开启, 走在回廊上的人就会陷入幻觉之中。若是心智不够坚定,就会在此迷失,除非有人唤醒,否则就会无限沉沦。”
但李鉴定师这次没开启迷阵, 他一照面就觉得那两位“长辈”不是善茬,再加上对“隐世家族”的莫名敬畏,他决定放弃这个下马威。
此刻这个决定让李鉴定师无比庆幸, 他几乎可以确定,倘若开启迷阵,倒霉的不会是这几位,而是他。
“我们知梦斋毕竟是开门迎客的,和气生财,布置个迷阵已很不得了了,哪敢再做别的文章?”李鉴定师笑呵呵地说,“这么一个小小的迷阵,班门弄斧,让两位道友见笑了。”
他说完,十分心虚,飞快地拉开鉴定室的门,以殷勤遮掩没底气,“几位道友,请。”
鉴定室的门缓缓合拢,将内外隔绝,繁复回廊上短暂寂静。
一刻钟后,有人无声地踏上这道回廊。
戚长羽同样戴着面具,身侧却没有鉴定师引路。
从前担任沧海阁阁主的时候,戚长羽来过知梦斋炼宝行两次,却从未涉足第五层,以他的身份,没有什么东西是要靠拍卖场才能卖出去的,只需在拍卖会开始前赶到顶上雅间里安坐。
如今重临旧地,他却要偷偷摸摸的,踏在回廊上的每一步都格外耻辱。
“还请师祖指点,”戚长羽深深吸气,拿出当初全力讨好曲砚浓的精神,音容和悦,“师祖到底有什么事要长羽来办?”
檀问枢含笑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真是个聪明可靠的孩子,潋潋的眼光果然独到,天下英豪任她挑选,最终只挑了你,这些日子接触下来,我算是明白为什么了。”
戚长羽在心里冷笑:檀问枢明白曲砚浓究竟为什么挑中了他?
只怕檀问枢是一点也不知道吧?
但他也不打算同檀问枢说。
对于自己和檀问枢相似这件事,戚长羽倍感耻辱——这和像卫朝荣根本不是一回事。
卫朝荣不仅是曲砚浓念念不忘千年的道侣,而且无论从人品还是能力都无可挑剔,像卫朝荣不是耻辱,反倒是一种值得自傲的荣誉。
……像檀问枢呢?
那就是纯粹的侮辱人了。
——起码戚长羽觉得备受羞辱。
更何况,卫朝荣最大的好处,就是他不仅站对了位置,还早已经死了。
而檀问枢呢?一个卑鄙的失败者——竟然还没死透。
戚长羽恨不得现在就送他再死一次。
强忍着这股无所不在的羞辱,戚长羽语调如常,还带了点谦恭,“师祖过奖了,不过是故地重游,有几分经验罢了。还请师祖示下,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何必如此谦逊?年轻人就该锐意昂扬些。”檀问枢叹息,“我们碧峡门下,不须作此绵软姿态,难道你进取了,长辈会生气吗?”
别人的场面话信了会亏,檀问枢的场面话听了说不定会死,戚长羽只当这人在鸟叫。
“潋潋天资机缘都不缺,是我最得意的徒弟,如今果然是名震天下。长羽还年轻,现下不敢直面锋芒,也算是合情合理。”檀问枢慢条斯理地说,“既然如此,便先隐姓埋名、改头换面,远离曲砚浓,等到实力提升后,再做打算吧。”
戚长羽不信修练魔门功法、击败曲砚浓这种天方夜谭,檀问枢只好换了个说辞,“长羽虽叫我一声师祖,心里却未必愿意收留一个素无交集的陌生人,我也不欲讨人嫌,等你帮我在这炼宝行里取走一样东西,再离开霜雪镇,我就离去。”
这次的理由倒是可以让人接受,起码经得起推敲,没有完全把人当傻子哄。
“究竟是什么东西?”戚长羽追问,“我已经身处炼宝行,师祖总该明示了吧?”
檀问枢轻笑。
“不要急。”他说,“那是件大凶之物,以你的实力,绝不能就这么直接去取,总要做点准备。”
戚长羽自己做沧海阁阁主、手握大权的时候,说话也喜欢吞吞吐吐、卖弄官司,享受旁人命运悬在自己手心里、心急如焚又无计可施的样子。
然而此刻听檀问枢慢吞吞兜圈子,戚长羽肚子里的邪火是怎么也压不住,在心里把檀问枢骂了个狗血淋头:这老狗,连个躯体都没有的东西,只能附身旁人的身上,他现在竟还摆起架子来了?
叫他一声师祖,他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不就是曲砚浓的手下败将吗?当师尊的被当徒弟的当成狗一样碾,连后者的面都不敢见,还好意思摆个师祖谱?
我呸!
戚长羽这边闷不吭声,檀问枢那边则终于慢悠悠地揭了盅,“我当年殒身,将躯壳抛下,令曲砚浓相信我已死,实则以神魂活了下来。如今一千年过去了,是时候把我的魔蜕取回了。”
“魔蜕?”戚长羽皱眉,“在这知梦斋?”
檀问枢含笑答,“在第十层。”
知梦斋炼宝行一共只有九层,哪来的第十层?
戚长羽追问,“怎么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