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山石呢?”她问。
*
祝灵犀和申少扬在去往太虚堂的路上听见一声巨响。
这是鸾谷, 能有什么事发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们与那个同行的守卫修士都感到纳闷,齐齐回头一望,又齐齐目瞪口呆。
鸾首峰上,一道狰狞的空间裂缝正在不断扩大, 转眼已攀至玉照天上。
“轰——”
又是一声巨响。
那明镜般映照鸾谷的玉照天上,竟也裂开一个黑洞洞的缺口。
那缺口……仍在扩大。
三人甚至忘了合拢大张的嘴,就这么呆愣着望向彼此, 却望见对面两张脸上如出一辙的惊恐。
“这不是鸾谷吗?”申少扬崩溃,“怎么你们鸾谷有空间裂缝啊?”
祝灵犀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你说的特殊时期,就是指这个?”她急促地问。
守卫修士愣了一下,那副吊儿郎当看好戏的样子完全没了,急慌慌地否认,“不是啊,怎么可能?那是……他山石出世在即,所以是特殊时期,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啊?”
要是早知道鸾首峰会出现空间裂缝,他早就吓傻了,还当值什么啊?
长老们让他们保密,所以守卫修士之前都没说出这事,但现在鸾谷都出现空间裂缝了,谁还管得了这个啊?
“原来你说的特殊时期就是指他山石出世啊?”申少扬恍然大悟。
他知道啊!前几天大司主和曲仙君提到过的,他只是不知道大司主话里那个“他山石将出”到底是多早晚,因此没联想起来。
“对啊!”守卫修士点头,又觉不对劲,狐疑地看向申少扬,“你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事明明对外保密……
眼前这两人本就是可疑人士,无端在鸾首峰乱逛,他本来是要带着这两个可疑人士去请调文书的……
守卫修士的眼神立即变了。
就在守卫修士思索自己该采取什么行动来对付这两个可疑人士的时候,一道流光从不远处横冲而来,刹那撞开许多正观望的鸾谷修士,竟不停歇。
看那流光奔赴的方向,似乎是云海。
越过云海,直入寄情江,就能离开鸾谷。
“不对劲。”祝灵犀蹙眉。
但哪里不对劲,她也说不上来,只是感觉那人并非慌乱之下落荒而逃,倒像是早有准备的样子。
流光已远,稍纵即逝,祝灵犀来不及去想那点不对劲,飞身一跃,便已追了上去。
“哎,你干嘛去?”申少扬愣了一下,也立刻追上。
守卫修士还在思考该拿这两个可疑人士怎么办,转眼两人都已跑了,他一惊,旋即大怒!
——他就知道这两人一定有问题!
无暇再做思考,守卫修士含怒飞身,拼命赶向前方三道灵光,“你们俩想干嘛?别想跑!”
你追我赶,分外热闹,即成风景,就连原本因那鸾首峰上的黑洞惊慌的过路修士,都忍不住回头去看。
祝灵犀一个字也没听见。
她只追了一段路就已确定,前面那个可疑修士绝不是鸾谷弟子。
除了云台,鸾谷内禁止私自斗法,这条规则并非完全依靠獬豸堂的威慑力,在某些区域,宗门设有阵法,所有试图飞遁的修士都会受到阵法的束缚和攻击,修为越高的修士,受到的攻击也就越强。
规矩如此,敢于尝试的勇士全都下场凄惨,因此无论是刚入宗门的小修士,还是与鸾谷打过交道的外宗修士,都会被知情的同伴、前辈耳提面命,就算慌不择路,也绝不至于误入其中。
祝灵犀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可疑修士一头撞进阵法区内,旋即便像只被射落的飞鸟一样,砰然坠向大地,在原本就隐有骚动的人群中引起一片惊叫,半天也没爬起来。
好巧不巧,这可疑修士撞进了太虚堂,这里几乎是全鸾谷最繁忙的地方之一。
“诸位师兄师姐,此人来历可疑,烦请拦住此人!”祝灵犀扬声说道,一路飞遁全然不停,直冲到阵法区的边缘,她蓦然散了灵力,以相似的姿态一头撞进了阵法区内。
没有使用灵力,阵法没有任何反应,祝灵犀轻盈落地,借着方才飞遁的力,一步也没停,朝着那可疑修士的方向奔去。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灵力收放精妙还在其次,最关键的是要对阵法区的边界了如指掌。
阵法深埋地下,别说挖地三尺,就是挖地百丈也未必能挖到,在场的鸾谷修士们固然也听说过某某高手能准确推测出阵法准确边界的传说,但往往当作不经之谈来看,平日都是老老实实走路,此时先见了一个傻蛋撞进阵法被反噬,又见了这么一套精妙行止,不由都目瞪口呆。
有些人不由想入非非起来,莫非后面那个女修平日总是违反獬豸堂规定,硬生生试出了阵法边界么?
祝灵犀压根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想象成了符沼常驻人士、獬豸堂甲级注意对象,她忙着穿过人群追人。
方才她一声喊,确实有几个修士出手帮她拦人,但祝灵犀来不及说清楚那人究竟哪里可疑,旁人不明所以,响应的力度就十分有限,甚至可以说十分礼貌。以至于那可疑修士扑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勉强爬起来便跑,竟还能一一绕开。
祝灵犀几乎可以肯定那人做了些什么,无辜人士被她这么一喊,就算慌不择路或急于赶路,也一定会当场反驳。
“这位师姐,那人干了什么啊?”有人问她,但话音还没落下,祝灵犀已匆匆跑了过去。
可疑修士受了伤,但他是个金丹修士,跑起来并不比祝灵犀慢。
有人拦在他前方,挥挥手,“兄弟,你这么跑也不是个事,跟人家说明白……”
可疑修士也一挥手,把和事佬掀了个仰面朝天。
祝灵犀追上来,和事佬“啪”地摔在她脚边。
“什么人啊?”和事佬在地上抱怨。
祝灵犀绕开他,脚步不停,不忘认真回答,“可疑人士。”
和事佬在地上一肚子牢骚,慢吞吞爬起来,“可疑人士?什么可疑人士?”
抬头一看,乐了——
他爬起来了,可疑人士躺下了。
祝灵犀一路追过来,可疑修士不知踩到了谁布下的天罗地网符,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一群修为高下不一的上清宗修士把他围在中间,对他左看右看,仿佛在看一只稀奇的妖兽,一丁点空隙也没给她留。
“劳驾让一让。”她只得拍拍前面人,勉强挤出一条道。
“祝师姐,这人踩到我的天罗地网符了。”热心同门居然认识她,兴高采烈地报功,“这人是不是傻啊?我的符不小心甩在地上了,他居然也能踩上去。”
太虚堂门前的地都是白石砖铺就的,一眼看过去,连几粒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怎么会有人傻到地上的符箓也躲不开?
祝灵犀闻言,先仔细看了热心同门一眼——什么人?能把好好的符箓不小心甩到地上?
……炼气三层。
可疑修士在地上气得直咳嗽。
方才这可疑修士把和事佬掀翻在地,实在是个烂招。虽然和事佬挡住了祝灵犀一瞬,但也引来了周围人的关注,好几人同时朝他丢出了符箓,全被他勉强躲过,谁知有人能傻到能把符箓甩到地上?
“祝师姐,你进獬豸堂啦?”热心同门好奇,“这人干了什么?”
祝灵犀蹲身给那人补了个天罗地网符,避开了前一个问题,“不知道,要把他送到獬豸堂审问才能知道。”
“祝师姐,你是怎么知道太虚堂的阵法边界在哪的啊?”热心同门又问,“你以前试过吗?”
祝灵犀没试过这种会被送进符沼的事,她之前都没进过符沼,“我猜的。”
“啊?怎么猜?”热心同门茫然。
祝灵犀看着可疑修士腰间的鼓鼓的口袋,伸手去拿,“你看八角飞檐上的纹路。”
她以前来太虚堂排队办事时,观察过八角飞檐,猜测它们实际上是阵旗,进而又推断这里的阵法遵循六合,后来事情办完了,她也没忘记这事,闲来无事就推着玩,别的推不出来,阵法范围却很好猜。
热心同门更茫然:推着,玩?
这两个词居然能组合在一起用吗?
“诸位,拦住此人,还有刚才飞进来的那个女修!”后方有人暴喝,“这两人是可疑人士,混入鸾首峰,不知想做什么,请交付獬豸堂审问。”
祝灵犀愕然回头一望——
“哎呀,道友,我跟你说过了,我们是有令符的,谁可疑了?哎呀你们这地方怎么有阵法啊——”熟悉的大喊。
“砰——”与可疑修士一般的坠地巨响。
“连太虚堂有阵法都不知道,还说自己不可疑?我看你们是里应外合。”从鸾首峰过来的守卫修士冷笑。
原本围在一起看躺在地上的可疑修士的同门们,齐齐看向祝灵犀。
祝灵犀被盯得动作也一凝。
“我没有混入鸾首峰,我是带着令符进去的。”她脸色有点僵,但平时就一板一眼,因此看不太出来,“他误会了。”
“我也是无辜的,这人非说我是可疑人士。”可疑修士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姿势,猛地坐起来,扭成一个蛹,就不让祝灵犀去掏他的口袋,嚷嚷起来,“你干什么?光天化日就要强夺别人的东西?”
周围盯着祝灵犀的目光更怀疑了——就算是獬豸堂修士抓捕凶徒,也没有一照面就去摸人家东西的。那不成了谋夺他人财宝了吗?
祝灵犀只得解释,“我怀疑他偷了宗门重要宝物,乾坤袋无法容纳,这才塞在口袋里。”
放在口袋里极易遗失,绝没有乾坤袋安全,何必舍易就难?
除非这人口袋里的东西根本就没法放进乾坤袋。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可疑修士一个劲扭着,像是满地打滚,“我看你就是想偷我的东西。”
“要不你们还是去獬豸堂说明白吧?”热心同门建议。
身后,申少扬叽里呱啦的辩解声和守卫修士的喝声越来越近。
“我们有令符的啊。”
“那你现在跑什么呢?跑那么快做什么?”
祝灵犀一抿唇,果断说出自己的推断,“我怀疑他偷了他山石。”
这回倒是没人问“他山石是什么”,但周围人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写着茫然,“他山石出世了吗?什么时候的事?是上次出世的他山石吗?”
后方,申少扬和守卫修士已一前一后冲了过来,周围人群躲让不及,被他们带着、又反过来绊着他们,最终哗啦啦地摔成了一片。
祝灵犀蹲身在中央,不幸成为垫在最下面的靠垫,推了两把,才把自己从摔得乱七八糟的人群中扒出来。
低头去找,地上哪还有那个可疑修士的踪影?
她蓦然抬头,那人已跑得只剩个背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