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姜怔了怔,吃了一惊,问:“你会修补剑?”
云述接过她手中的断剑,指腹轻轻滑过剑锋,语气是这几日里少有的轻松:“人生于世,各有专长,恰好我会这个罢了,没什么稀奇的。”
“哇。”玉姜很捧场地赞叹,“那我救你,算是我捡了个便宜。我可就盼着你灵力早点恢复了。”
此人长得漂亮就算了,性子也十分和顺。玉姜万万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当年的浮月山弟子不少都是花架子,真推出门去,恐怕连个诀都捏不出来。没想到她才离开没多久,竟是人才济济,随手捡一个都是这般!
她正想着,却听云述认真地说:“也不一定能修好。”
“……”
果然不能对旁人有太多指望。
渊中年月难分,日子也便过得愈发快,这段时日的休养,云述的伤势已好了大半,甚至可以帮出翁整理药材。
与此同时的浮月山却没这般自在。
仙君不见了踪迹,连放出寻找的影蝶都一无所获,这对门中弟子而言不是什么好消息。
仙君继位之后常常行踪莫测,即使是消失了几日再出现也是常有之事,向来无人过问。
只是这一回未免太奇怪了些。
华云宗相邀是仙门多年一遇的盛事,仙君在赴约途中消失,不仅失约了华云宗,甚至连句话也不曾留下。
师父元初在闭关当中,门中弟子皆不敢搅扰。
叶棠发愁得整整几日食不下咽。
仙君出行之前,将整理千书阁文卷之事交给了她。如今却丢了最要紧的一卷,她不仅找不到,连个能为她拿主意的人都没有。
她坐在台阶上,托着腮发呆,头顶被人轻轻地拍了拍。
仰面看清来人是谁,她明显欢悦一些:“映清师姐!”
高兴之余,她还是愁容满面,对许映清说:“我该怎么办啊映清师姐,丢失的那卷古籍与幽火有关,我真担心仙君回来之后责罚我保管不力……算了,现下连仙君在哪儿都不知道。我不明白,人行世间,还能有影蝶都找不到的地方?仙君到底去哪儿了啊……”
许映清将手中拎着的食盒放置在石阶上,掀开盖子,取出糕点,道:“不要想这些了,再怎样也要吃饭啊。我看你饿着,特意给你带了一些。”
叶棠当即搂住了许映清的手臂,颇为委屈地说:“还是映清师姐对我好,不像那几个嬉皮笑脸的师兄,一听说我不吃饭,还取笑我呢。”
“取笑你什么了?”
许映清捏起一块糕点给她。
叶棠恨恨地咬了一口,道:“说我一顿不吃省下的饭,可以喂两头牛。太可恶了,我何时吃过那么多……唔唔,这个桃花蜜糕好好吃,有师姐真好。”
“就是,吃的这点哪里算多。我回去教训他们!”许映清又递一杯清茶,“慢一点,喝口水别噎了。”
许映清给她递茶水,思绪却飘远了些,轻声道:“有师姐真好,这句话我也说过呢。”
“嗯?”叶棠没听明白。
喝了水之后,她才问:“师姐,什么叫你也说过?”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许映清想含糊过去,谁知却被叶棠追根问底。
思忖良久,她还是站起身来,面上的笑意淡下去,道:“在你没到浮月山之前,我也是有一个师姐的。”
“那时我胆小,除妖邪时不敢出手,她便会挡在我身前。我剑法不精,她悉心教我。我受罚跪雪地思过,她会偷偷避开师父,给我送御寒的衣物……”
在她尚不知仙法为何物的年岁,她先有了这样一个师姐。
而后艰难险阻万千,却也不足以震慑她了。
这些旧事说远不远,今日细细想起,竟也恍若隔世。仿佛她的师姐玉姜在雪中笑闹的场景,犹若虚梦一场,在春日到来之前顷刻消散,连影子也寻不到了。
“那她后来去哪儿了,浮月山弟子不是都应该在名录上吗?我为何从未听人提及过?”
“她……”
“她死了。”
*
山风低吟,烟岚霭霭。
深潭水中心的青碧色逐渐变浓,最后却汇聚成了可怖的紫。不多时,碎冰融化,平静的水潭开始汩汩涌动,那片紫逐渐蔓延至周边。
岸上的出翁忧心不已,思索再三还是折了桃枝施法,试图控制那蔓延不止的紫。
终于,玉姜破水而出。衣衫尽湿,长发黏在脖颈处,她也顾不上整理。
由于被水呛了,她伏在岸边咳了许久。
出翁慌忙伸手去扶她,将提前备好的外衣披在她的肩上,劝道:“切勿勉强自己!你在水中待了这么久,没有丝毫动静,可要吓死我了。流光玉怎样?”
玉姜累极了,最后的气力也被耗尽了。她摇了头,慢声说:“这水已经压制不了流光玉了,它在我的身体里烧灼着,当真是痛得厉害。”
出翁扶着她出来。
此时,他才发现,玉姜的手臂上多了好些伤痕,如同被烫伤的。
出翁道:“不应该啊。这几年你都与它相安无事,灵泉水压制之法也一向有效,怎么近来不行了?”
“不知道。”
玉姜面色惨白,坐在树下休息。
这等痛楚,并非头一遭,最初流光玉选择了她,化进她的身体之时,痛楚比现在尤甚。时至今日,她还是忘不掉那时的感受。
眼前的一切发白,雾蒙蒙的,什么都瞧不清楚。她的意识逐渐散去。
半梦半醒间,她好像看到了浮月山,师父在林间烹茶。师妹像是献宝一般神神秘秘地取出一枝花,笑起来眉眼微弯:“师姐,这花好漂亮,我替你别在衣襟上吧!”
穿着鹅黄襦裙的小姑娘将剑丢在一边,碎步跑到她身边来,故意喊累躺下,枕着她的膝,声音温软:“练剑好累,我趁大师兄不在偷偷懒,师姐可要替我瞒着。山下的年节要到了,我们还会一起下山吗?我好想吃问水城的桃花蜜糕啊……”
“师姐,你脸色为何这样差,是没睡好吗?我去给你斟杯热茶来好不好?”
“师姐?”
一切都是最熟悉最安心的样子,玉姜也想如过去那般笑。
可她的笑声却很微弱,最后说出口的,却是只在亲近之人跟前才不设防的一句:“我,好疼啊……”
……
“玉姜。”
“嗯……”
她未醒,却习惯地应声了。
“玉姜?”
睁开眼,是夜深。
她先看到了守在榻边的云述。
此人的衣袖被她死死抓着,不知抓了多久,雪白的衣袂皱得不像样子。
第6章
四周潮湿昏暗,只有一盏灯亮着,火光被风吹得轻晃。
云述的唇线抿着,背光的眸色中看不出神情。只单看面色,无端多了几分清冷。
见她醒了,他也只是轻轻将她额间的帕子换了,端来提前熬好的汤,轻声说:“我用灵力温着,没有凉。”
她松了抓在手心的布料,闭眸摇头,说:“不必了。”
刚说完,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问:“你刚说什么?你的灵力……恢复了?”
云述拢了衣袖,将汤放回去,道:“幸有出翁的药浴,近来我的确感觉好了一些,本想告诉你的……”
“可你病了。”
他们并未住在一处。
起初,云述尚且在养伤时,玉姜将他安置在自己身边,同住在一处,只不过中间用屏障隔开了。自打他伤愈之后,云述便搬去与出翁同住了。
玉姜忙于流光玉之事,的确有几日没见过云述。之后便昏睡不醒,足足半月。
虽说平素云述也话少,可今日却尤其少,神色也比之前严肃。他冷静起来的模样,倒让玉姜想起来师父。
也就今日,她才能从云述身上看到些许浮月山仙门留下的影子。
他瞧着不大高兴。
玉姜无力地笑一声,撑着身子坐起,道:“我无碍,这几日玄墟海不平静,引得我旧伤犯了,养一养就好。”
“既是旧伤,为何会……”
他是指她身上的血迹。
明明衣衫都被血水濡湿了,她还一副无所谓的模样,说些这种话来敷衍。
知她不会说,云述也不多追问,只垂下眼睫,许久才又开口:“是否因为耗用灵力救我,才致使你旧伤复发?若如此……”
“自然不是。”玉姜失笑,觉得这只狐狸着实单纯得可爱,解释道,“救你耗费的那点算得了什么?你本就是修仙之人,难道不清楚?我都说了,是玄墟海有波动的缘故,养一养就好了。”
她的目光落回那碗汤。
汤色不错,其间放了不少出翁珍藏的灵药。玉姜想要端起,却牵扯到手臂的伤处,痛得缩了回来。
没等她再有动作,云述已然端起了碗,用汤匙搅拌着,道:“你昏睡了半月,应当没力气。我喂你。”
“哪有那么娇气……”
玉姜想打趣,谁知他却舀了一勺,拢袖伸手,将汤羹递至她唇边。
火光摇曳之间,他的眸色忽亮,映出一片辉色,恰好落进她的眼中。
这样的眼睛,在忽然撞上她视线的那一瞬,让她呼吸一滞,动作也僵硬了些许。
“……好。”
一勺接着一勺,他耐心地喂她慢慢吃下。
他模样专注,动作细致而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