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少主,你年纪尚轻,想必还不明白。除非你能证明她是无辜的,不然,你就是众人眼中为魔修辩解的疯子。你想为她求一个公道?可一旦闹得众人皆知,你们华云宗的公道……谁来给呢?”
他唇边漾起的笑意,于罗时微而言格外刺眼。
她握紧了剑柄,重重地抵向他的脖颈,质问:“你敢威胁我?”
“不敢。”
他慢慢地把她的剑锋挪开稍许,那点笑也逐渐消失,变得严肃。
退开一步,他道:“讲道理而已。”
沈晏川此人过于聪颖,不然也不会成了元初收下的第一位弟子。
他向来捏得准旁人的软肋。
罗时微的软肋,便是华云宗。
沈晏川道:“当年七衍宗是修真界最鼎盛的仙门,可那又如何?与妖魔沾上关系,还不是落得满门覆灭的结果。罗时微,别忘了这些,不要对魔修与妖邪心软,他们死有余辜。”
*
玉姜在幻境中耗了元气,又照顾昏迷的云述许久,此时着实累极,难得睡熟。
林中起了风。
云述解了衣物盖在她身上。
正仔细掖着衣角,一阵锐利的冷意如剑锋一般袭来,直直欲刺向玉姜心口。
云述只是微微侧身,抬手,白光自掌心而出,隔着几丈距离,干脆利落地扼住了那妖物的要害。
他甚至未曾回头。
是那只将他诱进幻境的妖。
它本身并没有多大的能耐,妖力甚至称不了上等。但偏生它懂得借力打力,能勾出入幻境之人的心魔,借着蚕食怨念,勉强撑起了一副骇人的躯壳。
但若在幻境之外,它便只是纸老虎。不过,云述没想到,这愚蠢的纸老虎竟敢再次送上门来。
“仙君。”
它声音很轻,唯有他们两个能听到。
这个称呼让云述浑身一僵,眸中莫名多了几分冷厉。
这妖仍不放弃,继续说:“仙君,我能窥破人心,在我面前,没有任何人可以藏得住秘密。哎……你有心待人好,但可曾设想过,她一个魔修,有朝一日,若是得知了你的身份,是会与你毫无猜忌,还是反目成仇?”
云述神色未变,指节缓慢收紧,那条无形扼住此妖的绳索也愈发收紧。
看它被折磨得痛苦万分。
云述却觉得聒噪。
为玉姜盖好衣物,他方起身,走近此妖,打量了片刻才开口,声音极为冷淡:“她在睡觉。”
“吵醒了她,你就得死。”
第21章
白光收紧,灼热与刺痛瞬时燃烧起来,顺着它的经脉蔓延全身,最后锁住了它的心脏。
“妖力……”感受到这股力量的与众不同,它忽然笑出了声,丝毫不顾自己危在旦夕,嘲讽道,“仙君啊仙君,你不是最痛恨自己是狐,有这样只会给人带来灾祸的妖力吗?怎么?为了她……你愿意认清自己了?
“你不怕她忽然醒过来吗?”
“她如今虽是魔修,却是在仙门长大,诛杀过的妖邪不计其数。你现在这副样子,就不怕她看到吗?”
云述脸色苍白,手中微微捏紧,仿佛直接掐在它的心脏,只消轻轻用力,这猖狂挑衅的妖就会灰飞烟灭。
但他并没有,在最后一刻冷静下来,轻声道:“她从见我的第一面,就知道我是什么。她都未曾厌弃我,我又何必自厌。”
在玉姜跟前,他就是他。
不用隐瞒身世,不必处处周到,不再是那个需要小心谨慎的浮月山仙君。
也只在如今,他才恍然明白,他抛除仙君这个看似光鲜亮丽的身份,做回狐狸,也没什么不好。
而且……
她好像更喜欢狐狸。
“我不怕她看到。”不知想到什么,云述的目光柔和下来,“她不会嫌恶我。”
作为以人心为食的妖,却罕见地读不懂云述的心思,终于反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
“没有原因,我就是知道。”
连他自己也不知为何如此。
在他到了这噬魔渊,睁开眼看到她的那一眼,亦或是在体内感受到她的灵息的那一瞬间……
记不清了。
玉姜如何、玉姜会待他如何,他不想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只信他所看到的。
“仙君,如此意气用事的话,竟也能从你口中听到?但你可知,很久之前,她和那位沈仙师执剑游历,彼此信任,那才叫令人称羡。”
“而你就不一样了,你只是她一时兴起才留在身边的。和她养过的那只狐狸,没有区别。”
这话倒是有几分耳熟。
云述与母亲四处漂泊躲避沈于麟追杀之时,曾听沈于麟的手下人说过。
那两人谈笑时,将母亲与沈于麟的过去贬损得毫无意义,说她不过是沈于麟的一段风流孽债,与过去那些女人别无二致,竟还敢妄想做仙师的妻子,怎么不想想她自己是妖。
仙师与妖,毫无可能。
昔日待他极好的父亲,与如今这些人口中的模样截然不同。那时云述以为,定是有人故意离间,父亲绝不会弃他们于不顾。
直到他再见到阔别已久的生父。
沈于麟长剑在手,声音全然不似曾经那般和蔼亲切,道:“狐女欺我,难道还要阻我前程?至于你……本就不该生于世间。你我父子缘分,早该结束了。”
云述此生受下的第一剑,来自于自己的生身父亲。
摧骨之痛,死生难忘。
再次听到这样的话,虽已过去多年,云述还是起了杀心。
只不过不是对玉姜。
是对这只信口胡诌的妖。
这妖察觉到了他的心思,明白此人不会轻易动摇,只会对它不利,才慌忙改了说辞。
“仙君!你杀了我也无济于事!”
云述唇边泛起冷笑:“但杀了你,我痛快。”
他痛苦、无助,不知该去何处。
浮月山短暂地收容他,他便安心留下,拜师还恩。他习惯将恩情都还清,这样以后各走一方之时也免了许多牵挂。
故而玉姜受伤时,他毫不犹豫地将才恢复不久的灵力相赠。时刻做好辞别的准备,就不会与人生了嫌隙,也不会惹人生厌。
直到今日,他才从这些宽泛的道理之中,隐隐摘出了几分私心。
要他与玉姜往后再无关系……
他做不到了。
它慌了神,终于明白自己这是惹了一个疯子,忙道:“我知道出噬魔渊的方法!我知道!只要仙君肯留我一命,我定坦言相告。”
*
玉姜这一觉睡得沉,再醒时已经是次日的正午,细碎的日光穿透茂密的枝叶,斜斜地落在她的身上,晃得她一时没能睁开眼。
云述并不在身侧。
相反,在不远处的半空之中,漂浮着一个近乎透明的雾团,此时正不上不下地浮动着。
她伸手,雾团便轻轻落在了她的掌心,在雾团的中心,正困着那只将云述拉进幻境的妖。
玉姜想起来,她曾经似乎在千书阁的某本闲书上看到过,有一种术法能将妖物困在掌心方寸,纵其如何威力无穷也挣扎不出。
先前她觉得这法子实在缺德。
要杀便杀,至少干脆痛快,这只将其困在掌心方寸也太憋屈了。
也是因此,这法子她看过便过了,没往心上去。没想到,这术法今日也算是让她见识了。
看这妖吃瘪,分明气得要死却还无计可施的模样,玉姜没忍住笑出了声。
即使不说,她也知道这是谁干的。
没想到云述那个人,不仅睚眦必报,还这般幼稚。
正想着,那人便折回来了。
他取了水来,将水囊递给了玉姜,道:“你睡了许久,想必口渴了。”
玉姜背靠着古树,粗粝的树皮磨得她手臂微微不舒坦,干脆起来换了个地方坐,漫不经心般瞥向雾团,嗓音中还带着倦意,问:“你做的?”
云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递水囊的手没收回去,等着玉姜接下。
拿他没法子,玉姜接了水囊,这才听到他开口:“它说它知道出去的法子,可我觉得不能尽信。毕竟它想杀的人是你,所以要杀了还是留下,是你说了算。”
玉姜有了几分兴趣。
毕竟能被收押在噬魔渊的妖邪,都曾经在人间掀起不小的风浪,修为自不必说,就算知道出去的法门也没什么奇怪的。
玉姜好奇地问:“你既知道怎么出去,为何不直接一走了之?何苦要我性命?”
这妖仍在生气,成心不应声。
云述冷冷道:“她在问你话。”
此妖当真是怕了云述折磨人的法子了,见他抬手就要施法,当即开了口:“流光玉!是为了流光玉。这噬魔渊就是一个上古法阵,只要摧毁阵眼便能解掉法阵。世间只有一物能做到,便是流光玉。我只是个擅长幻术的妖,人间迷障没我做不到的。但……我却没什么杀人的能耐,只好蛊惑他去杀你,夺取流光玉。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