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运筹帷幄手段了得,那一副魔域无人能及的容颜只不过是不必多言的点缀。
爱慕者众,畏之者却更多。
时过境迁,这个名字落到旁人口中,竟只剩下了这一句“沈于麟之前娶的妻子”。
这句不经意的话对岑澜来说,格外刺耳。
刺耳到他几乎控制不住掌心的魔息,想要直接将溯光生生掐死。
不过,他忍下来了。
眼底最后一丝耐心也消逝了,他的折扇抵上溯光的咽喉,道:“你回答我,我可以告知你,当年七衍宗覆灭是因何而起。”
一整日下来,溯光已经知道了太多事,与他预想的截然不同,一度将要击溃他。
此刻听岑澜提及七衍宗覆灭,溯光紧张起来,问:“什么意思?当年不是魔尊的残息……”
“残息哪有那么大的威力。魔尊活着的时候都没有随意攻上七衍宗,死了岂会有这滔天神力?自然是有缘由的。你想知道,只能先回答我的问题。”岑澜手中微微用力,“云霜序,她是怎么死的。”
溯光的内心在挣扎。
他的确知道云霜序死去的真相。
这个真相,是不能示人的。
他曾在心中立誓,此生将带着这个秘密去死,绝不会说出半句。
只是如今,他更想知道七衍宗为何覆灭。
迟疑不定之时,他听见岑澜说:“你当然可以不说,但今日不说,来日我可就不想听了……”
“我可以告诉你。”溯光应声。
溯光慢慢起身,不顾满身泥水,看向岑澜:“不过,不是由我来说。你若信得过我,跟我去一趟七衍山,那里,设有一个带着过去痕迹的幻境。”
“谁的幻境?”
“沈晏川。”
*
云述从梦中惊醒时,枕侧冰凉。
时隔多年,他已经逐渐不再梦到娘亲,试着从仇恨之中走出来。可今夜,他还是梦到了曾经与娘亲在竹屋中生活的场景。
初次听到云霜序离世,他是想留下她的灵元碎片相救的。可是云霜序死得蹊跷,灵元尽毁,无处寻觅。
后来云述在千书阁中读到过,这种死法源于悬冰刃。
悬冰刃入体,魂飞魄散,不复轮回。
这是最痛苦的一种死法。
根本不可能救得回来。
彼时尚为孩童的云述更是无能为力。
云述始终不明白,沈于麟究竟为何如此恨云霜序,杀了她不算,还要在她死之前用悬冰刃折磨。
他坐在榻前,双目怔滞。
没了仙法灵力在体,心魔滋生得更加肆无忌惮,几乎是在顷刻,就将他缠裹在了其中。
门是在这时被推开的。
汤羹的香气随之氤氲而入。
玉姜的声音很轻,却重重地撬开了云述思绪的缝隙。光线温暖,她就站在光影里,说:“给你带了好吃的!”
云述的双目在那一刻变得清明。
他恍惚之间意识到,方才他心智不稳,似乎是又被心魔钻了空隙。
如果不是玉姜的声音出现及时,今夜怕是不能平稳度过了。
玉姜挑开床帐,看他有气无力地坐在那里,问:“我只是来晚了一会儿,你不会已经快饿死了吧?”
听出来她在开玩笑,云述想顺着她笑一下,可沉重的心事压得他喘不过气,实在笑不出来。
他倾身,抱紧了玉姜。
云述身体在逐渐好转,这让玉姜十分安心。只不过,玉姜仍能从他的双目之中看出憔悴来,那种极致的脆弱。一场梦都能让他心惊,需要一个温暖的拥抱,才可以令他平静下来。
玉姜抬起右手抚他又长又顺滑的长发,轻轻拨弄,问:“怎么了?我这几日可是每天都来看你的,今日是为给你准备汤羹,总不好怪我来晚吧?”
“没有,总是想起从前之事。”
“多久的从前?”
“幼时,和娘亲。”
云述在玉姜面前提起云霜序的次数并不多。
云霜序的死因,与沈姓父子摘不开关系。他痛苦的同时,也会勾起玉姜的痛苦回忆。无论是他们谁的旧事,都不适合反复回想。
玉姜却不这么想。
她喜欢云述在她面前袒露脆弱。
“你长得是不是很像你娘亲?”
玉姜问。
云述思索了一会儿,答:“没人比较过,但她长得很漂亮。”
“嗯,那就肯定很像了。”
云述终于牵唇一笑,指腹抚摸她的耳垂,道:“我不是想说这个。姜姜,你知道悬冰刃吗?”
“悬冰刃?”
玉姜的确听过。
她困惑了一会儿,问:“七衍宗的那个法器?提它做什么,不是早就下落不明了吗?”
此物失踪得太早,有时连玉姜都不确定它是否真的存在过。
“当年,我娘大概便死于悬冰刃。我连救她的机会都没有……”
“云述……”
云述攥紧她的双手,不受控地轻微发颤,声音也缓慢下来:“我试过了,试过找到丢失的悬冰刃,我想知道当初究竟了什么了什么,可是……一无所获……”
悬冰刃消失得干干净净。
一个上古法器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这个世间消失了。只有一个解释——有人为了掩盖当年的真相,拿走了此物。
而这个人,绝不是沈于麟。
玉姜低头摸了摸他的脸,道:“你与我多说一些,或许我能帮到你。不过是一个悬冰刃,我帮你找。”
“不用。”云述顺势握住了她的手。
贴着她温热的掌心,云述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可想去我之前的家中看看?”
玉姜愣了一下,问:“还在吗?”
云述道:“在的,我用灵力护着,一直以来都没人能靠近。说起来,距问水城还挺近的。”
玉姜偏头看向窗外的月色,忽然起身披上外衣,道:“走啊。”
这次换云述讶异:“这会儿?深夜呢。”
玉姜低头系好衣带,道:“深夜怎么了?你睡很久了,难道还困吗?”
云述心底升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感觉,仿佛他在深夜的梦魇里坠落之时,有人不仅牵住了他,还与他一同顺着唯一一条通往晨曦的道路慢慢同行。
怔滞良久,云述道:“好。”
*
溯光站在山林深处。
挥手捏诀,沈晏川所设的幻境霎时开启。
对于面前这道通往幻境的光晕,岑澜很是警惕,并未踏进去。
直到肥肥凑近嗅了嗅,乖顺地在他脚边伏下,岑澜才抓了溯光的后衣领,一同进了幻境之中。
奇怪的是,幻境并非七衍山。
而是一座陌生的山林。
一座竹屋赫然其中。
溪水潺潺,一个身穿白衣的女人在溪边打水,尽管辛苦,还不忘空出一只手来牵着年幼的孩子。
岑澜到死也不会忘了她的样子。
因为眼前这个母子安宁度日的场景,他曾在梦里设想过无数次。
如果没有云述,云霜序一定不会离开魔域。那样的话,她与他才是真正永不分离的一家人。
这个场景刺痛了岑澜的心,他甚至一眼也不想看下去。
溪水漫过石头。
湿了云述的鞋子和衣摆。
年幼的他停下来,低头摸了摸湿透了的鞋子。一旁的云霜序并未责怪,而是含着笑意将孩子抱了起来,道:“阿述小短腿,娘抱着你过去。”
“阿述才不是小短腿。”
他鼓着腮帮故作生气。
云霜序笑了好久,笑得怀中的孩子觉得不好意思,伸手捂了她的嘴不许笑。
林中格外安静,只回荡着母子二人的笑声。
岑澜默默地听着,什么也没说,安静地跟在这二人的身后,一同走到了竹屋之中。
门将要合上时,云霜序忽然听到了什么声音,慢下了动作,走下石阶往一旁的林子中去。拨开丛生的草木,云霜序看到了另一个孩子。
一个几近昏迷的孩子。
岑澜在看到这个孩子相貌的那一刻不由得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