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宅邸之中空余的住处不算少,毗邻玉姜所居之处的也有,偏偏是让他挪去青竹院那样冷情之地。
“当真是大人的吩咐吗?”
拂今不甘心,多嘴再问一句。
云述道:“自然。”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没有再不依不饶的必要了。
能得玉姜的收容,拂今已是万分感激,自是没有挑剔的理由。青竹院是没有如今住处方便,也好在清静,不会有闲人搅扰。
万般不情愿,拂今也不想违了玉姜的心意,便道:“若是大人要改修楼阁,拂今自然是遵命的。”
来此之前,云述还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方能劝说,没想到拂今竟是如此好相与之人,也难怪玉姜每回提及拂今,都会提及温柔和顺四字。
拂今收了琴,转身回去收拾衣物细软,打算暂时搬去青竹院。
这些动静吵醒了正在午睡的灵泽。
一只枕头砸上门扉。
很快,木门被打开,只披了外衫的灵泽出现在门口。
本想发怒,但当灵泽看清楚云述的长相时忽而沉默了下来。
他就这样在门边与云述对视了片刻。
拂今小声道:“你莫要吵闹,他可是……”
灵泽抱臂倚在门边,挑了眉:“我认得。”
拂今惊讶地问:“你认得他是谁?”
灵泽唇边的笑敛起,凝成了敌对之意:“这不是画中人吗,也是……仙君。”
“仙……你胡说什么!”拂今被这句话惊得连呼吸都放轻了,压根不敢追问,只想让灵泽闭嘴。
灵泽神色如常,道:“我们日日模仿的画中人,鞜樰證裡拂今,你就当真没有好奇过他是谁?云述仙君的名字如雷贯耳,出去打听打听,谁不知呢。”
震惊过后,拂今努力平着气息,细细回想了过去的一切。
他们最初被岑澜送到问水城来,就不是单纯为了讨好玉姜。
到这里之前,他们接受的唯一命令便是倾尽一切接近玉姜,成为她身边值得信任之人,为魔域探听消息。
毕竟玉姜身上有着流光玉,一个不留神,魔域便能被夷为平地。
岑澜靠近她,却不想拿整个魔域做赌注。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桩私隐。
源源不断地向问水城进献美人,此事落到仙门的耳中,又会是一场不小的风波——新现世的魔宗不仅占据问水城,还喜爱搜集美人为宠,人人叫苦不堪。
因此,便引得众仙门将问水城视作除魔域之外最要紧的眼中钉。
在当时的岑澜看来,只要能让仙门与问水城公开为敌,问水城就没有了退路,只能永远与魔域相依相傍。
为了能将事情做得顺利些,便需要玉姜答应留下他们。
更像云述,是岑澜对他们的要求。
日日对着那些画,灵泽自然是早对画中人恨之入骨。
这种滋味太过于痛苦,分明从未见过此人,可此人的言行举止,灵泽都十分了解,以至于此时相对而立,他能心平气和地说出这些。
推开拂今,灵泽走下石阶,一步一步走近云述,看着他,忽然说:“你没有觉得,我们长得很像吗?”
云述不动声色地退开些许,蹙眉:“不觉得。”
灵泽嗤笑:“何必自欺欺人呢?大人的身份,我们早已明了。浮月山曾经的师姐玉姜。你知道,坊间关于她最多的传闻是什么吗?”
云述漠然:“我不喜听传闻。”
果真是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纵使灵泽厌恶至极,仍旧耐着性子说下去了:“是关于她和沈晏川。我知道,沈晏川不是什么好人,他做的事也让大人深恶痛绝。尽管如此,这根本不能否定他们之间有过的情意。相知相识,相伴数年。仙君,你知道数年意味着什么吗?数年意味着,任凭二人再如何决裂,他们的剑灵还是不会互相伤害。无落剑,认他,不认你。所以大人当初才心痛之下断了此剑,意图了结他们的过去。”
“仙君,我见过一面沈晏川。你们长得真是像,仿佛亲生兄弟一般。”
云述紧绷起来,目光也变得凌厉。
只是灵泽丝毫不畏惧,他断定云述不会在问水城挑起争端,说话也便越发肆无忌惮:“岑澜让我们模仿画中人,画中人像你,也像沈晏川,时间久了,我们也分不清了。你觉得,大人能分得清吗?她分得清喜欢的是面前这个萍水相逢的人,还是曾经那个相伴数年的师兄吗?”
“仙君,我说话难听,你别介意。只是,有沈晏川在前,有我们在后,可知大人根本不介意身边留着的是谁。仙君是修真界的主心骨,何必自轻自贱呢?”
说完这些,灵泽根本不多看云述一眼,转身回了房中,懒洋洋地将门给关上了。
这些话听得拂今心惊肉跳。
感受到云述身上散发的威压,拂今连大气都不敢喘,向云述行了个礼,便也开了门入内了。
砰一声合上门,拂今才敢发作:“你疯啦?你若是不想搬,好生与我说,我去与大人商议便好,平白无故说这些疯话做什么?”
灵泽穿戴好,面色僵冷,语气却轻松:“我没说不想搬。青竹院还清静呢,我喜欢。”
起身开了锦盒,灵泽取出一只香囊,捏在指尖把玩。
拂今一把夺下香囊,道:“我问你话呢!既然不想搬,那你为何如此不饶人?你知道的,大人喜欢他,你就不怕……还是说,你还惦记着将他引到魔域去,好向岑澜邀功吗?”
“说什么呢!”灵泽劈手夺回香囊,“我那日是说笑逗你的。岑澜弃我们如敝履,我讨好他做什么?”
“那你是何意?”
灵泽坐下,道:“你还记得这只香囊的来处吗?”
拂今道:“狐女赠你的。”
灵泽笑了笑,道:“狐女过世好多年了,你还记得她的长相吗?”
拂今摇头。他年纪小,在魔域之中待的时日也短,或许远远看过云霜序几眼,如今也早就忘干净了。
灵泽道:“我记得。方才那人长得的确是像沈晏川,但他更像云霜序。我之前就说,他身上的气息不对劲。今日却确定了。”
“什么?”
“旁人感受不到,是因为他遮掩得严密。我能感受到,是因为云霜序曾经渡妖力救过我的命。她的儿子……瞒不过我。”
一天之内听到这么多能将天捅个窟窿的秘密,拂今捂着心口,觉得自己有些喘不上气。
他从未想过,玉姜带回来的这人并非什么玉仙师,也非纯粹的修仙之人。
是狐妖。
云霜序当年与魔尊决裂,离开魔域,与一仙师成了亲,而后殒命。
他竟不知,云霜序当年还有一个儿子,那个儿子便是云述。
此事若让传出去,只怕……
拂今紧张起来:“灵泽,你是想救他?”
灵泽一愣,缓慢地将香囊攥紧在掌心,道:“我只知道,他若继续留在问水城,必会出事。这里魔修众多,能探知他气息的也不在少数,更不知有谁是岑澜特意嘱咐留下的。若他枉死于此,我怕是要愧疚终生了。”
拂今不解:“即使能探知他气息又能如何?以他的灵力,鲜少有人能是他的对手。岑澜与沈晏川都知晓他是狐狸,不还是没有四处宣扬?”
灵泽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拂今,道:“那是因为岑澜与沈晏川单打独斗无法胜过他,这些年,他的行踪又隐秘。可在问水城或魔域就不一样了。他压抑妖力这么多年,若在腹背受敌的境况下被反噬呢……”
“那可能会死的。”
“用你说?”
拂今闭嘴了。
没忍一会儿,拂今还是开了口,小声道:“他死不死的我倒是无所谓,但我知道,他若出事,大人会难过的……”
“大人大人,你满脑子就剩大人了。”灵泽是真一刻也无法跟拂今待在一处,嚷道,“赶紧收拾东西搬青竹院吧……对了,给你个任务,每日想尽办法恶心他,赶紧赶他离开这儿。”
“啊?我吗?”拂今不敢置信。
灵泽叹息一声,道:“赶他走了,大人身边就只有你最贴心了,你不愿意吗?”
一句话把拂今说开心了,他起身,点头,道:“交给我。”
*
因为倒春寒,莲池边上结了薄冰。
云述独自在边上打坐。
玉姜蹑手蹑脚地走至他身后,见他没有反应,伸手一把抱住了他。
云述猛然回神,心跳剧烈起来,喘了口气:“故意吓我?”
玉姜伏在他肩头,随手捏着他的耳垂,问:“身为仙君,身后有人来了都察觉不到?这样专注,在想什么?”
云述拉着她的手,熟稔而无意识地摩挲他的手背,道:“在想师父的病。”
“想出解决的法子了吗?”
云述摇头,答:“几个月了,我将古阵典籍皆观阅了一遍,只有一个解法。那就是沈晏川与师父两人之间,必得有一人神魂俱灭,另一人才能得救。我们不知沈晏川在何处,师父的身子却撑不了多久了。”
千书阁之中已寻不出答案了,他自然是得另想法子。
玉姜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还记得你我重逢之后去的头一个地方吗?”
云述问:“那个荒村?”
玉姜点头,道:“荒村是个幌子,至于在瞒什么,我们尚不知晓。当时我疏忽了,竟掉以轻心。更何况,我们那般巧合地遇见了沈晏川。我总觉得这一切没那么简单。我现在没有答案,过几日探知消息的人回来了,你陪我去一趟。”
“我陪你?”云述挑了眉。
玉姜笑问:“怎么,你不愿意?”
云述垂眼,道:“怎么不让拂今陪你去啊。”
玉姜:“……”
若说之前是暗暗地吃醋,今日这酸味都快将她染透了。
玉姜玩笑似的捏他的脸,道:“云述,你何时学会了无理取闹?”
云述道:“那你先回答我,你喜欢我什么?不能说我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