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鸢说:“要渡的。不过我们要去的地方很远,所以想向你买下这条小舟。”
“那不成的,没了这船我可怎么……”见到叶鸢手中的钱袋,船夫连忙改了口,“我卖!我卖!但有了小舟,谁来替二位摇橹呢?”
“要我说,我身旁这位道友就很合适。”叶鸢的目光缓缓移动,“你别小看了他,我的这位同行者……他可是有一双忧郁的眼睛。”
船夫不明所以,而那位被调笑了的美貌道君轻哼一声,转过身去,宽袖有意无意地拂过叶鸢的脸颊,不言不语地提起了长篙。
“船家,谢谢你的好意。”暗自乐完一通的叶鸢对船夫说道,“你这无霄剑圣的故事说得很有滋味,只是我们马上要出发渡海了……便就此别过。”
小舟滑出渡口,顺流荡入荒海,岸边景象渐渐模糊不见。
叶鸢在船边坐下,百无聊赖地望了一会海面,冷不丁地抬手扯住撑船人的衣袖。
“为什么不说话?”她仰起脸问道,“你不喜欢无霄剑圣的故事么?”
“不是。”颜思昭动作稍顿,偏过脸来,“我在想,若是当日我真的被天道所杀,你会不会心痛如绞,为我报仇。”
“当然会了。”叶鸢说道,“哪怕没有那样的事,不也除掉天道了吗?”
银发的剑君眉头微蹙:“除了是除了,但那能说是独为我除的么?”
——这是什么无理取闹的话啊!
叶鸢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忽地笑了出来,并且笑个不停。
颜思昭拉起叶鸢的手,毫不掩饰地恼了起来:“分明是你说,我心里想什么就对你说什么……”
“对,是我说的。”叶鸢揩了一下眼角的笑意,反握住他,“我早该说的。你这样真可爱,我喜欢你这样。”
颜思昭别过头去,耳尖带着一点点红,声音又轻、又有些咬牙切齿:“这样的话,你说起来真是容易……”
叶鸢重新将视线投向茫茫荒海:“思昭,我们要多久才能到洛书岛呢?”
改行当了船夫的剑君回答道:“至少还要三日。”
“也太久了。”叶鸢抱怨起来,“纵然是我们下山游历时立誓不到万不得已不可御剑,使得现在去洛书岛也只能划着小舟去,退一步来说,这荒海这样大,难道就一点责任都没有吗?”
颜思昭想了想:“那我们便不御剑。”
他指尖轻弹,一道剑气被不着痕迹地掸到船尾。
那剑意牵动了灵气,灵流激起的狂风如同一只巨手,将小舟托了起来,飞快地向前方推去。
这里的确没有一个修士在御剑,因为乘着剑风的是一条小舟啊!
由于钻了誓言的空子,只过了不到半日,两人就远远看见了洛书岛的身影。
在小舟濒临解体的最后瞬间,狂风将二人用力一甩,正好抛落到洛书岛上方,颜思昭自然地张开双臂,要将叶鸢揽入怀中,却眼见一阵清风卷跑了叶鸢。
叶鸢飘飘荡荡,最后落在了一名女修怀中。
看到女修腰间的佩剑,叶鸢便高兴地抬起了头:“燕珂!最近你好么!”
昔日被冠以“第一美人”称号的凝澜仙子如今的面容上多了几道在对抗魔潮时留下的伤痕,尽管这伤并非无法治愈,但也许是燕珂心中对“第一美人”的称号怀恨已久,她欣然留下了这几道伤疤。
凝澜仙子当时是这么说的——“哪怕是‘第七剑修’也比‘第一美人’听起来要好些!”
“不过,为何你在这里。”叶鸢左顾右盼,“这会儿你不是应该在和其他几位仙门门主商议要事吗?”
“本来是的,但我感到洛书结界被剑气触动,猜到是你来了。”凝澜仙子放下叶鸢,牵着她的手往议事宫走,“来都来了,也去见见他们吧……”
叶鸢笑道:“我和那些门主没有多少好交情,还是不去了罢。”
“我知道。”
凝澜仙子说,但她也说道。
“你们完成了屠神之壮举,他们自然感激,但也无比畏惧……阿鸢,你知道,人总是如此。如果你们不露面,恐怕这帮门主要惶惶不安,什么决断也做不出了。”
叶鸢略作思考,觉得有理,于是向前迈出一步,但在她身后,剑君突然用力握住了她的另一只手。
她回头看去,只见颜思昭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来,直到与她并肩而行,才微微放松握力。
总感觉有人在酸溜溜的。
罢了。叶鸢想,其实这一点也颇为可爱。
片刻之后,鼎鼎大名的无霄剑圣和剑君一起踏入了议事宫。
这些仙门领袖应当对二人的到来有所预料,但在叶鸢真的出现在面前时,他们依然噤若寒蝉,只用眼睛密切而满怀敬畏地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
在短暂的沉寂之后,是百里淳乐呵呵的声音化解了紧绷的氛围:“阿鸢,亏你和思昭赶得上,到师兄身边坐吧。”
叶鸢点点头,到百里淳右手边落座。
她环顾现场的与会者们,忽然问道:“丹鼎门主呢?他老人家没来吗?”
门主们面面相觑,一名年轻些的修士紧张地站起身,作了一揖:“在下是丹鼎门的新门主。老门主在与魔物交战时仙逝了。”
“……好,我知道了。”叶鸢弯了一下嘴角,“诸位刚才在商议什么?请继续吧。”
“那么,我们续议灵轨之事。”百里淳说道,“如今人间灵轨已断,灵脉与参与魔气相噬,也将渐渐衰弱……我便直说了罢,诸君,我来时占了一卦,依据卦象,大概在三千年内,人间将无法再有修者。”
有人急切地说:“若以灵矿接续灵脉——”
“没用的。”凝澜仙子毫不犹豫道,“就算掘尽所有灵矿,也不过再多支撑一二百年。”
“那你说该如何?就这样坐视不理,任由各大仙门颓败吗?”
凝澜仙子微哂,反而把脸转向叶鸢:“要说仙门衰败,恐怕如今实力最强的无霄门才是损失最惨重的,那无霄剑圣又作何想法呢?”
议事宫中顿时安静下来,许多道目光一齐投向叶鸢。
“依我之见,万事万物总有消湮之时。”叶鸢平静道,“更何况,也并非只有修士才配活在这世间。”
无人与她争辩。缄默之中,叶鸢的态度对整场商议的走向发挥了关键性的影响。
“我的看法与阿鸢相似。”随后,百里淳再次开口道,“既然结局不可更改,我等不妨想想,如何迎接那既定一日的到来吧。”
商谈按照百里淳所提出的议题推进了下去,又过了半日,会议结束。
门主们陆续离开议事宫,一直表现得兴致缺缺的颜思昭随着叶鸢起身,正要一同离去时,却被百里淳叫住。
“思昭留步,我有事要和你谈。”
叶鸢也顿住脚步,转过身来,指了指自己。
百里淳对她挥了挥手:“阿鸢玩儿去吧。这次我们无霄门也有弟子随行,就住在侧殿,你若闲得无聊就去那儿找人说说话。”
“好。”叶鸢露出走进议事宫以来最真切的一个笑容,“师兄,那我玩儿去了!”
叶鸢哼着歌溜出议事宫,没有立刻去侧殿,而是绕去了青巽弟子的演武场。
在一众正在练习结阵的弟子之中,叶鸢找到了一个已经晒出和师姐妹们一样健康的麦色肌肤,也比数年前长高不少的姑娘。
叶鸢随手折下一条树枝作剑,跳到演武场上。
弟子们先是吓了一跳,看清来者何人以后,最沉不住气的那个姑娘第一个发出喜悦的惊叫。
“叶鸢!你怎么来了!”
旁边马上有师姐捂住她的嘴:“季莼不得无礼!快尊称无霄剑圣!”
“不妨先把称呼的事放在一旁。”叶鸢笑道,抛了抛手中的树枝,“你们再不把剑阵结牢,我可马上要冲破了。”
弟子们彼此看了几眼,默契地重新整顿微微散乱的阵型,最年长的那个站出来对叶鸢一拱手:“谢剑圣赐教。”
叶鸢微微一笑,走进剑阵之中。
过了一小会儿,叶鸢又握着树枝走了出来,身后是被撕破的剑阵和东倒西歪的青巽弟子。
被掀翻在地的季莼欣喜若狂道:“我近日功力大进!这次整整过了五招!”
傻孩子,剑圣陪你玩儿呢。
一旁的师姐们爱怜地看了季莼几眼,然后别开视线,体贴地什么也没说。
叶鸢把她们的神态动作尽收眼底,不禁莞尔,走过去伸手将季莼拉起。
那姑娘见她靠近,双眼放光,自认为隐蔽地凑近她耳边。
叶鸢还以为她要讨教剑招呢,没想到她悄悄说的是:“叶鸢,你最后选了谁?是剑君吗?”
叶鸢忍不住笑出声来:“噗嗤……”
“你笑什么呀,我可没有在拿你取乐!”季莼不满道,“我总忍不住想这事——要论修为,现在除了你,已没人越得过剑君去,但你当真就要选他了么?”
“哦?”叶鸢拖长了声音逗她,“我看剑君很好啊,剑术又高,容貌也美,若有强敌,恐怕他也愿意为我挡下杀招,坠下崖去,你说还有谁比他更好?”
“当然有了!”季莼说道,“要论修为,也有年纪尚轻而潜力无穷的,要论长相,选那青春貌美的岂不更好?当然最重要的是,那人对你够不够真心实意……”
正说着,季莼忽然抬起头来,乌眼珠滴溜溜一转,右颊浮出一个酒窝:“我看他就很好啊!”
叶鸢转过身去,正看到一名少年剑修走出树荫,沉静地对她颔首致意。
“好巧,小云。”叶鸢对他笑道,“师兄说有弟子随行,我猜到其中有你。”
“门主命我巡察附近海域,剿灭残余魔物。”云不期顿了顿,然后问道,“你愿同我一起吗?”
有那么一瞬,叶鸢很惊讶于他的邀请,但她随即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于是两人离开演武场,前往洛书岛岸。
白浪翻涌,一次次漫上细沙,叶鸢正要驭起剑气,云不期的长剑先滑到了她身边,少年自然地说道:“你下山时立了誓,我来御剑。”
其实那誓言似乎倒也没有这么严格。
违背了誓言会怎么样来着……好像是一年之内食不知味。
叶鸢肃然:那真的是非常严重啊。
于是她果断跳上长剑:“那就劳烦你了,小云。”
云不期点点头,同样登上长剑。他微微侧身,与叶鸢之间隔开两掌距离,并不逾礼。
海风拂过叶鸢的面颊,她扭过脸,回望洛书岛。
“你还记得吗,小云?”她不禁说道,“上次我们一起来洛书岛,还是乘着飞舟来的。”
“记得。”
“那时的洛书岛可比现在热闹多了,各路才俊济济一堂,在客栈里听个书都得挤到二楼去呢。”
“我也记得。”
“讲到听书,我近日恰听了一段新的!”叶鸢兴奋道,摆起架势来,“锵锵!话说这魔星之灾,始自天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