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下一秒,少年从树下消失了,徒留又一阵穿过林叶间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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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不期御剑而行,鸟崽从他手中飞出,围着他唧唧叫个不停。
“小道长有什么急事寻我么?”
“我想与你约定借剑的时间。”云不期说,“松之找到了九婴的踪迹,估计不出几日就要对上,在那以后,我就把剑借给你。”
叶鸢辛苦地扇着翅膀飞了几下,索性落在少年肩上,舒舒服服地窝成一个绒团。
“不急这一会。你们在哪里发现了九婴的蛛丝马迹?或许我能帮上忙。”
“如此,你就随我一起去看看吧。”
鸟崽哼唧了几声表示同意。
他们落在了城东的一处桃林间。忽然,云不期又开口道。
“我十六岁时筑基,从此容貌变化缓慢,到今年已经有一百余岁了。”
鸟崽的毛乍了一乍,看上去更像毛团了。
哦豁,小道长果然听见我背后编排他了!
“既然如此,我索性问问小道长。”鸟崽趴在他肩头问道,“在东明山,有没有小姑娘当面说过你长得漂亮呀?”
“……”
少年偏过头去。
“纵有接触,也多为在门内比试中过剑招。”他说,“其中并无如此轻薄之徒。”
坏了,我成轻薄之徒了!
鸟崽左思右想,扑闪着小翅膀飞起,云不期看着它飞向枝桠,衔来一支桃花,又落在他肩头,一下一下蹦到他的手腕上,啾啾地细声赔礼,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他的指尖。
云不期打开手掌,鸟崽开心地跳了跳,正要放下衔的那支负荆请罪用桃花,陆松之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小师叔,原来你在这儿!”
叶鸢吓了一跳,本来要放在小道长手心的桃花滑落,下一秒,她身上的法术也到了极限,一阵翻天覆地,她又变回了人身。
云不期翻袖拢住散落的桃花,再一翻袖托稳了她,这时陆松之也已经走到两人面前。
“正好叶姑娘也在这里。”
陆松之转头看向她,神情肃然。
“请问叶姑娘,可曾察觉过城中经纬怪异之处?”
第8章 花宴三日 你已经知道我有办法了……
“请问叶姑娘,可曾察觉过城中经纬怪异之处?”
这话说得奇怪,但叶鸢望了一眼这片桃林,笑道:“你竟也发现了。”
“果然如此。”
说着,陆松之掏出了一枚阵盘,阵盘上浮现出南昼城立体图景,颇似叶鸢在现代见识过的3D建模软件。
他接着对云不期问道:“小师叔,你认为此处桃林位于城中哪个方位?”
修真之人通过水流和云气辨位,无需依靠外物,云不期没有犹疑地回答道:“城东。”
“没错,我也认为是城东。”
他接着掏出了一枚菱形石子,将其置于土地上,石子转了起来,最终指向一个方向。
“辨位石也指示这里是东向。”
阵盘上,微缩南昼城的东面,一片小小的桃林闪烁起来,这正是三人所处的位置。
“不止如此。”
叶鸢忽然开口,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天边挂上疏疏几粒星,她抬头去望去。
“就连星辰也如此指向。”
“是的,严丝合缝,毫无破绽……但我却始终觉得某处违和,于是我用了许多办法去验证。”他转向云不期,“小师叔,最后只能靠你的剑了。”
云不期点了点头,拔剑出鞘,剑尖朝上,将其反立,然后向剑中灌入灵气,剑身受主人灵气灌溉,顿时煌煌大亮,一点辉光从剑尖发出,遥遥地指向远方。
云不期和陆松之交换了一个目光,待剑修看向少女,发现她怔怔地望着剑尖辉光指向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的剑叫‘断星’,是‘却邪’残片锻造。”
陆松之顿时双目圆瞪,以差点扭断脖子的速度甩过头看小师叔,表情上写着“喂不是吧你这也告诉她!”
但云不期完全没有在乎大师侄在抽筋般疯狂使眼色,继续说道:“断星与却邪之间有感应,无论身在何处,都能准确指示彼此的方位,因此这道光所指的方向,就是……”
“东明山,剑湖。”少女低下头,几不可闻地说道,“对不对?”
陆松之诧异地看着她:“……对,就是剑湖。”
叶鸢抬起脸,迎上陆松之的目光:“道长不要多疑,我是在话本里知道的,这世间说剑君斩龙的话本可太多了。”
“好吧。”
陆松之嘀咕着,师门确实也没有刻意隐瞒却邪残剑如今被留在剑湖中心这件事,一来是因为残剑已真正成为残剑,不再有半分神威;二来是剑君的剑道已臻化境,即使没有却邪也对宵小有足够的威慑力;三来是,不知为何,残剑仍与剑君联结神魂,谁敢打残剑的主意,就是直接与剑君为敌——那陆松之倒要佩服这样的一个勇士了!
所以他暂且跳过了这一节,把注意力放到当务之急上来。
“断星的指向与此前的所有结论都不同。”陆松之笃定道,“但既然它所指的是却邪,那这必然是不会错的,无霄门人绝不会不相信手中的剑,也绝不会不相信却邪。”
“这样就证实了,你们的城主所造的不仅是一座南昼城,就连城下的水系与磁场,城上的天空,也全都是伪造的——因此,按照这假造的经纬做出的卜算也全是错的。”
陆松之一挥袖,阵盘上的城市骤然倾倒,又按照新的规则飞速重建,这次三人所处的位置,位于城东北。
叶鸢紧盯着重建后的南昼格局,在心中平铺出自葛仲兰那里得到的阵盘谱,之前由于伪造的经纬而无法对应的关节被一一打通,阵盘谱终于在她识海中活了起来,叶鸢在阵启处注入一丝灵气,这道微渺不过的灵气顺着灵脉贯穿了整座精密阵盘的复杂运作,终于抵达了叶鸢一直在找的关窍之处。
而恰在此刻,陆松之也锁定了九婴的所在。
他们的目光汇集在了地图上的同一点。
叶鸢喃喃:“花神池。”
“就是此处。”陆松之出声,“我们现在就去看看。”
他话音刚落,南昼城中忽然响起钟声。
那钟声沉重而响亮,足足响了九下,传遍了南昼的每一处角落。
“钟声起,城主归。”叶鸢沉默了一会,“是玄漪仙子回来了,我们今夜不能去杀九婴。”
云不期提剑的动作顿住:“为什么?”
叶鸢没有立刻解释这句疑问:“你们听说过南昼的花宴节吗?”
云不期没听过,他无声地盯着陆松之,陆松之在这视线下倍感压力地渐渐回忆起来:“来的路上,船小二好像与我说过……他说花宴节是南昼城的大日子,一共三日,第一日是游舫,第二日是斗花,第三日是……是什么来着?”
“第三日是花神祭舞,这是花宴节最重要的一环。”
叶鸢从头开始说起。
“第一日的游舫先不提。第二日的斗花,是各白鹿阁举办斗技赛,众白鹿女借此争夺白鹿花神的称号。而在第三日入夜时,在斗花中胜出的白鹿花神将在花神池献上祭舞。”
“花神池?”云不期捉住了话中的关键,“九婴所在之处?”
“对,按照陆道长的卜算结果,九婴就在花神池,不仅如此,南昼城的阵核也在花神池,而所谓的祭舞与祭台也设置在花神池,若说是巧合,未免太过牵强。”
叶鸢露出思索的神情。
“花宴三日从南昼城建立之初就在年年大肆操办,城外人热衷于花宴节的奇景美人,城内人则热衷于争夺白鹿花神的名号,几乎无人还记得花宴节是以祭祀为名设立。”
“祭祀?”云不期疑然,“我并未在城中见到庙宇神台。”
“没错。我曾听闻妖洲人信巫神,重淫祀,家家户户都供有偶像——南昼却不同,平日里根本无人信仰‘花神’,甚至连座神像都找不到……所谓‘花神’,仿佛只是为花宴节存在的一个空名头而已。”
叶鸢终于说出了猜测。
“如果真的有什么在享受花宴节的祭祀,我不认为那会是城主所说的‘花神’。”
“如此说来,这只九婴的出现确实异常。”
陆松之忽然说。
“在剑君重铸天梯后,魔气归入大荒海,被海流净化稀释,已经有很久不曾出现如此强大的魔物了,如果说是人为……我在想,或许九婴并不是逃入南昼城。”
如果它并不是慌不择路逃进南昼城,那么……
在场的三人都想到了这一点。
饲育了这只九婴的,也许本就不是大荒海,而是南昼城本身。
“如果所谓花宴节祭祀的是藏在花神池下的九婴,一切就说得通了。”
叶鸢点了点头。
“城主出于我们尚不可知的目的,在花神池下将九婴饲育长大,然后放入桑洲为祸,被重伤之后,九婴又潜逃归巢,只是几只受它魔气驱使的人面狐也随九婴逃到了这里,所以给我们造成了九婴也是偶然躲进南昼的错觉——此外,还有另一个疑点。”
她伸手用指尖触碰了一下阵盘外围的结界:“通常,护城阵盘都以保护城池为重,因此从外入内的防御是最要害处,而南昼城的阵盘未免太过奇怪。”
“的确。”精于此道的陆松之恍然大悟,“在南昼城,入城结界并不十分强硬,但若是出城……”
他查看了一下玉简中的阵盘,在匡正经纬后,解读阵盘对他来说变得十分容易,于是陆松之立刻奇道:“竟是入城结界的十倍强横还有余,看来比起担心有人从外面攻来,你们城主更担心有什么从城内逃出去,说不定这阵盘就是为了控制九婴。”
“不止。”叶鸢摇了摇头,“在南昼城,每座鹿阁都设有教养嬷嬷来管束白鹿女,在种种禁忌中,最罪大恶极的一条就是‘叛城奔逃’,现在想来,比起教养,这些嬷嬷履行的职责更像监视。”
“可是,为何……?”
云不期冷声回答了陆松之的疑惑:“因为白鹿女正是饲育九婴的血食。”
陆松之睁大了眼睛,他想起如牢笼般的阵盘,再想起白鹿女所修习的炉鼎之术,这种术法往往令灵气储存在炉鼎的灵台中,以供修士采补……而这对魔物来说何尝不是一顿美食。
疑点一个接一个地串联起来,揭露出了城主不惜大费周章打乱城中经纬,也要设下障目之术以掩藏的真相。
“这里有很多苦命的女子,她们之所以自愿做炉鼎,是因为受够了外界修士相戮导致的流离之苦,以为在这里至少能祈得一宿平安……而其中一些人,有一日忽然被召去见城主,然后就从此失去了音信。”
叶鸢低声说。
“城主告诉我们,她们得了恩客青眼,被世家赎身,去享荣华富贵了……但就连教养嬷嬷也不知晓她们究竟去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