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乾坤袋中抛出另一副阵盘,这一副比护住小舟的那副更精细,半只掌大的乾坤盘面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符文,郦瑛这方还以为他打出了一道法术符咒,纷纷架起法宝,没想到阵盘越过她们的柳叶船,直直飞向被云不期砍成废石的金刚巨像,被激活的阵盘符文运转起灵气,毁坏的巨像被笼罩在灿灿金光下,被斩开的两半身体竟缓缓地合拢了来,最后不留一点痕迹。
巨像轰然从地上立起,带起四溅水流,它仿佛从未受到半分毁损,又擎起金刚杖,矗立在了南昼城前。
郦瑛几乎是悚然地看着这一切。
“我们绝非有意冒犯,只是追杀魔物到此处,现下那几只魔物躲进了南昼城中,若不及时斩尽杀绝,对南昼也是后患无穷。”
“忘了自报家门。”说到这里,陆松之笑着鞠礼,“东明山无霄门,鸿明真人门下,陆松之。”
少年剑修微微颔首,然后抬起眼来,目如寒星。
“东明山无霄剑君门下,云不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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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被抛在原处的叶鸢把吓傻了的季莼从荷花池里拽了出来,拉着她的手穿廊而去,由于担心匆忙离开的郦嬷嬷想起还没抽完的那两鞭,叶鸢一直向上走到了第九鹿阁的八层才停下来。
震动早已过去,季莼还是心有余悸:“这是怎么了,不会是外面有人要屠城吧?”
叶鸢转过脸问她:“你从哪里知道屠城的,难不成是偷听了我说的话本吗?”
“你何时说过这种话本?!”季莼的话脱口而出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打自招,小脸顿时涨得通红,“我可不是偷听!”
她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害怕地说道:“我入南昼时太小了,并不记得之前的事,但蘅姐姐告诉过我许多次,我们过去住在桑洲南边的一座小城中,城主不知为何得罪了一名元婴修士,有一日那修士杀上门来,屠了满城……”
季莼那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并没有亲眼目睹这地狱图景,但姐姐季蘅眼中深陷噩梦般的恐惧深深地烙印在她心中,形成了一个未知的可怕图腾——它所代表的是南昼以外的世界。
于是季莼庆幸地说道:“在南昼城里,虽然有时会挨鞭子,但总不会有人在睡梦中要来杀我。”
叶鸢认真地看着她,微微笑了笑,从小荷包里掏出一小块油纸裹的桃花酥,塞到小姑娘手中。
“给你吃。”
季莼受到惊吓,正好觉得腹中饥饿,不客气地剥开三两口吃了。
叶鸢盯着她吃,直到她吃得干干净净才冷不丁开了口。
“你不是好奇兰阁主给了我什么吗?”
季莼忽然产生了不好的预感,果然听见叶鸢说完了后半句。
“——他给我的正是这块桃花酥。”叶鸢说,“这下可好,你把我私相授受的证据给毁尸灭迹了。”
季莼仿佛也是第一次见识到这种不要脸的手段,顿时目瞪口呆。
她颤巍巍地摊开捏在手中的纸团:“……我没吃了这包糖酥的油纸,这油纸算证据吗?”
“恐怕不成呢,桃花酥是你季莼吃的,要是油纸算得证据的话,那和兰阁主私相授受的人不就成了你吗?”
叶鸢将手在肚子上一比,故意吓唬道。
“就算郦嬷嬷要你剖腹明志,你也是百口莫辩的呀。”
叶鸢使用了技能——恐吓!
效果拔群!
季莼受到了惊吓。
季莼逃跑了!
叶鸢望着季莼落荒而逃的背影,渐渐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从踏入这第八层起,她就隐隐感知到了一丝异常气息。
恐怕是有魔物混进了城中。
魔物喜食血腥,凡人中常有魔物潜进村落城镇中咬死牲畜的事发生,魔物杀人的传闻也并不罕见,强大的魔物甚至能与高阶修士匹敌,因此各正道仙门的戒律中大多都有一道“诛魔令”,东明山也不例外。
此身距东明何止千里,此生也不再是无霄门人,叶鸢早已不必恪守仙门戒律,但有些东西,是刻在魂台上,无论几次轮回都洗不去的。
纵然如此,南昼城中修士众多,灵气驳杂得犹如汪洋,要从中找出异常的源头和大海捞针无异,几乎不可实现。
——不过偏偏,她恰巧有这捞针的本事。
叶鸢闭上眼,打开真炁天目。
在天目打开的刹那,万载星辰骤然坠入她的双眸。
那双眼睛成为了通往太虚的钥孔,九天以外、超脱天道的规则在其中交错运转。而叶鸢并不去直视那不可名状的幽邃,她仅仅是从虚空中抽取了一丝力量,感知力就立刻过度充盈起来,它们如潮水般不受抑制地无限延伸出去,漫过第九鹿阁,漫过南昼城,甚至逆霞水而上,汇入荒江,奔腾向大荒海。
在被过多的信息摧毁主体意识之前,叶鸢扼住感知的扩张,让它慢慢溯回南昼城,她的精神在这间隙与城下密网般张开的水系融为一体,又循着水系流向自己所在的第九阁。
这建在水系上的城,城中的阁,阁里的人,人的一行一动,都被纳入她的感知范围。与此同时,这双不为天道所容的僭越之眼也在疯狂消耗着灵气,在她的灵台内形成漩涡,带来叶鸢所熟悉的、仿佛将内脏搅碎般的剧痛。
电光石火间,叶鸢从千头万绪中捉住了那一丝异于人类修士的魔物气息,并锁定了它的所在之处。
魔物是找到了,人也差不多半死不活了,叶鸢不得不满身冷汗地在原地打坐调息了一会。
她熟练地用丝丝缕缕的灵气修补灵台,忽而想起来,从很久以前,自己好像就有个打坐时走神的坏毛病。
在东明山的风雪之中,她与师兄姐们一同打坐悟道,数日下来,这个领悟了新法术,那个领悟了新剑招,叶鸢则舒舒服服睡了七八个大觉。
然后大为光火的琅师姐就会罚她去扫剑湖,未曾领悟慈母多败儿这一至理的大师兄总帮她说话,小师兄火上浇油地说这有什么打紧,师妹就是想在剑湖睡大觉也没有睡不得的道理,其他门人则不论辈分,乐呵呵围成一圈揣手看热闹。
看看热闹倒是没有什么的,但就连师尊往往也是混在人群里看热闹的一员,这好像就有点过分了。
看热闹的师尊会在人群散去后来慈祥地摸摸叶鸢的狗头。
你与我无霄门有缘。
师尊总是这样说。
真炁天目以神魂驱动,若不修道,不出十岁就要灵竭死去。就算修了道,也注定无太大进益。此外,还须得牢记,天目宿主在大道法则下苟且偷生,越是重要的天机,越不可泄露给他人,你可记住了?
他的叹息散进风中。
好孩子,师尊知道你不是不想修,是修不得。
后来,师弟也来了东明山。
颜思昭着白衣,负一柄剑,站在雪中看她,面容清冷,如风拂玉树,仙姿绝尘。
我以此躯向你立誓。
谪仙般的剑修解下他视若脊骨的剑,递到叶鸢手中。
穷极我之所能,今生定护你周全。
“嫁与我为妻吧,阿鸢。”
第3章 人面狐 这只是又一件难以窥见的他之……
叶鸢循着魔物的气息穿过几座亭台,周围越来越僻静,她在一处花树重重的廊角找到了一名女子的影子,那女子似乎正在背对着她俯身低泣。
叶鸢定睛一看,从这女子的身形认出这是第九阁中颇受欢迎的一位姑娘,叫做烟芍。
她的脚步略一停顿,悄无声息地从头上拔下一枚小钗藏进袖中,缓步上前,轻声问道:“姐姐,什么人惹你哭了?”
“妾身为自己的凄楚身世而哭。”背对她的烟芍呜咽道,“城外的贼人要取我性命,我逃进这南昼中,本以为能借此地受三五年庇护,却不料……”
那女子不再说了,偏过脸来看叶鸢,用绢扇掩面,只露出一双我见犹怜的含情目。
“烟芍姐姐不是自小在南昼城中长大吗,怎么会在城外有仇家呢?”叶鸢停在离她几步远处,将所剩灵气灌注在袖中小钗上,脸上却仍是天真的神色,“再说,郦嬷嬷已经是顶厉害的了,我听说城主比郦嬷嬷还要厉害,怎么会护不住你呢?”
“鸢妹妹,我原也是这样想的,我想只要我在此处安分过日子……”
烟芍伸出手来,似乎想要将叶鸢拉近身前,但叶鸢向后退避半步,恰巧避开那女子的指尖,于是“烟芍”摇摇晃晃站了起来,从树丛掩映后露出毁损的罗裙,还有腹部血淋淋的大洞。
“但我实在是太饿,太饿了,饿到不小心吃掉了一位恩客,这下南昼城再容不得我,这副美人皮囊也用不得了。”
在她身后,卧着一具狰狞可怖的修士尸身,尸首被开膛破肚,内脏几乎已经被吃空。
叶鸢忽而出声,点破了魔物的身份:“你是人面狐。”
人面狐是一种寄生型魔物,食人,惯用手段是吃空人的内脏,再将人皮披在身上,顶替皮囊身份混迹在人群中生活,伺机寻找下一个猎物。
“烟芍”从绢扇后露出裂到耳根的獠牙巨口,瞳仁缩成针尖大小,凶相毕露,向叶鸢扑来。
“不如你来做我的新皮吧!”
叶鸢不闪不避地立在原处,直到人面狐欺近身前,距离血盆大口不到半咫时,才扬袖投出小钗。
那小钗不过五寸长,此刻如同一柄明光熠熠的细剑,从人面狐的喉间刺入,穿过它的脑部,细微的灵气以惊人的精密度运转,生生将威力发挥到二十分,一路搅碎魔物的脑叶头骨,从天灵盖豁然破出。
叶鸢推开“烟芍”倒下的尸首,感觉自己一滴都没有了。
这就是蓝条短的杯具。
普遍而言,不论修士修的是什么道,以什么兵器伤人,要想发挥威力,都必须以灵气作为支撑,灵气是燃料和增幅器,譬如说,同样是一道雷电召来咒,灵气稀薄的修士能劈一棵树,灵气强盛的修士就能劈一整座山头,那么两方对战,灵气强的修士大可以风度翩翩地对灵气弱的那个说,我持一道四十米大霹雳,道友且先跑三十九米。
此时的叶鸢不禁产生了和郦嬷嬷同样的想法,那就是:
修真可真是靠老天赏饭吃的活计啊。
在无霄一门中,奇人满地走,天才不如狗,几乎人人都有那么点自己的天赋绝活,更不必说她那能以门派之名冠作“剑君”的师弟颜思昭,从进山起就是仙门上下公认的天才天花板,而即使不提如今天下皆知的无霄剑君,就说叶鸢她小师兄,也是她平生仅见惊才绝艳第一人……
至于道体稳固经络通达这点先天条件,则是基本盘中的基本盘属性,人都不稀罕说的那种。
——无霄从上往下数,从师尊数到师弟,也就只有叶鸢没有。
她师尊,一个活了三千多年的见多识广白胡子老头,也只能勉为其难地安慰道:真炁天目每千年才择一名宿主,你那些师兄姐的天赋和你一比都是小意思,只是这天赋害得你灵台漏风储不住灵气,对修仙并没有什么用处罢辽……呃。
说到这里,师尊似乎也发觉了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补救道。
虽然没有什么用处,但是其他天目宿主都早早死了呀!过两天我组织山门给你过个生辰热闹热闹可好?你今年几岁了,得有八十了吧?
叶鸢差点喋血山门前。
师尊,您在这三千年来,有没有考虑过开拓一下知识盲区呢?比如说话的艺术。
综上所述,与修真界的天之骄子们不同,叶鸢的先天条件注定了她难以使用大开大合的术法,于是她的修炼方向就走向了另一个极端——极致的精密与细巧。
秉持着既然灵气不足,那就把每一丝灵气都用在关窍处的原则,在长期的实践和试错中,叶鸢为自己量身定制开辟了新的修行流派,她为其赐名为:
微观修真法。
又名“用最少的蓝打最关键的输出”修真法。
开天目耗费了她绝大部分灵气,所幸剩下的仍足以杀一只魔物……正当她这样想时,异变陡生。
被“烟芍”掏空的那副修士躯壳,竟然缓缓站起身来。